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大人,您能平安从圣城归来,也有赖圣灵保佑。”西莉亚微笑着和大主教扯皮,目光在对方身边围拢的长老们脸上扫了一圈,若无其事地侧身,让被押解的里尔暴露于众人视线之下,悠然地问道:“里尔修士的事您已经知道了?”

    托马斯主教并没有给出正面答案:“你们先把里尔修士带下去,我会亲自审问他。”

    西莉亚不由眯了眯眼,她意有所指地缓声道:“相信您会给出令人信服的审问结果。”

    “圣女大人,想必您已经非常疲惫,之后的事情请您放心交给我。”托马斯对西莉亚的态度并不敬畏,他可亲的笑面里反而有种上位者对待孩子般的宽容。

    锡安大主教行事的确令人放心。

    托马斯向来这样圆滑而和蔼,他生来就有一张讨喜的面孔,轮廓圆润却不痴肥。年轻时这不褪的婴儿肥给予了他乐观随和的名声,年岁渐长后,这面相更让显得他和蔼可亲。

    不仅仅是外貌,托马斯身上有那种罕见的、令所有人都无法讨厌的魅力和安心感,这也是他能够取代圣人西蒙把持神殿大权的杀手锏。许多人追随托马斯不为名利,只因为他们确实对主教大人发自心底地感到崇敬。

    若不是圣女西莉亚的身体换了主人,只怕圣女会安安心心地当个受保护却也无力的人偶,被这个面善的长者玩弄一辈子而不自知。

    西莉亚手指捏作拳,沉下声音道:“您应当很清楚,对圣灵不敬是重罪。”

    托马斯饶有兴味地看了她片刻,从容自若地答道:“的确,我很清楚。”他与身边的长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噙着笑说道:“刚才我也第一次得知,在我不幸失陪期间,您发生了很多变化。”

    “几位长老是这么说的?”西莉亚轻轻将头发向后拨开,看着托马斯的眼睛微微笑说,“话说回来,您从圣城而来,可有什么新消息?”

    “法兰西和英格兰君主已经重归于好,将于明早以北城为据点发起反攻,与异教徒决一死战。”托马斯扬声宣布,议事厅中第一次得知此事的人群顿时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西莉亚没有放过托马斯眼中闪过的锐光,直接将话挑明:“如果上主保佑,圣城得以光复,您是否愿意与我一同重回橄榄山?”

    届时作为神殿代表出现的人选也是统治权归属的象征。而西莉亚的话无疑是对托马斯权威的挑战--她不再甘心只充当一个符号,她要真正作为掌权者现身,与西陆来的贵族们面对面交锋。

    “路途凶险,圣女大人还是留在乌奇萨为好。”托马斯慢悠悠地答道,似乎并未因为西莉亚突然发难而乱了阵脚。

    “不,身为圣者我必须在那时出现。”西莉亚没有就此松口,而是加重了语气。

    托马斯宽和地摆摆手:“等明日战事有了分晓,再议此事不迟。”

    这样倒显得西莉亚吃相难看,急不可耐。

    “我相信圣城当然会重回拉丁人之手。”西莉亚异常自信地断言,托马斯不由压了压眉毛。他随即微笑起来,安抚道:

    “上主保佑,我也相信十字军将战无不胜。”

    当夜,玛丽突然被异常的响动惊醒。她匆匆起身,循声看去不由骇了一跳:满月莹白的光辉从小窗中洒遍石洞,窗口的人影紧紧蜷成一团。

    玛丽不太确定地轻轻唤了一声:“圣女大人?”

    从头到脚被织毯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抖了抖,极缓慢地回过头来。若非那双灰色的眼睛太过特殊,玛丽险些没认出来。西莉亚的声音很低,每个音节的末梢都在颤抖,她却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没什么,只是药瘾发作了。”

    玛丽抽了口气,仔细检查了洞门是否拴好,小心翼翼地向圣女走了两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西莉亚艰难地摇摇头。即便是宽大的织物都难以掩盖她身体紧绷的线条,她只要微微一动,呼吸便会粗重许多;她显然在努力忍耐,不发出声音已然是极限。玛丽低声咒骂了一番里尔,最后默默给西莉亚多盖了一层衣物,默默与她相对坐着等待天亮。

    在日头从山谷间现形前,西莉亚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但晨祷的钟声很快将她脆弱的迷梦击碎。即便一夜未眠,西莉亚仍然坚持参加祈祷。玛丽拿她没有办法,只得逼着圣女多吃了几口早饭。

    而大捷的消息是翌日晨祷结束后传来的。

    送信的使者因为太过激动,抵达后便晕厥过去,但消息还是飞快传开了:英法两军将亚门人逼得丢盔卸甲,直溃退出锡安。

    圣城光复了!

