保安居然还记得她。

    柳葭只露了个脸,便被保安认了出来。对方热情地朝她笑道:“你是来找容先生的吧?”

    柳葭点点头。她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开过弯弯绕绕的小路,来到容谢家门前。屋子里似乎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声。她停好车,踩着台阶往上走,很快便找到了容谢。他似乎正在午睡,躺在温暖的阳光房里,脚边是好几盆怒放的玫瑰和不认识的绿色草木。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拧开了阳光房的门把手,尽量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他正半躺在躺椅上睡觉,阳光倾泻在他的脸上,构勒出他流丽的下巴曲线和细长的睫毛,他似乎刚剪过头发,还剪得特别短,完完全全地露出光洁的额头。

    柳葭蹲下-身子,小心地拉起滑落在他腿边的毛毯,慢慢地盖在他的身上。她做完这件事,忽然跟他的目光对上——他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柳葭心中一慌,感觉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不由自主地往边上退开了一步,这一退,更是直接撞到边上的花架,花架上的一只陶瓷花瓶从架子上滑落下来。

    柳葭眼疾手快,立刻把花瓶捞在怀里,若无其事地把它放回架子上。

    容谢一把掀掉了身上盖着的毛毯,坐起身来看着她。

    柳葭看了看他的腿,他刚才的一系列动作都只动了上半身,看来他的双腿是真的没有知觉了。她没有什么好害怕他的,毕竟她还可以选择飞去国外,至少容家在德国是没有分公司的,就算她现在转身跑掉,容谢也拿她没办法。

    柳葭跟他对视了片刻,轻声道:“我回来处理点事情,也想……来看看你。”

    “看我?”容谢的语气略微带点嘲讽,“是看我落魄到什么地步吧?我的腿残废了,原来拥有的权力也没有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柳葭被他呛了这一句话,没有生气,也没有伤心,只是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他,看得他心头又是一阵疾火在烧。他就知道她会来的,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也不是胆小的、毫无担当的人,可是她现在这种态度,哪里像有半点亏欠他,对不起他的自觉?

    他很快按捺下这阵情绪,语气轻松:“好了,你现在也看到人了,我还好好活着,也不能拿你怎么办,你还想做什么?再羞辱我一回?”

    柳葭上前一步,轻盈地弯下腰,半跪在他的身前。阳光映亮了她的面孔,皮肤白生生的,她化了淡妆,嘴唇晶莹,令人有低下头去一亲芳泽的遐想。容谢发现她离开之后,居然还变得更加美好,她从前总是有点拘谨小心,可是现在就像是脱离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开始自由舒展,他发觉自己的计划全部被扰乱了。

    她仰起头看着他:“如果你不介意,就让我照顾你一阵子,你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

    容谢伸出手去,捏住了她的下巴,她也没有反抗。他笑了笑,回答道:“好啊,你自愿来给我当免费保姆,好像我没有拒绝的必要。”

    柳葭原本便想过,她被他刻薄地挖苦几句,那肯定是无法避免的,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结果他说出来的话却远没有她能想到的那样言辞尖锐。

    她点点头,不怒不喜,只是很平静地回答:“好,只要我能做到,你都可以让我去做。”

    只要她能做到的,都可以?容谢甚至都有点诧异了,他微微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住,勒在她腰间的手臂缓缓收紧,在她耳边咬牙道:“真的什么都可以?你还真是大方……如果我说,我要你的身体,你也觉得可以?”

    柳葭嘴角微一抽搐,他的双腿都没有知觉了,还能做什么?除非她主动配合,否则他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吧?至于她是不是愿意配合,那就是她的事了,跟容谢没有任何关系。她沉默以对,不能答应的事情,她当然不会承诺,如果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容谢却以为她是在默认,他突然笑了一声,简短地问:“多久?”

    “……嗯?”

    “我问你打算留多久?一周?半个月?还是一个月?”说到一个月时,他终于看到她的眼珠动了一下,原来是一个月。他点点头:“一个月,那你还回来做什么?假惺惺地说要照顾我,结果就

    只有一个月,你把我当作什么?”

    柳葭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推开。她有点尴尬地退开两步:呃,虽然她知道自己肯定会遭到容谢的厌恶,毕竟她对他做出了侮辱人格的事情,她曾经背叛他也是铁打的事实,可是没想到他会对一个月的时间期限反应这么大。

    “其实,也不一定是一个月,这个时间是有弹性的……”

    容谢咬紧了后槽牙,他的皮肤本来就白,这样一咬牙,额角就浮现出淡蓝色的经络,他直接拿了手边上的毛毯扔过去:“谁稀罕你的一个月?你把我当成什么?当叫花子一样打发吗?我没有允许你踏进我的房子里来,立刻就给我出去!”

    柳葭一抬手,把毛毯接在手里,飞快地盖在他的腿上:“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但是没有关系,我对我所做的一切很抱歉,这是真心话。”

    容谢刚打完了一场大胜仗,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颗心已经被磨砺得刀枪不入,这么多艰难的日子里他连掉一滴眼泪的冲动都没有过,可是现在却被归来的柳葭气得要脑充血:“maie,maie你过来!”

