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楣上挂着的匾额让白鑫给摘了下来,他翻过来仔细比划两下后,拿刀具把匾额背部磨搓齐整,然后叫字写得比他好看的长流水在上头写上“白宅”,再将之挂在门额上。白鑫没有功名、官身,不能挂“白府”。

    这时,一名仆从装扮的汉子驾着马车来到门前。白鑫诧异地看着,仆汉下车,冲他作了个揖,从车上搬出一堆东西,“这是我家大人命我送来的,请白公子收下。”

    “你说哪位大人?”

    “我家老爷贵姓黄,在府衙里面担任一方主簿。”

    白鑫哑然,秦氏已经将两家的恩怨告诉他。显然,长家于这位黄主簿有一点恩情。不过白鑫还是让林大进去通报秦氏,看她怎么说。

    林大进去没多久便出来,秦氏的意思是他们不收,黄家不会安心。白鑫了然,让这位仆汉把东西放下来,他们自己拿进去。

    黄家送来的东西还挺多,有两匹绸料、两匹红纱布、一套茶具、秦氏和阿水用得上的头饰水粉以及几包点心。秦氏摸了摸红纱,“这个正好拿来糊窗户,省的买窗纸。”

    原来它是窗纱。白鑫偷偷挠头,他刚想说这个颜色适合给阿水和秦氏做衣裳。

    西江城虽说同海岸的距离比东西村要远,也还是有海风吹进来,冷飒飒极其冻人。这个家到处有破窟窿,窗纸早已烂掉,寒风从四面八方钻入,秦氏大早上就被冻醒了,一摸脚脖子,冰嗖嗖的。阿水有白鑫抱着,才暖和些。

    收到窗纱,秦氏立即坐不住了,唤阿水给她帮忙,两人一块将纱布剪出均匀的大小,地瓜粉加水煮成糊糊,把纱布粘在窗户上。

    白鑫出城砍柴,林大非要跟着去。这几日都是白宝为他上药的,白鑫还不知他伤势如何。待检查过后,果真如他所说基本痊愈了,白鑫这才允许,顺便还把周父给拖出去走动走动,省得他窝在铺盖上思念儿女想七想八的。【晋/江原创/独家发表/谢绝转载】

    出了西城门,往北走半里路即可看到西江院。白鑫打到常有人去院靠后的山上砍柴,此山无人所属,任谁都能上去。

    穿过院的院墙,里面学子念的声音清晰地传到耳中。院墙外围地势渐渐拔高,走上一段便能瞧见院内一群年轻人穿着练武服在操场上操练拳脚功夫。

    这令白鑫非常惊讶,不由得停下来,“阿大叔,院不止收生,还有武生吗?”

    林大盯着某几人的动作发笑,闻言,细心地告诉他:“那些不只是武生。从前朝流传下来的规定,学子们不仅要学文,还得通一些武艺强身健体。你看,他们这是在上武艺课,早上文科,下午武科。以前镇上的私塾唯有一位先生,张先生自己还得准备科考,所以才让你们上半天课。”

    该不会是因为连续九日的会试考倒了许多学子,朝廷才想出这个办法?白鑫暗自腹诽着,倒是对这样的院印象颇佳。

    冬日的山上仍然一片绿,唯有松树黄了叶子掉了松球然而剥开树皮里面还是新鲜的,想找一根枯木也不容易,反倒是矮小的灌木极易干枯,烧起来也快,正适合做柴火。白鑫让林大和周父专捡一种浑身长刺的灌木砍下来,他则搜寻枯萎的树木。

    白鑫动作很快,花了半个时辰搞定,木柴分出三堆捆绑起来。又见附近偶尔出现野物,一时手痒,吩咐林大两人在此等候,他一人钻进了林子深处。

    “你就放心让阿鑫自己走远了?他才十多岁吧?”周父撇了林大一眼,很是怀疑。

    林大知道阿金的存在,因而并不担心白鑫的安全,只道:“阿鑫的力气你也试过,这山上的野物轻易奈何不了他,再说他也不会走多远。”林大却不知,阿金已然离家出走不在白鑫身上了。

    两人暂时没事可做,便从地上刨了一层松针叶子装起来,这种树叶特别受村民喜欢,一点就着跟烧纸差不多。

    待白鑫归来,就见他拎着一只山麗,兴奋地跳跃几步便到了林大跟前。“今日有好东西吃了!”他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竹篼,里面装有一些茶树菇,这是他在几棵茶树底部发现的一种野生蕈菌,混入山麗肉一块炖,味道妙极。

    “黑山羊?!”周父瞪着山麗叫道。

    白鑫一面吩咐他俩背上柴火,一面解释道:“不是黑山羊,叫作山麗,比黑山羊的肉更鲜美,特别适用于体虚者补身子。你且看它头上的角,和鹿角相似。”

    周父艳羡地摸了摸山麗,“二娘及笄的时候不知道阿浪有没为她捕捞鲍鱼,我若是能抓一只这个给二娘吃……”

    刚见面时,周父一副狠辣大无畏的样子,谁知一说起他的儿女就变成了可怜的父亲。白鑫看在他是周浪父亲的份上,把自己所知的周家点点滴滴讲出来,周父认真地着,脸上甚至露出一丝虔诚。

    下山再次路过西江院,院还未下学。一直走到西城门,门外出现了数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明显是逃难过来的。白鑫三人入了西江城的户籍,稍作盘查便能进城。

    “林大?!”

