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这一路上,凤凤都思绪百结。进了僖庆堂的院子之后,凤凤方把那心头的不解道了出來,转目小声的问大太太:“方才老爷明明是向着您的,为什么您却对太太赞扬、并且肯定了她?”思量间叹息又道,“好像老爷是怜惜我们才判我们优秀一样!”

    大太太早便瞧出了她的心性,她这样发问,看着她侧目微笑:“人家输了,还不让人家心理有个自我安慰?”于此缓停,“我们这个时候如果再高调,会明显招來更深的怨恨和报复。”看定着凤凤,神色很贴己,“所以我们虽然赢了,但这个时候更应该示弱!赢了,得了真切的好处就行了,脸面上的东西都是虚的,留给人家输了的那一方去自我安慰就好了!”

    凤凤恍有觉悟,边着边思量起來。

    大太太的声音未停:“凡事太尽沒好处,你想实质的好处和脸面的荣耀都让你占了尽?”摇首微微,“那是作死呢!”且感叹着。

    凤凤且且思量着,渐渐解意,心中真切的记住了这番话,觉的这番话便是在自己的人生路途之上都是实可受用的。抬眸看着大太太,深深点头。

    大太太拉过凤凤的手,就着调动起來的心绪继续,有些偏告诫的味道:“不惹事、不怕事,处世圆润、包容,而内里坚持、坚定,外圆内方。这是白莲般的恪守、低调;也是百合般的恭谦、虚心。不是吃亏,更不是软弱或者贬义的圆滑!”心念收住,她一展颜,“明白了么?”

    凤凤已然明白,她认真的瞧着大太太,这个身份高贵、气品不俗的女人虽然已是不惑之年,但她的面容依旧有着动人的楚色,周身自带一股与众不同、不知该怎样描述的吸引力,瞧在眼里很是陶然,又莫名使她觉的亲切……

    她不免便起了绮思,心道着:人生在世,但念无常、切勿放逸。大太太她这辈子已经历过了最大的无常,当然再沒什么事可令她的心再起波澜了!故她永远淡淡的,无喜无怒、平和淡然。( 棉花糖)

    只是,总觉得在这份淡然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大风巨浪、厚重沉淀过后,强大的无可估量的爆发力……这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旦爆发,必定无收无束、不可按捺,山洪决堤、地裂天崩!

    大太太见凤凤的面目有了沉淀,知道她动了心思在思量着什么。她平下一口气,又颔首对凤凤语重心长道:“我把你当女儿一样看待,你也一点就透,从沒让我失望过。”

    凤凤回神,目光迎向了大太太:“可是……二太太是帮着我们的,也未见您给她比别人多一丝的笑。”忙又补充,“奴才不是因为先前服侍二太太,才这样说的。”她方才想到了哪里就那么说了,出口才觉的不合时宜,怕大太太误会了去。

    大太太心念安定:“我明白。”敛目稳言,“但是要记住,向着你的人不一定都是好人。”

    “嗯?”凤凤不解。

    大太太看着她目光未移:“本來沒什么大事儿,她非要去把事儿挑起來。表面看起來是向着你,其实是给你沒事儿找事儿别有用心。”缓了口气,进一步解释,“你心里觉的人家向着你了,你不站出來是为不义,便跟着她一起去抨击另一方,一下子把事情闹大。很好,正中了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下怀!”尾音甫落,停了须臾才继续,声音重变得平和,“所以这种时候,摆出高姿态,不要去理会。无论是向着你的那一方还是与你有隔阂的那一方,你都要淡淡的,不冷也不热。”

    这真的是何其难得的处世之道、宝贵的经验之谈。

    其实大太太与凤凤之间的交集,在先前真的无多。但人活在世上除了活一个情分之外,就活一个“缘”字。大太太跟凤凤有缘,在她面前不自主的就愿意敞开心扉、话也跟着多起來。

    凤凤字句记在心里,边琢磨品味、边慨叹着。

    她着实佩服眼前这位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太太!这位大太太无论是容色、气韵、还是周身的风度,尽皆不俗,岂能是俗世里随便一朵花都能与之比拟的?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个人的思绪当真缜密,想法独树一帜又深远非常。这份智慧更是不能轻易就雕琢出來!

    这兴许是大太太本就拥有的品性,又兴许是她这些年來沐染了岁月的风尘、历经了荒凉的浮生之后,自然而然便生根长出的透过现象寻到本质……

    总觉的,时今的大太太比当日身处西厢暗房时多了一份平和,但这样的平和似乎掩饰着周身所有的璀璨光芒。你并不能知道这些光芒会在一个怎样的契机重新涣散出來,故而更加的惶恐害怕!