    菲佣很快便踩着拖鞋跑过来,惊讶地看见阳光房里居然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她暗想对方可能是新搬来的邻居,是来这里串门的:“先生,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不看住大门,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闯进来?”容谢抬手指着柳葭,胸口起伏,“我不认识她,立刻让她离开,如果她不肯走就去叫保安来赶人!”

    maie也没见过容谢发过这么大脾气,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用有点半生不熟的中文道:“小姐,先生让你现在就离开,你还是走吧,不然等下多不好看。”

    柳葭很尴尬,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厚着脸皮不走:“容谢……”

    容谢发泄完怒气,也立刻冷静下来,这才只是刚刚开始,他就失态了,这真不是一个好开端。他佯作不耐烦:“你还想说什么?”

    “我明天再来看你,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过来。”她目前住的是酒店式公寓,厨房是可用的,要做饭做菜也很方便。

    “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可以走了。”

    柳葭转过身,沿着楼梯往下走,她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拐弯处的盲点。

    maie问:“先生,如果明天这位小姐还来……我要不要跟保安说一声,不让她进来?”

    “她要进来就让她进来吧,不用特意跟保安去说,”容谢顿了顿,又道,“但是别让她进屋子,看到她我就一肚子气。”

    ——

    柳葭开车离开,门口的保安把证件还给她时,还顺口问了一句:“这么快就离开,不留在容先生家里吃晚饭?”

    柳葭随口应付了几句。她总不能说她被容谢赶出来了,她毕竟脸皮薄,还做不到热脸去贴冷屁股。她真是佩服当初她冷淡成那样,容谢还能不要脸地贴上来。

    她坐在车子里,用手机再次登录了曾用过的那个工作邮箱,但是这回却被限制登录了,估计是负责这项的人已经反应过来,把她的用户名给注销了。她本来还想看看目前整个集团的形势是什么,免得她无意中一句话戳到容谢的痛处。

    她回到酒店式公寓,直接往床上一躺,跟俞桉聊电话:“我去容谢那边了,不过被他赶出来。”

    俞桉特乐呵,还笑着说:“那是人之常情好不好?”

    “……有点丢脸,”柳葭闷闷道,“但是我说明天我还会去看他,我想我明天还得被他赶出来,不知道能坚持几回。”

    俞桉立刻给她出馊主意:“你肯定没有流露出那种楚楚可怜的隐忍表情看着他,不然他怎么还舍得对你发脾气?”

    楚楚可怜的表情吗?

    柳葭想了想,还是道:“我觉得这种表情不适合我,我根本做不出,就算做了也许还会忍不住笑出来。”

    俞桉长叹:“那你还会什么?”

    她好像什么都不会,只是外表很有温柔的女性化特质,然后内里就是硬邦邦的。

    “你要柔媚一点,身段放软一点,别总顶嘴。”俞桉循循善诱,“就算他说了什么你不认同的话,也不要反驳,总之现在开始不管容谢说什么都是对的,如果他说错了,那就参照他说什么都是正确的来办。”

    柳葭不可思议道:“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朋友?!”

    “你这熊孩子怎么这么麻烦?是你自己说想求得他的原谅,不想背负着一辈子良心不安,我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还敢对我有意见?”

    “女王,我不敢有意见,一切都按照你说的办,真心的。”

    柳葭挂掉电话,抱着膝,柔媚一点柔软一点,这话说得倒是容易,她也没见俞桉何时柔媚过了,害得她连个可比照的对象都没有。

    ——

    容谢吃过晚饭,又打发掉一拨前来找他“谈心”的下属,便洗了澡准备回房间去看工作邮件。大局初定,他还是不能放松,毕竟他的基础薄弱,容亦砚的势力还没有完全被打散,他还需要小心处理。

    他的邮箱里最近多了很多投诉容亦砚曾经做出违规事情的邮件,他的叔叔已经倒台,众人见大势过去,就纷纷开始讨伐他霸道专横,逆行倒施,在那些活灵活现的文字里,容亦砚俨然就是古代的暴君。甚至还有人投诉他利用公款包养情人。容谢直接把写邮件的人的名字记下来,整理出一份名单发给严礼:“第三页上的那些人都打发到下面新成立的子公司去开拓市场,他们要是不想干就走人。”

    或许容亦砚是行事专横,可是若要说他贪污和用公款包养情人,这就是笑话了。容谢知道他叔叔的私生活很检点,从来不在外面玩,也不会贪图一点小钱中饱私囊,他视权力远远重过金钱。

    就算他跟他的叔叔关系恶化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也看不上那些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看完工作邮件,就听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本来不想接的,但还是接了起来:“您好。”

    电话那头的呼吸停顿了一下,然后柳葭清晰的声音传入他的耳膜:“容谢,你睡了没有?”

    “……还没。”

    “早点睡吧,别工作得太晚了。”

    容谢语气冷淡:“我知道。”

    “那个……”柳葭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我今天惹你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你没惹到我。”

    “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是真心想对你好一点,如果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为什么?”

    柳葭显然没有理解他这三个字的意思。容谢又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要给你这个机会?”

    这一句话只问得柳葭哑口无言。她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想让他原谅自己过去曾对他做过的不好的事,但是他为什么就要配合她?

    柳葭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也对,我提出这个要求来,的确是冒昧了。你当我没有说过吧。”

    容谢又嗯了一声,沉声道:“晚安。”

    “啊?哦,晚安……”

    容谢看着重现陷入漆黑的手机屏幕,只觉得心里有点发酸,何必非要为难她,为难她不就是等于昭告天下他到底有多在乎?有些事情就是无法勉强的,不过是他第一次栽了个跟头,放不下罢了,这又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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