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连绵而生,恍如猿之尾摇,燕之翼振,迅疾之中,犹藏着几分轻盈与飘逸。

    短短数步,云山便已立在了那月白绸缎之前。

    双瞳骨碌碌地异转分视,霎那之后,他便已尽阅了其容。

    与那本书上刻画的模样一致,应当是掌教敕令不假。而且字迹与印鉴之上的朱液油墨,也的确是新落之物,清香犹在,灵迹未失,八成是近时所制。

    一瞬的思虑,眸中光闪而面色无变,他便提手一握,抓住了炎竹钎。旋即一扬手,蓦地一甩,他便向着身后右侧之地,将其怒掷了出去。而后,则又是光霞一扫,收起了身前的敕令,与身后遗落的令牌。

    “嗤”的一声锐啸!

    俯仰之间,这深红之箭,竟就已插入到了一人跟前的青石地面之中!

    末端瞬没,青石方熔,云山这才转过了头,望向了那名面色激变的白衣法卫。

    “莫要对我露出敌意,甚至是杀意,一旦让我觉得你能够妨碍到我,我便会忍不住动手宰了你!”

    双目眯起,一眼扫过,他竟是当场就冷声出语了起来,语气幽幽,不似人间之物,令人心寒彻骨,油然生惧。

    甚至于,前语刚落,后语竟又起,但此次却再非是对一人言,而是赫然而出,意指全员:“如此警语,尔等,当谨记之。”

    这般威胁,与先前赵泉之语,别无二致,自是引得众人生怒,然而——

    就在这众人都是忿意蓬勃之时,他却又不管不顾地,忽然就扭回了脑袋,合上了双眸。

    心念一动,其泥丸神识,顿时就倾巢而出,覆盖起了整间大厅,重新连接上了残存于空,且犹自驰舞不停的深红光片。

    半息之后,其睑下眼珠蓦地一滚,密密麻麻的深红光片,就仿佛是听到了主人号令的虫群鸟潮一般,突然齐齐一止,而后,则就伴随着无数“噗噗噗噗”的轻声爆音,膨胀散逸,化作一团团最原始的风火灵气,归于了天地虚空。

    因其量多而布广,骤然膨胀扩张之下,尽管最终的结果,是化作了无锋亦无害的普通灵气,却依旧是掀起了一阵庞大的风潮。其内裹挟着难计其数的七彩光点,倏忽之间,涌向四面八方,竟似是月夜的汐浪,忽焉性急了一般,吹卷不息,一时难止。

    ……

    其状美轮美奂,却又威能浩荡,恐怖深藏。

    见得这一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景象,兼泰便又再度凝重地,望了云山一眼。

    定睛一番审视,觑其毫无力竭之象,浑无不支之态,他眸中的忌惮与惊悸,当即就又浓稠了几分。

    一眨眼,将之深深压下,他随即就是转身一语,全无了滞留之意。

    “此间之事随你,但也别下杀手了,我在门口等你。”

    ……

    闻此“嘱咐”,云山立马就又睁开了双眸。

    望着消失于长廊端口处的兼泰,神色变幻,阴晴不定,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直到此间风潮停息了下来,他这才蓦地一声冷哼。

    而后,就突然摆过了头,视向了一地。

    那里有一道,他从未见过的身影,骨瘦如柴,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如纸,而毫无血色,似是因之前的灵爆灵潮袭击之故,受了重创。

    此人虽是平淡无奇,然而在他的灵觉感应之中,却好似苍茫暗夜里的天际极光一样显眼,纵使其再如何掩饰与匿藏,也难消他的注意。

    “赵泉,你这变骨功,是已经化境大成了不错。可既然在我的面前,施展过了一次,那么便不会再有任何效用。”

    “你还是另外再寻一门易容秘术得好。”

    “想必那种替身代死的灵符,你也没几张了。所以,还是不要再被我看见了,否则下次相见,我必不留情!”

    此言一出,复又异转双瞳,睇了那几位法卫一眼,他左手便就蓦地一挥,伴那灵元一聚,便有一只深红色火鸟,扑棱扑棱地飞了出去,栖至了那位早已气绝身亡的猥琐男子的残尸之上。

    俄顷之后,见到火涌尸毁,他这才收起了冷厉刺骨的眸光,随即就回身换向,踏步而行,直奔了酬功堂的出口。

    ……

    云山自然是面色冷酷,再无顾虑,然而被他直视之处,那里的人群,却是当即就哄然一炸。

    哧溜一声,竟就已众皆缩避,只余下了那个骨瘦如柴的狼狈身影,孤零零地瘫坐在正中央,被包裹在多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忌恨目光里。

    ……

    全然不曾料,他竟转瞬就已被看破了行藏。

    一声闷哼,赵泉登时便敛去了残留的倨傲与恨意,但是——

    他却依旧是刚戾地大声叫唤了起来,丝毫也不忌,是否会再度引爆那位,刚刚差点杀了他的奇异少年。

    “你绝对是大燕之人!”

    “云山,你到底是谁?”

    “份属何门何派?”

    ……

    伶俜一语,却似是冬日的奇寒乍临,以致突然之间,就冻固了奔腾咆哮的河流。

    云山前行的脚步,在此声面前,竟是当即一滞。

    莫名其妙的,唉声一叹,怅惘莫名之际,他便送出了轻飘飘的一语:

    “逯山云门楦塘印。”

    这轻声一语,似是吐尽了心中的哀戚与虐寒,所以那冰河霜川,也没能封固多久,就又被后续而来的浊流,冲荡得四分五裂了。

    语落如寒逝,他便复又提足而行了起来,转眼之间,就将那脑海里的阴郁骚思,踩成了一片支零破碎,再难淤积固结,以阻其身。

    ……

    箕坐在地的赵泉,听得此回应,却是突然就松了一口气。胸口蓦地一伏,其肩背竟也就骤然松垮了几分,一身的杀念与戒惧,亦赫然是转眼就作烟云雾霭而散,只剩下了满腔的苦恼尴尬,与零丁的几丝自嘲。

    “原来如此。”

    “原来你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江湖的人。”

    “原来你就是云流壑与印彩婵的那个儿子,那个名传十郡,声动百家的云尽楼。”

    “只是,好歹你娘也在元武寺中,偷吃偷学了数年,怎么传到你口里,就变成了邪武寺?害得我以为,你竟是当年那些人的后辈传人。”

    “居然一点也不顾念香火之情。”

    “唉——”

    一声吁叹过后,沉寂了足足数息,他才勉强拭去了一心的戚思。

    撑着疲软的身躯,徐徐一站,然后他便就直接无视了,周遭之人的异样目光,若无其事地缓步而行了起来,直指已然自行恢复了的光雾之幕。

    短短一弹指的光景,随其步履渐开,渐化龙行虎步之势,那副因伤重而微偻的身躯,竟然便就渐渐地直了起来,甚至于其中,更有凛寒之气,突兀而起,萦绕不散,而渐浓渐郁,似是铸剑的熔池,却也更若那拔营的大军,赫有惊世之锐意在生。

    “可是——”

    “你却也太小看赵某了。”

    “若是会因人一言而止,元武寺又岂能屹立千载而不倒?”

    “若是会因人一言而止,赵某人又如何对得起众位死去的师父与师兄?”

    “这世间之事,并不是所有,都是由强弱来界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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