    。

    入暮之后,凤凤立在院子里抬眼瞧那缕缕天边的晚霞,灿光把天幕都染成了一派紫红,一切一切入在目里安然静好、身心舒缓。

    可这个时候,老爷來了大太太处。

    凤凤一惊,忙将他迎进了房里。

    老爷落座在靠窗的位置,将轩窗略略打开一些,半开半掩着,使清光慢慢筛洒在他的身上。他似乎神情黯淡,又似乎是被那入暮后很快入夜的天光渲染的,显得很疲惫。须臾后颔首,幽幽叹息一声。

    “怎么了?”一旁落座的大太太细心观察到这叹息,心下诧异,顺口问道。

    老爷回神,转目瞧着她,觉的夜色里的发妻身姿过于单薄了些,这份单薄使他怜惜:“我不想瞒你。”他又叹一声,认真的看定大太太,“我思念五太太……疯狂的思念。”又补充,可见他的心绪很是强烈。

    凤凤正为老爷倒茶,闻言后那倒茶的手甫地一抖,茶汤险些便被晃荡着溅出來。她老爷道着思念沈琳,心中忽地滋味莫名。

    老爷蹙眉,顺着思路往下想去,不由便费解起來。

    “为什么……”双目渐渐变得失神,他小声呢喃,“为什么我总留不住真挚的感情?为什么我的女人沒有一个对我是纯粹的,而为什么普通人家的夫妻却可以一心一意、恩爱一世?”

    这话是老爷无心的一句,顺着当前心境言出來的,主要是针对五太太沈琳。但这“沒有一个”还是叫大太太心中觉的异样难受,他面色未变,心思却重。

    而凤凤在一旁的心里一动,虽然明知道不合时宜,还是忍不住接过了话告诉老爷:“那是因为,如果是奴才这样的穷人家,衣服破了,总会想着如何去将衣服缝补好。”她见老爷和太太全都应声向她看來,停了须臾,敛眸继续,“而您们,却只想着换新的。”这话亦是发乎心的掏心窝的话,自然是真诚无欺的心里话。

    就此,老爷恍然大悟!

    感情需要经营,需要缝补。若是沒有经营,便不能成功的走到一起;若是沒有缝补,这姻缘则一定不能维系。世界上沒有一段情路是可以一路走到头的平顺,因为这情路注定就不是康庄大道。喜欢了,爱了,便要考虑日后的结合,这是顺理成章的;而喜欢、爱,和婚姻又是不同的两回事。婚姻代表着责任,而不是感情的锦上添花。若是有一日沒了感情、不喜欢了不爱了便将这婚姻结束,则又何必要结这婚姻?

    细数起來,他万佑烨所拥有的女人不少,所遇到的女人都是各种各样的品相、面貌、气质、层次……但沒有一个女人、沒有一段感情是认真的经营和缝补过。

    是,他爱时便滔天滚滚的热切的、倾尽一切去爱;但有一日不爱了,淡了,烦了,厌了,也就抛开了。他只一味享受着女人们的迎合讨好,对她们各自的真实所想却如雾里看花……便是对他眼前这位结发的原配妻子都亦如是,那么又怎么会有真挚的感情?即便有,也是一厢情愿的,实难成为双方的你情我愿。

    老爷转目看着凤凤,神光渐渐沉淀。他目露欣慰,赞赏是由衷的:“丫头啊,往后你嫁进了谁家的门儿,都一定会是那家人的福!”这话丝毫都不虚假。且就在这时候,他甫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儿子会对这丫鬟如此痴执的爱着,这个丫鬟不仅有一眼过去便见之忘俗的容貌和气质,在她身上还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地方,又不能形容的尽然,终归是有可取之处。

    凤凤心中一动。她本还因自己冒然的开口而心有忐忑,此刻见老爷沒有怪罪,且言语露出褒赞,实在受宠若惊。面上神色淡然,安静的颔首垂眸。

    大太太瞧出了老爷的动容,也品味起凤凤方才心之所至说出的话,心海亦生涟漪,看向凤凤的目光中又多了一层深意。真想不到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小丫头,居然对感情有着如此之深的洞察,那字句、那口吻又哪里像个涉世不深、遇事不多的小姑娘?简直就是一位苍老鬓发的长者了!

    老爷心思兜转,即而微微一笑,又摇摇头:“难怪煜儿喜欢你!”口吻轻快且慈爱。

    大太太目光一恍。

    凤凤眼睑甫抬。

    老爷再度笑笑,目光且玩且肃:“说实话,你这样好,我都难免对你动心了!”

    虽然这似乎是一句玩笑话,可是大太太的眼睑忽而敛了一敛,心思沉淀。

    凤凤闻言略一恍惚,一颗心骤然跳动的剧烈……隐隐的,感到一些似有似无的不祥。而抬眸时,老爷已经恢复了方才的平静姿态,径自坐在那里喝茶赏景,并沒了丝毫异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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