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霜,微风中带来清凉的水汽,清幽的竹林摇曳,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永乐在东宫之中安顿了下来,将所有的太监和宫女赶出去,又关上了门,这才目光晶亮地看向了东阳,双手抬了抬又乖乖垂落在了身侧。她急于想做一些什么来表达内心的亢奋,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

    银弓悬浮在半空中,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寻了个地方自己挂了起来。东阳静静伫立在那里,他看着跑来跑去像只傻猴子一样的永乐,幽黑的瞳眸中浮现出了一点点笑意,却在永乐转过身来看向他的时候,尽数化作了嫌弃。

    “东阳……”

    永乐刚想说什么,身体就被无形的力给拧了起来,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噗通一声,已经被扔进了浴桶之中。永乐浮出水面,擦了一把脸,阴影就笼罩了下来。

    她抬起眼眸,东阳居高临下地站在咫尺之处,略带鄙夷地说道:“洗干净些,不过几日不在,你就成了这副德行。”

    永乐仰着头望着他,沉默了一瞬,轻声纠正道:“不是才几日,已经快一个月了。其实我觉得时间应该更久一些,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那日在客栈分开了后,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可是我没什么本事,想要打听你的情况都很难,更别提去救你了……还好你没事……”

    说着说着,永乐的眼睛渐渐就泛起了红,这些日子以来,她愈发愁善感了。不过听到东阳说什么后,不仅什么气氛都没有了,还爆发出一种想揍人的冲动。

    “哦,胆小如鼠、瞻前顾后、怕死怕痛除了知道逃命就没什么本事了,”东阳的声音无波无澜的,平铺直叙道:“不过我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了。”

    “……久别重聚,你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不管是把她扔进浴桶里还是说的话。

    永乐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摇头感慨了一下。“不过既然我这么没用,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救我?为什么?”

    东阳没有吭声,转身走到了屏风外面,红色的衣摆轻飘飘地滑过屏风的一角,仿佛也划到了她的心尖上,蓦地漏跳了一拍。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良久,永乐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从浴桶里出来,穿着衣裳湿漉漉地就走了出去。

    他坐在椅子上,漆黑如乌木一般的墨发垂落在身侧,修长好看的手从阔袖中伸了出来,似乎想拿起桌上的茶杯。听见脚步声,又把手收了回去。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东阳怪异地瞥了她一眼,有些不理解她为何对这个问题追问不休。

    “不难回答。”

    “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我不信你之前说的那一套。说什么要带着我这个没用的人,就可以源源不断引来那些找死的……”

    “我不想告诉你。”

    “……”永乐凑了过去,不死心地追问道:“为什么?”

    “不为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永乐脑中灵光一闪,将前因后果联系了起来得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答案,眼睛也随之亮了起来,激动地一拍桌子:“难道……你就是我爷爷所说那个能保护我的?”

    “不是。”东阳的语气有些鄙夷,“还有人能要求我做什么吗?”

    “不是啊?那是为什么?难不成你看上我了?”

    “……”

    东阳面无表情,眼中闪过了一些不耐烦和懵懂,似是不太理解。

    他动了动唇,大概想问什么,不过还没等他开口,永乐就乐得笑出了声来,立刻乘胜追击,又继续说道:“其实在普通人里面,我已经算有本事的了。你以为有多少姑娘会拳脚功夫呢?他们要看见你杀人,还不给吓疯了。”

    “你也差不多。”

    “咳……总比他们好些。”永乐不服气地强调道,“我现在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不会那样了!”

    东阳斜了她一眼,没吭声。

    “我爷爷时常夸我善良聪明又可爱,不过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看上我。”永乐装模作样地幽幽一叹,“都说人鬼殊途,其实人弓也差不多,你还是不要多费心思了,我们是不可能的。”

    东阳依然面无表情,不过永乐观察他已久,能从他的神色中找到了些微的茫然。他那双幽深冰冷的眼睛很少露出其他情绪波动,此时被永乐忽悠地生出了一些异样,这太难得了,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

    只是一把“欺负”二字和东阳联系到一起,又莫名觉得违和到好笑。他那么强悍冷血的一个人,也有被欺负的一天……

    永乐嘴边的弧度越来越大,露出了一拍白牙,眼睛也弯成了月牙。俄顷,她憋不住笑了,终于哈哈哈大笑出了声。

    “不准笑!”东阳不耐烦地说道,“再笑就把你扔出去。”

    “你扔吧,我不怕你!”