    晨祷接近尾声,西莉亚正和托马斯等长老一起主持分发圣餐,她侧眸看向走道另一边的红衣主教,对方报以喜悦而宽和的微笑,径直起身走到西莉亚面前,在胸口划了个十字:“主佑我等。”

    托马斯主教心平气和地说道:“理查邀请我参加进城的仪仗,因此今日我不得不失陪了。”

    西莉亚危险地压了压眼睑,咧嘴一笑:“我以为昨天我已经说过,我会与您一同在第一时间回归橄榄山。”

    锡安大主教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歉然地拍拍脑门:“请您见谅,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与其说是记性出了问题,不如说是准备无赖到底就此赖账。

    “既然现在您已经记起来了,那么就要麻烦您多准备一匹坐骑了。”西莉亚故意稍稍提高了音量,让周围人也听到了她的话。

    圣女和主教在晨祷结束后久久不离去,本就吸引了长老会和高层信徒的注意力。西莉亚的语气暗含锋芒,所有人立即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因此,即便其余人都遵循着规矩往门外退去,步子却不免一缓再缓。

    托马斯似乎被西莉亚不顾颜面的举动惹恼了,他沉肃地盯了看热闹的众人一眼,十指交叠成小三角放在胸口,雍容镇定地向西莉亚说道:“据我所知,您的身体抱恙,并不适合跋涉劳累。况且,如果在那两位陛下面前失仪……”

    他灰蓝的眼珠意味深长地定了定,现出几分警戒的冷意,唇边却现出柔和的弧度,仿佛他口吐的并非威胁,而是谆谆的教诲。

    但西莉亚心中不由得一跳。

    还在橄榄山神殿的时候,西莉亚就对托马斯主教“冰川一般的微笑”有所耳闻。据传这是和蔼可亲的主教大人,对于敌人最初也是最后的警告。

    托马斯出身卑微,是鞋匠的儿子,却一路爬到统领迦南信众的高度,自身便是个传奇。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即便托马斯日常的仪态优雅从容、比任何贵族都要得体得无可指摘,大主教的骨子里仍然有难以洗净的狠戾。

    对于敌人,他从不会手下留情。

    西莉亚的目光溜过主教纯白的鬓发,缓缓追问:“失仪?”

    托马斯呵呵一笑,以谈论豢养的小动物的口气说道:“还不是里尔那小混蛋捣的鬼?”他看着圣女的神情一摊手:“那东西的药效我很清楚,沾上了就很难离开它。”

    “看来我是等不到里尔修士的审判结果了。”西莉亚这几日消瘦了许多,脸颊的轮廓线也因此显得冷厉锋锐,眼睑下的青紫昭示了她昨夜难以成寐的事实。即便如此,她的双眸却亮得骇人。

    这是一双斗士的眼,与圣女理应恭顺的态度截然相反。

    托马斯压低了声音,仍旧平缓的语调因此显得阴沉:“我听说黄金十字架项链并不在您身边。”

    “哦?您这是在威胁我?”西莉亚嗤笑一声,“您想要再扶持一个更听话的圣女?又或者是圣人?毕竟圣者暴毙在神殿也不是什么新闻了。”

    托马斯被西莉亚刻薄的话语呛了呛,而后沉声道:“您知道为什么我留了里尔一命吗?”他露出那冰川融水般的、冷冰冰的笑,灰蓝的眼眸也浑似两颗冰珠,“我一直知道里尔很有野心,他和过去的我很像,但是却比我胆小、软弱。这不要紧,只要他听我的话,我可以一手教导好他。”

    “但他已经急不可待,想要取代您了。”西莉亚淡淡接话。

    托马斯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低笑:“对,将乌奇萨讲给他是一次试炼,但他贪婪的模样就像是街边的野狗。我本来应当让他就此消失的。他一遍又一遍地跪在我脚下祈求,但我并不准备宽恕他。直到他告诉我,您已经沾上了那该死的药剂。它会令人情绪反复无常,离了药剂便会愈发暴躁……而这和您那同样反复无常的力量碰在一处。”

    “里尔是个十足的小无赖,天知道他会不会故意煽动您闹个同归于尽,”他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所以我姑且饶了他一命。而您……只要和以前一样听话,我什么都不会做。”

    见西莉亚不答话,大主教又慢吞吞地添了一句:“至于药瘾,黄金十字项链中的圣物残片也许能治愈它,但既然您已经遗失了信物,我们便不得不寻求别的圣物加持。但……”

    他未尽的话不言而喻:但西莉亚能不能接触到圣物治疗自己,还要看她的表现。

    西莉亚沉吟片刻,本就生得妩媚的眼角向上一挑。她直接抬手扳住了大主教的下颚,另一手化出光球,缓缓贴近。力量的波动卷起平地上的一阵疾风,银色的长发挣脱了发巾的束缚,在空中乱舞。

    石窟挖出的简易玫瑰花窗作背景,万丈日光从她身后倾泻而下,却在那纯白光芒的衬托下显得黯淡。西莉亚全身都在发光,有一瞬,托马斯恍惚觉得自己看到了启示录中的场景。

    圣女吐字轻柔,灰色的双眸却如神明般无情:“托马斯大人,饶了里尔是您犯的第一个错误,威胁我是第二个,现在就看您是否准备犯第三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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