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我不会认输的。”

    摞下狠话后,西莉亚便将脸埋进臂弯,久久没有抬头。

    玛丽吓了一跳,连忙将圣女放平,却发现西莉亚只是又一次晕过去了。

    和此前药效导致的晕厥不同,西莉亚这次到了近正午才苏醒,精神却比之前差了很多,面对送来的午饭恹恹的毫无胃口。

    西莉亚冲着成色就异常可疑的炖菜摆摆手,弱声说:“反正吃了也没用。”

    --因为总会吐出来。

    玛丽却半是强迫半是哄地逼她吃下去整整一碗,理由十分充分:“要是不吃,你哪里来力气揍里尔?”

    西莉亚难得无言以对,只得强迫自己化愤怒为食欲,一勺又一勺地将根本吃不出味道的炖菜塞进嘴里。

    狱卒不久便前来收走餐具,连一点食物碎屑都不留下,显然是防备她们收集食物加餐。跟着他现身的还有里尔身边的那个仆役。看来西莉亚早上的表现稍稍令里尔安心,因此只派了心腹前来监督。

    西莉亚目测了一下日头位置,判断这汤剂药效时间不长,一日要服三次。她没多话,默默将药剂灌下,却留了半口含在嘴里。明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伎俩,那仆役居然默不作声,像根本没看见似地取过杯子就离开了。

    玛丽这次无需西莉亚示意,便再次开始暴躁地嘟嘟囔囔。

    西莉亚趁机将半口药水吐尽,踩着点俯身到石槽边,将才吃下不久的甘蓝炖菜连同剩下的药剂都吐得干干净净。

    “那人是……”玛丽趁着水声未歇,连忙问道。

    西莉亚阖目摇了摇头:“我还不能确定。”

    玛丽沉默了一下,从怀里取出半块黑面包,向西莉亚递去。

    供给两人的食物本就不多,狱卒又分外小心,从不允许两人留下什么食物,唯恐被西莉亚钻了空子。玛丽竟然冒着被狱卒暴打的危险私藏了一些,西莉亚不由弯弯眼角,也不客气,迅速将这宝贵的食物咽下肚。

    玛丽见西莉亚精神转好,便忍不住发问:“刚才那仆役……难道是主教的人?”

    “也许吧,”西莉亚见玛丽欲言又止,不由好笑地反问,“怎么?你觉得不可思议?”

    玛丽吞吞吐吐地道:“可是之前我听说……不止是您,之前大部分圣者和主教的关系一直很差。即便里尔有异心,他为何要帮您?”

    西莉亚努力回忆大主教托马斯的模样,最后摇了摇头:“托马斯主教是个让人看不透的家伙。”

    这仅仅是西莉亚根据自己在橄榄山的三个月所得出的结论。身体原主的记忆残缺不全,她只知道托马斯向来对圣女极为客气。两人的关系虽然不热络,却也并无多少龌龊。

    “话说回来,您到底为什么要让卢克爵士离开?”玛丽显然揣了一肚子的问题,她观察着西莉亚的脸色嘀咕:“如果他在,您再不济也不会被关到这里喝药……”

    “的确,”西莉亚一手撑着头,缓缓将银发捋顺,微垂的同色眼睫乍一看宛如薄薄一层银霜,她的语气却很平静,甚至称得上温存,“如果当时留下卢克,里尔无法对我动手,只能与我对峙。”

    玛丽疑惑地张了张口,西莉亚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稍安勿躁。

    “但里尔已经知道我的力量局限很多,而卢克再强大……也只是一个人。里尔手下却有十倍多的、和那位查理一样强大的战士。只要里尔下定决心,他照样可以和我彻底决裂。”西莉亚轻轻吐了口气,“说实话,即使我用尽力量,也未必能杀尽乌奇萨的骑士,炸掉堡垒也只是说说而已。但若走到那个地步……”

    午后的云掠过枯草,地窖随之陷入阴暗。

    西莉亚的眸中光移影动,她抿抿唇,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如果我在众人面前杀了更多人,即便有镇压反抗者的借口,也无法真正服众。而现在,受胁迫、受害的是我。”

    她露出稍显狡黠的微笑,歪了歪头:“当然,这条路要更危险也更难走。但我是圣女,占据道德制高点比一时的屈辱要更重要。”

    玛丽沉思片刻,面色复杂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像是确认早已认定的某个结论般叹道:“您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西莉亚对此只是一笑置之:“我姑且把这话当做褒扬。”