    永乐自重逢开始,就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虽然嘴里埋怨这他言语行动都粗暴,心里却一直乐呵呵的,不管他怎么样都不生气不害怕,就跟个神经病似的。一身湿漉漉的就坐在这里拉着他说话不肯走。

    噗通——

    自作孽的永乐真的被扔了出去,就在门外的湖泊里,这响动一下子把派来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给惊动了,到湖边打探是个什么情况。

    永乐在水里咕噜噜的吐了一长串泡泡,游着浮出了水边,缓缓往岸边游了过来,宫女将她拉了起来。她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说道:“不用管我,这天太热,我下去凉快凉快。”

    说完话,永乐又风一样地窜进了厅堂里面。

    东阳依然坐在太师椅上,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越过小桌案凑了过去,笑眯了眼睛:“如果你不是看上本姑娘了,为何要一直带着我这个累赘呢?你说是不是?”

    “……那就是吧。”

    什么?

    永乐顿时就卡壳了,笑容僵在了脸上,狂跳的心似乎快从胸腔里直直撞出来,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说道:“东阳,你刚刚说什么?”

    东阳看向她,漆黑的眼眸仿佛浸在水中的无尽的夜空,里面清晰倒影了她的身影。永乐这才发现她凑得太近了,两人的脸庞相隔不过几寸的距离,她像烫到了一般缩回了身体,双手交握故作镇定。

    “如果你非要一个理由,那就是了。”东阳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我本该杀了你的,但那一堆人里面我看你比较顺眼。”

    永乐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她方才反应过度了,仔细想一想,他真的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不好意思细问下去了,只是脑袋里想一想,她的心就狂跳到不行,快无法呼吸了。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张了张口,已经到喉头的那句话怎么都问不出来,只好作罢。

    唉!都是花把势。

    “好吧……哦对了,那晚在客栈的事情……讲一下?”永乐目光漂移了起来,脸上火烧火辣的,她偷偷吁了口气,努力转移话题,“我听常熙说,那晚你杀了他们三个人,毁了四把灵器?”

    “嗯。”

    常熙还真是……永乐没想到是真的,不过已成事实,他也没有骗她的必要。

    “那……是被……抓住了……吗?”永乐的声音越来越小。

    东阳默了一瞬,声音冰冷:“还差一个。”

    “那最后一个就别想了,以后也毁不了了,现在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如果再出手,就是违法承诺了,其实我……”永乐说着到这里,才刚叹息了一声,眼前余光中却瞥见了不太正常的红影,抬起头的时候蓦地瞪大了眼睛,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你——你怎么……”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哐当的声音,在这寂夜中尤为突兀。

    东阳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幽深的双眸平静无波,仿佛凝结成了一幅色彩鲜艳画。屋子中的烛火微微颤动,暖黄色的光的映照之下,轻易穿透了他的身体。然而他的身影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仿佛随时可能化作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不用紧张。”东阳怪异地睨了她一眼,默了一瞬,不解道:“你怎么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永乐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去碰他,又在意料之中从他的身上穿过了去。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呼吸都被捏碎在了喉头里,恐惧地问道:“你不是快死了吧?”

    屋子里陷入了霎时的寂静,静得只能听见她压抑的呼吸声。

    东阳皱了皱眉头,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解释道:“你现在所见到的是我的最强状态,并不能保持多久。”他没有说的是,在他冲出了捕灵网和大隐府赶来救她的时候,耗费太多力气了。

    “那是多久?”永乐松了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放松地瘫坐在了椅子上,又呵呵傻笑了出来,傻笑完又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见他依然面无表情,不由生出了一些尴尬:“没事就好,我怎么这么傻……”

    “你本来就愚蠢。”

    “喂——”

    永乐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东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屋子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永乐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那好端端挂在墙壁上的银色巨弓,心里重新安定了下来,这才重新走到屏风后面的浴桶里开始擦洗。

    霜月皎洁,夜沉如水,偶尔能听见湖水颤动的声音,定是那过分活泼的锦鲤。

    她打开窗户后躺在了床上,看着遥在高空的月亮,听着风声和水声,唇角往上翘了起来,感慨道:“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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