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将需要腌渍的月饼馅料弄好,第二天和堂姐妹们做点心时,特地教导叮嘱林雅晴,让她即日起负责打理点心铺的点心供应等事项,不懂的就找大哥或二哥商量,第三天早上辰时,林雅青又女扮男装跟着甘妈妈出门了。

    甘妈妈又好笑又担忧:“姑娘这是起玩心了罢?前天也不知小栓子带你游逛到哪里去了,说是出来采买月饼馅料,结果寻得几车米粮回去,那当儿小栓子跑回来说你自个回城了,我和郭掌柜都吃了一惊,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怕你路上出什么差错,幸亏没事!”

    林雅青笑道:“妈妈最知道我了,我机灵着呢,能出什么事啊?”

    “那今天出来又是要做什么?”

    “妈妈,咱们家的人如今当不了官,不得靠做生意过日子吗?你看那些法子可都是我提出来的,那是从书本上学来,有些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懂,俗话说纸上谈兵,总不及亲身体验,我就想多出来走广走广,开阔眼界,也能想出更好的生意经啊!”

    甘妈妈笑道:“我瞧着如今这样就很好了,昨晚听梁嬷嬷说点心铺生意好得很,每天酉时不到点心就都卖光了,城外的饭铺也是红红火火,咱们的甘泉酒,大爷都不许零卖了呢,说是与几家酒楼谈妥了,还收了定金,要几百坛啊,大爷二爷正在寻找合适的伙计来帮我,不然我可真吃不消……照这般下去,只会越来越好,不用再做别的了!”

    “那怎么成?做生意也像撑船,不进则退,要做就做大!妈妈,你等着瞧,咱们还有好多事可以做!”

    甘妈妈叹一口气:“唉,姑娘自小就才华出众,若是个男儿,该多好啊!”

    又来了!林雅青唯有苦笑。

    清早官道上没什么车辆和行人,马车跑得快,不一会便到了双马镇。

    小栓子早早就等在四季常青门店前,看见林雅青下了马车,欢呼着跑过来,一连声喊:“六爷六爷六爷!我等你很久了呢!”

    林雅青摸摸他头顶小鬏鬏,笑问:“你吃早饭了么?”

    小栓子指指店里,笑着说:“在里边吃过了,别人进店吃早饭要收钱,郭掌柜不用我给钱,说六爷请我!”

    “没错,你带我去玩,我自然要请你吃饭啊!”

    林雅青看看店里坐满了吃早饭的人,也不进去了,从甘妈妈手上接过一个布包,甘妈妈忙道:“六爷可莫贪玩,记得回来用午膳!”

    林雅青答应一声,拉着小栓子离去。

    小栓子的爹叫柳老五,三十七八岁,憨厚壮实,听信了小栓子的话,这天没接别的活儿,和大儿子柳柱子把船停在渡头边,专等着六爷来坐船。

    林雅青看到柳老五和柳柱子也跟小栓子一样,晒得一身黑红发亮,不由得好笑,喊了声柳叔好,把手里的布包递过去,说道:“这是我家里做的,给小栓子和弟弟妹妹吃。”

    在车上她打开看过,布包里是两三斤云片糕绿豆糕和花生芝麻糖片,雅晴打点的,问知是送给带路的人,她没舍得给奶油夹心蛋糕窝丝卷千层卷杏仁酥等卖得贵的点心,只包了些普通糕点。

    甘妈妈说这已经足够好了,双马镇上货铺里倒是有糕点卖,哪里比得城里做的好?更何况是福香斋的点心,又好吃又新鲜,城里人都抢着买的。

    柳老五推辞着:“小栓子前天只给六爷带小半天路,就又吃又喝又拿钱,六爷这份恩情咱们一家还没报呢,哪里好意思再要您的东西?”

    林雅青道:“自家做的,不值什么。小栓子纯朴可爱,与我投缘,不然我也不会特地带来给他。”

    柳老五这才道了谢,接过来,又叫大儿子来给林雅青行礼,林雅青摆摆手:“瞧着你年纪应该与我差不多,就不用讲究这些了吧!”

    十六岁的柳柱子从小在船上帮工,长得牛高马大,听见林雅青这么说,抓抓后脑勺傻笑一下,仍是双手抱拳躬身做了个揖,这才接过父亲手里的布包,快步跑上岸,估计是送去给他母亲和弟妹们了。

    这里柳老五问林雅青:“六爷今天想坐船去哪里玩?”

    林雅青说道:“不瞒柳叔,我自小极少出门,这双马镇才来过三两次,我也没在外头坐过船,听小栓子说坐船在江上走着很有趣,我就想包了柳叔的船,顺江而去,吹吹江风,看看两岸风景!至于船资,我会……”

    柳老五连连摆手:“自家的船,又不费什么本钱,六爷只想在江上走走玩玩而已,咱们就去嘛,不要船资,不要船资!”

    林雅青笑道:“那可不行!我也不懂坐船的规矩,一切等回来了,让郭掌柜来与你说吧!”

    柳老五道:“六爷您真是,太客气了!那,是想往上游走呢,还是往下游?”

    林雅青低头看了看小栓子,小栓子咧嘴笑道:“六爷,上游过去没什么好玩的,往下游去吧,下游两岸可好看了,很多岔河,来往船只也多,未到渡头船上舱门窗帘都打开,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

    柳老五沉声呵斥:“你这孩子再胡说!告诉过你行船的人不好往别人船上乱看,那样没规矩,也容易惹事知道吗?六爷从京城来,什么人没见过?他只为赏景,看那些人做什么?”