    “但还有一点……”玛丽兀地再次开口,“如果您选择了另一种解决方法,我肯定已经死了。”

    西莉亚眉头跳了跳,默然地转开视线。

    玛丽见状摸摸下巴,露出戏谑的笑容,有些恶意地向西莉亚凑近:“更重要的是,在那样的状况下,卢克爵士肯定不能全身而退。”

    与其被雀斑妹揶揄得不自在,西莉亚决定掌控主动权:“我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卢克爵士帮助过……救过我,我没有理由让他无缘无故丧命。”

    “他可是回去反攻圣城的,天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玛丽不服气地摸摸鼻子,还要继续推衍她不怀好意的理论。

    西莉亚却一句话将话茬封死:“他不会死的。”

    玛丽瞠目结舌地噎了一会儿,等她终于想到反驳的话时,西莉亚已经头一歪靠在墙上睡着了。

    她这一觉直睡到日落。

    西莉亚是被脚步声吵醒的。她久违地觉得神清气爽,便迅速睁眼,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里尔一行人。

    “请您随在下走一趟。”里尔久违地恢复了谦恭的语气,敬酒般向西莉亚呈上淡红的药剂。但就在此时,此前数次现身的那位仆役突然附耳朝里尔说了些什么,那显然是最新的线报。里尔面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震惊之下他险些没握稳杯子。

    西莉亚靠得近,将仆役的话听得很清楚:

    “托马斯大人到了,已经在议事厅面见长老。”

    她撩了这仆役一眼,干脆利落地从里尔手里夺过玻璃杯,手掌一翻就浇了紫袍修士满脸的药剂。

    里尔呆滞一瞬,盯着西莉亚看了须臾才想起呼唤护卫。

    但西莉亚已经出手,她一个箭步上前,使出当时应付玛丽的那一招,直接将里尔瘦弱的小胳膊扭了。她不顾修士的痛呼,从后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咧嘴一笑:“您最好老实一点。”

    而后她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微醺的迷醉感,另一手如绽开的花蕾,轻轻翻转便捏出一个光球。冲来的守卫见状顿时噤若寒蝉,举着长矛不敢靠近。

    “你……你……”里尔慌了神,竟然除了不可置信地喃喃外完全忘了动作,他甚至没有试图挣脱,只是止不住全身打颤。

    真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

    西莉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直接转头向里尔的贴身仆役道:“请您带我去见大主教。”

    这无疑对里尔又是一大冲击。面对叛变大主教的心腹,里尔终于找回了几分戾色,他嘶哑道:“你是什么时候……”

    那无名的仆役谦恭地垂头,一如往常地沉着:“从一开始就是。”回答完里尔的问题,他向西莉亚一欠身,从袖中摸出一把黄金钥匙来,清声命令道:“我以乌奇萨守卫者之名,命令尔等立即放下武器!”

    里尔倍加狰狞的表情反而证明了黄金钥匙的真伪:“你居然把钥匙偷走了!”

    “这是托马斯大人的吩咐。”无名仆役泰然自若地给出回答。他看着仍然举棋不定的守卫们皱了皱眉,缓声道:“托马斯大人很快就到,你们如果不相信,大可以继续当里尔修士的附庸。但里尔修士妄图谋害托马斯大人的阴谋早就被识破,也请你们好生考虑自己的选择。”

    西莉亚和蔼可亲地弯了弯唇角:“顺带一提,托马斯大人是我的老朋友,里尔修士污蔑我是假冒者的事,我可不会轻易忘记。”

    第一排的一个士兵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咬咬牙将长矛往地上一掷,单膝跪地:“圣女大人,请您原谅我等的怠慢。”

    有人带头,地牢外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的士兵。

    西莉亚见状只是莞尔一笑,将里尔往前排的守卫手里一推,客客气气地吩咐:“麻烦几位看好里尔修士。”

    那几个卫兵大气也不敢喘,牢牢将里尔反绑住,亦步亦趋地跟着西莉亚和玛丽往议事厅行去。

    议事厅灯火通明,一群着长袍的神官围拢成一圈,低低说着什么。

    西莉亚一行人的到来顿时打断了长老们的对话,他们自发地向侧旁让开,一个着红袍戴平顶小帽的白发老者从人丛中现身。他十指交叠于身前,向西莉亚露出和蔼的笑容:“圣女大人,蒙主护佑,您没事真是万幸。”

    他便是托马斯,教宗亲封的红袍大主教,锡安神殿的掌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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