    背后蓦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白鑫率先回头,那声音再次出现,惊喜得音调都拐了个弯:“阿鑫!”

    难民队伍中现出一人,没穿鞋子,下身穿着裙子,露出黑漆漆的脚脖子;上身裹体的布料看不出原型,多处染红了;头发披散着,脸上展现出一抹哭笑不得的奇怪表情,倒是一副口牙还算白。

    林大简直惊呆了,噔噔两步跨过去,伸手抱住这人的胳膊,“你!你,你……”

    白鑫见状,忙和守城士兵解释说:“官爷,他是我家的一位亲戚,去了随州做生意。我们一直没得到他的消息,幸亏人平安回来了。你看,是不是通融一下,让我们把他带回去?”

    刚才那一幕,守城士兵也看到了,一下子便相信白鑫所说的,不然林大怎么可能扑过去抱住那么脏的人呢。只是有些事情还得按照规矩来。

    白鑫趁机递了几个钱,守城士兵先是心里暗喜,他们可是得到上头的命令,接收随州逃来的难民不得收取过路税。这会白鑫给的钱便是意外惊喜了。然而巧合的是,这位即为在白鑫他们刚到西江城那日认出长家的士兵,此刻他回过神来,没要白鑫的钱,反倒颇难为情地说:“我叫居丰茂,我父亲是居成。”

    白鑫不明所以,居丰茂却让他把人带过来登记。

    那边林大难过地喊了一声:“阿白。”

    “阿白”却调笑他:“不妥,我现在变成阿黑了。”

    白鑫招呼他俩过来,在守城士兵处简单地做了笔录。

    这位“阿白”不是别人,正是老佟,姓佟单名一个白字,只因白鑫姓白,老佟和林大作为林家的下人有所顾忌,一直老佟老佟的称呼。

    一路上几人埋头走着,林大的手始终来着老佟。白鑫暗中来回打量他二人,一个奇妙的想法窜了出来:佟叔和阿大叔???他俩可都是汉子。

    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西城区,着实引人注目,路人纷纷闪开。

    白宝托着腮帮子坐在家门口,小脸挤成一团,自哀自怨中。打眼一瞧,他一下子便注意到林大身边的人,撒开腿跑进去将秦氏唤出来。

    秦氏和阿水闻讯赶来,白鑫说道:“佟叔回来了。”

    两人将目光转向新出现的这位,秦氏轻叹一声,隐约红了眼睛。

    “我煮了一锅龙眼银耳汤,你们快进来喝汤,我去烧水。”阿水转身要走,白鑫把一筐干枯的松针叶子给他,其他的柴火还是湿的,得晒一晒。

    不必秦氏吩咐,林大自觉地拿出自己的衣服让老佟穿。老佟简单洗了头面,林大为他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甜汤。龙眼是他们以前从树上摘下来晒干的,银耳则是老佟帮白鑫托走货商买的,前者不花钱;后者价格极贵,半斤值二十两银子。白鑫特意嘱咐老佟帮忙买来让秦氏和阿水吃。逃难的时日他们没动它,如今安顿下来,阿水干脆拿出来煮汤给一家子补一补。

    老佟饿极,一碗汤呼噜呼噜地喝,几乎是一口灌下肚。热汤熨烫过后,他的脸上方才有了丝红晕。林大将自己那碗也给了他。白鑫在旁见林大紧张老佟围着他转悠的神情,悟了,这两人果真有一腿。

    热水烧好,长流水进来喊老佟。结果,林大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佟屁股后面一起进了洗澡间。其他人只当林大进去帮老佟搓背,唯独白鑫知道内情,他倒是希望经过这一场劫难之后,林大两人能有个好结局。

    秦氏收拾喝完汤的碗匙。阿水过来帮白鑫处理山麗肉。白鑫将整只山麗切成两半,一半留作自家吃,另一半他问过秦氏意见后作为回礼由他亲自送到黄主簿家。出门之前,白鑫迅速将自家吃的半只山麗切成均匀的小块,省得阿水还要费劲切。

    黄主簿家在东城,他官职低微,弄不到知府等高官周边的房子,只能和富裕人家住一块。白鑫上门时,开门的下人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轻飘飘地说:“干嘛的?”

    白鑫稍稍抬起半只山麗,“这是我今日打来的山麗肉,趁着新鲜赶紧给黄大人送过来。”

    这人不满地大声嘀咕:“怎么只有半只,既然要送我家大人,应该整只送来才是吧,不懂礼数!”

    他见识少,不知山麗的珍贵。山麗似羊非羊,似鹿非鹿,在高山林木间活动,跳得高窜得快,极难捕获。当初白鑫也和他一样,只当山麗就是普通的野物,后面才偶尔得知这东西的好处。白鑫肯切出半只已经算大方了。

    这人还在磨蹭,里头便有一清澈干净的声音传来:“阿四,你在作甚?”

    就见堵在门口的下人惊了一跳,随即向后侧过身子,略微低头弯腰回道:“二少爷,外面有人说来送东西的,我正在问话呢。”

    “问完快点过来,我有事要你做。”

    阿四连连点头,“二少爷放心,马上就好!”

    白鑫一,里面的人要离开,便不再理会开门的阿四,扬声喊道:“这位少爷,我是住在原先长府的白鑫!黄主簿大人好意派人给我家送了一车物品,我便过来回礼,小小野物,不成敬意。”

    果然,闻跟长家有关,那位二少爷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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