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的眼里瞬间发出的光茫亮得刺眼,也不知那来的力气,他居然爬了起来。然而终究力有末逮,他的手只抓住了朱平安半截袍子。

    朱平安没有动,静静的望着他,脸上木然无情,眼底莫名光茫悄然闪动。

    “我死不足惜,也自知必死。”汪文言低低地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到最后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我死就死了,却不能因为我陷害他人。这就是我的心愿,请殿下成全。”

    朱平安有些难以置信:“这是你最后的要求?”

    汪文言不停的喘着气,手因为没有力气早已松了,但眼依旧亮得骇人。

    朱平安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他明白汪文言的意思,屈打成招对他来说是不可能的了。但还有一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还趴在地上唉哟的许显纯,心下已经了然。

    到现在为止,他真的有点看不懂汪文言了,他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如此坚持?

    “其实你可以换个要求,比如不受这种折磨。再比如,可以选择一个有尊严的死法——”朱平安叹了口气:“这些我都可以满足你。”

    汪文言想都没有想,摇了摇头,他已经平静下来,眼底的光也在一点点的消散中,“君子有三畏。一畏天命、二畏大人、三畏圣人之语。”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大口喘了几下气:“汪文言生平止此三畏,再无所畏矣!”

    “何必呢。”朱平安叹了口气,对上汪文言因为惊讶而瞪大的眼,“在我看来,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汪文言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他,好像仰视的这位少年王爷是一件无比名贵的器物。片刻后,他伏在地上,用头磕在肮脏腥臭的地面上,用最虔诚最尊敬心意化成一句话:“汪文言这一辈子,死了死了,能得到殿下这般赞誉,这辈子值啦!”

    朱平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且慢——”

    朱平安回过头来,汪文言冲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似乎有些犹豫。

    他嘴皮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朱平安皱着眉头看着他,汪文言也急切的望着他,嘴唇不停的动着,就是没有任何声音。忽然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然后一缕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

    朱平安吃了一惊,上前一步:“你——”

    汪文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拼命借力直起腰身:“殿下,你——一定要到——西元寺——”一句话他说的断断续续,嘴里的血控制不住的往外直涌不停,“找委月——大师,找他拿一件——”说到这里,他忽然大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仰了过去,口中鲜血狂喷,脸色白得象雪。

    许显纯已经急了眼,一迭连声叫道:“快叫狱医,不能让他这么死了!”

    狱医估计就在边上守着,他吼声刚完,这边已经大碗小碗出现了。

    “给他灌参汤,吊着他那口气!”许显纯急得眼都红了,“不管用什么法子,就是不能让他死了。”

    狱医明显是积年熟手,动作麻利的拿起一碗不知什么就要灌——却发现汪文言已经死死闭上了牙关。狱医急了眼,伸手就要去摘他的下巴。

    汪文言扭曲的笑容一直没消,他一直看着朱平安。深陷的眼眶很快蓄满了眼泪,然后化成两颗大大的泪珠狠狠的砸了下来。

    朱平安的眼慢慢的红了。

    “谁啊,松手!”狱医发现自已的手不能动了,他有些恼怒的抬头一看,下半截骂人的话就此卡在嗓子眼里,“殿下!”

    朱平安没理他,而是冲着汪文言说道:“不会有人再逼你,好生的去吧。”

    这个时候,许显纯已经扑了上来,“不能死,他不能死!”

    南宫英雄老鹰抓小鸡一样掐着他的脖子,汪文言本来已经闭上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正在嚎叫来人的许显纯忽然哑巴了!

    “不要乱写!就算我死了,也要与你对质!”

    这是汪文言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半点的份量,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威严,就象是神祗对凡人的警告。

    看了已经咽气的汪文言一眼,对方真是死得很难看——却让他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意。他面无表情的转头就走,心头无数念头来回交杂——他忽然想,之前对于东林党的看法是不是错了?对方的覆灭虽然与他没有太大干系,但自已一直袖手旁观,甚至推波助澜也是客观事实。现在看来,难道是错的么?

    他不停的想着琢磨着,就连魏忠贤什么时候进来了都没有发现。

    “殿下,今天的事如果不给个说法,咱们只能圣上面前见了。”

    朱平安双目赤红地看了她一眼。

    魏忠贤吓了一跳:“哎哎,这是想干嘛——”

    朱平安没有理他,扬长而去。

    出了诏狱大门,温暖的阳光刺眼生花,朱平安这才觉得自已三魂七魄终于一一归位。

    南宫英雄一脸担心:“殿下,您没事吧?”

    “没事。“朱平安长长吸了几口气,脸上似纸样苍白消了不少:“走吧,回宫去。”

    南宫英雄答应了一声,叫来仪仗,却被朱平安拒绝了,理由是他有些事需要想清,边走边想更好一点。

    南宫英雄揣着一腔担心陪着他走,一边觉得自已真是太不容易了。又得当侍卫,还得负责心理治疗。

    “殿下,那个汪文言,”他刚说到这里已经发现朱平安递过一束警告的眼神,他立刻就改了嘴:“那个汪先生——”

    朱平安嗯了一声:“怎么?”

    见朱平安肯开口说话,南宫英雄就放了一大半的心,刚才那个小王爷实在吓到他了。

    “为什么你说他是小人,他还开心的不得了?”这个他真不懂。

    朱平安叹了口气,那是孔圣人的话。三畏之后,还有一句。

    “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畏,不是是害怕。”朱平安抬头观天,其时风来,吹动他衣襟猎猎。

    “畏,是尊敬之意。尊崇天命,方得安身。”

    君子有畏,小人无畏。

    朱平安的眼前再次现出汪文言那张没有人形的脸:“所以,他是小人。”

    南宫英雄被绕得七荤八素,似解非解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想的是这都什么跟什么。

    朱平安也没指望他懂,他的思绪很快就转到汪文言死前对自已说的那句奇怪的话上边了。

    西元寺,委月?一件东西?

    那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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