    小栓子被训得低下头,林雅青笑道:“柳叔教导的对,小栓子的意思我也明白,大家都长着眼睛,别人不看咱们,咱们自然也没功夫瞧他,对不对?咱们看路,看风景就行了!”

    小栓子绽开笑容,用力点了点头。

    不一会,柳柱子回来了,手上提着一个白瓷茶壶,对林雅青笑道:“我娘说谢谢六爷了!我娘特地冲泡了这一壶菊花茶,专给六爷在船上喝!”

    林雅青道了声谢,再渴她也不敢乱喝水,荒郊野外的,身边又都是男性,不方便嘛。

    柳柱子将栓船的缆绳解下扔上船,随之跳上来,柳老五在后,柳柱子在船头,船儿驶离岸边,不一会便晃晃悠悠浮游在青绿色的大河中间,林雅青左右瞧瞧,伸长双臂丈量,这船在岸上看着那么小,坐进来才觉得其实还是蛮宽大的。

    小栓子以为她担心掉下水,很认真地说道:“六爷不用怕,我爹和我哥水性特别好,我也会水,不会让六爷淹在河里的!”

    林雅青无语:姐姐也会水啊,曾经在海边游泳遇突然涨潮,都没淹死,能在这平静的河水里淹死那也太奇葩了!

    两个人坐在船弦上,小栓子拿出个长柄网兜,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往河里乱捞,一边指点着两岸风景给林雅青解说,船行大约五六里,小栓子还能指出那边是哪个村哪个庄所在地,那边又是什么山什么坡,对两岸地方情况了若指掌,显见他虽然年纪小,却经常跟着船出来行走。

    眼见船头忽儿离开笔直的大河,拐往另一条小河道,林雅青奇怪道:“咦这是怎么啦?大河不走走小河?”

    小栓子还没回答,柳柱子转过头来,笑道:“六爷,直直过去就是金茅镇,咱们绕过算了!”

    “金茅镇?是什么重要地方?咱们不能去的吗?”

    “六爷不知道?山东淮北一带又是干旱又是蝗灾,田地无收,连山林都枯了,灾民就四处去逃荒,许多人一路跑到了京城,天子之都自是不能靠近的,官府就划出几个地方让灾民们暂时住着,金茅镇就有两个流民聚集地,不巧有一处离河边挺近的,病死饿死的灾民都拖到河边小山包那里掩埋,那一带气息就很不好……客商们若不赶路,都宁愿绕道,咱们既来观风景,最好不走那边,我带六爷另走一处河道,风景也是极好!”

    林雅青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听说过有灾民聚集地,但不知道在哪里……既然经过,何不去看看?”

    柳柱子忙劝告:“六爷还是不要吧,灾民聚集地如今乱得很,都是饿疯了的人,有些流民性情暴悍,凶恶着呢,强抢周遭民户,被当地人打死了好些个!”

    “不是有官兵在旁边看管吗?”

    “官兵驻扎在附近,只管看住流民不许他们靠近京城方向,却不大理会别的闲事!”

    柳老五在船尾叹口气,说道:“主要是,从灾地逃荒而来的灾民流民越聚越多,饿死了人又不及时处置,出现了病役,官兵都不肯靠近他们了!”

    “怎么能这样啊?”林雅青皱起眉:“官兵都不靠近了,那就是说官府不管了?不给吃的了么?”

    柳老五道:“原先有按时供应粥食的,每天两顿,听说现在没有了,要驱赶他们走,可他们不走,估计也走不了——又饿又病,走不动!这么多人,能拿他们怎么办?前几天一下子死了三四十人,我们家隔壁的张老大替一位好心老爷送了几袋米粮过去,回来说……有些灾民都吃死人肉了!”

    大太阳低下,林雅青却打了个寒战,小栓子也不敢作声,一张小脸满是惊惧之色。

    林雅青低声问:“不知是谁管的赈灾?”

    柳柱子听见,答道:“赈灾的事,咱们小老百姓一向弄不清楚,不过倒是听说过由安王统管的,安王好不容易从湖广筹得一批粮回来赈灾,都没回到通州呢,那批粮食就被定王半路抢走了,说是西北边开仗,军队需要粮草,灾民饿死几个也无妨,就这样,灾民没得粮吃了!”

    林雅青怔住:“灾民饿死无妨?这是什么话?”

    柳柱子笑:“听别人说的,作不得数,咱们每天在渡头上混,见得多听得多,都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林雅青叹了口气,说道:“柱子,还是直走吧,带我去看看那个地方!”

    柳柱子不再劝,有点无奈地点头:“你们京城里的公子哥儿看着个个斯文,胆子却是大得很,几天前也有一拔人来,也像六爷这般年纪,雇了我们几条船,非要过去瞧看流民长什么样,结果有几个让那惨状吓得,一路吐个不停。”

    小栓子听了,忙劝道:“六爷,还是不去了吧?你若是给吓着了,回头郭叔会骂我的!”

    林雅青心里也打起退堂鼓,转念一想,又咬了咬牙:“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我也不是那样胆小,人间疾苦,我也受过的!”

    林府被抄查,圈押二十天也挨过饿,算不算?

    柳老五只道林雅青少年人逞强好奇,也不打击她,只道:“柱子和小栓子呆在船上,我陪护六爷过去,看两眼就回来!”

    他心里笃定:这细皮嫩肉长得像个姑娘般的六少爷,指不定连一眼都看不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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