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气候一日比一日的萧索,冷然的空气在周遭漫溯,北风的嘶鸣声如小兽一般在耳畔打着胡旋。行步其间,踩着满地厚冗的秋叶,心中觉的很是料峭。

    瑾煜在父亲堂前停住,得了管家的通报后才稳步进去。

    老爷差人叫來了自己的儿子,值此清朗的秋夜,父子二人相对而坐、语重心长的谈心。

    瑾煜思量着父亲把自己叫來,还要说什么事情?尹小姐已经是那样了,两家的婚事自然是做不得数了,难道父亲又给自己定了一门身份、门庭皆相匹配的婚事么?

    正这么乱纷纷做想着,老爷颔首启口:“这次尹家把爱女的死,怪罪在了我们头上。”声音不出有什么情绪,见他转目瞧了眼燃烧垂泪的烛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继续道,“万尹两家、世代结盟。但这一次尹老爷自我们家撤走了所有的股份,我们这一次损失惨重……”

    瑾煜眼波甫抬!

    老爷声音未断,目光沉淀了深意,肃穆威严的瞧着儿子,一句一句重重的告诫道:“万家,其实不如祖上那样财力庞大了,你心里要有个底儿啊!煜儿。”一句话满满的都是负重,带着石破天惊的震撼!

    瑾煜顿觉自己头上悬挂了一把利剑,这一把剑随时随地都能劈下來,把这一个万府都蹦催毁灭了一般!他心跳如擂鼓,竭力按捺住这狂躁的心绪。

    其实通过父亲前一阵执着的态度,非得要促成他与尹家的婚事,他便已能瞧出些端倪了!该隐约知道万家不如从前那般如日中天。只是,眼下父亲守着昏灯亲口告诫、让他心里有个谱子有所警醒时,他还是觉的心烦意乱、难以承受。

    微光里,瑾煜的眉峰聚拢的如生铁,他抬目看着光影间对坐的父亲,那神态反倒是淡定且从容的。父亲的练达与镇定,涉世未深的瑾煜到底是学不來,不过却从这之中有了信心,寻到了鼓励:“爸想让我怎么做?”他伸手去覆上了父亲的手背,感知着那一脉温度,心中愈安了安。

    老爷看着儿子,目光不移:“我要你來协助我管理家业。”他颔首,又叹一口气,声音比方才软款,渗透了一脉真味,“煜儿,爸爸累了,爸爸不能永远都耗着这份心力,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躬自打理一切。你长大了,是时候把你带起來、把这一切过度到你的手上了!”沉淀的尾音像是一声情绪宣泄的叹息,其实更是一种疲惫过后有所依托的释然。

    这样的话是瑾煜一直以來最不乐意的。他觉的不祥,他不愿父亲这样诅咒自己。但时今,父子两个沐浴着静夜的波光相对而坐、敞开心扉朴实无华的促膝而谈,他却甫然感受到了父亲的疲惫……周身像是被一团升起的火焰包裹,他迫切的想要为父亲分担这一切,想要父亲不再劳神劳心!

    恍若间,瑾煜忽觉时间到了,该是他接替父亲扛起这万家大任、带领万家继承祖上光辉把这一份热度发扬光大的时候了!

    “爸爸……”动容无声,瑾煜双眼微润、喉咙略哽。他才想说话,又猛地止住,因为老爷突然抬手示意他噤声。

    瑾煜缄默,瞧见父亲面上的神色有些不对,皱眉好奇,即而又见父亲引着他转目。

    他敛了一下眼睛,顺目去看,突然看到窗外有一道狭长的人影!

    心念甫动,心弦猛地绷紧!父子二人默不作声的起身,几乎是在同时追出去的。

    但那人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黑漆漆的夜……

    耳畔有北风胡旋刮过,带起树冠间枝叶一阵阵沙沙打响。

    老爷与儿子说贴己话的时候,早便吩咐了伺候的下人们都退的远一些,故此这门外沒了服侍的下人,方才偷的人该是沒被什么人看见,是不好寻到的了!

    老爷神色肃穆。

    瑾煜感知到了气氛的凝重,肃杀感蛰伏在暗夜的每个角落,无时无刻不在催长它那蓬勃的**,狂野的蠢蠢欲动……

    方才老爷说的话,万家大不如从前这类话若是被人了去、且有心的大做文章,那为万家是大不利的!这如何能不叫人担心?

    “爸,时今我们该怎么办?”瑾煜转身,眉峰聚拢起來。

    “不管它!”老爷已经渐渐平息了心绪,目光瞧向一片昏黑的眼光,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万家已历百年沧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风浪是万家沒经受过的!”他心里想的是,倒不信这泱泱一座古老的宅院、悠远的家族还能毁在他万佑烨手里?

    这句话老爷故意高声说出來,像是说给隐藏在看不见的暗角里,那有心人的。这句话一撂下,他便转身继续往屋里走。

    天风吹刮的肆虐,瑾煜都受不得了这一脉森然的气息。见父亲转身回去,他定了一下,神色凝重,须臾也回身一并进了屋里。

    恍惚斑驳、明灭不定的月华流转中,映出一道纤纤的人影。四太太躲在墙根,徐徐的喘着气息。

    她原本是想來瞧瞧,老爷今儿晚上是不是去了那位大太太的堂里说话?好从中看出些端倪,知道自己日后该站在那一方,才是最有力的一种境地。却不想,无意中叫她到了老爷跟大少爷的谈话。

    北风阵阵,吹乱了原本伏贴的额发、萎靡了规整的衣襟。似乎是要避那些风中掺杂的细尘土,四太太眯起眼睛,心里寻思着老爷方才的字句。

    这万家,财力不似从前了……

    不似从前了!

    。

    叶棂以苏绣的帕子掩了掩口唇,这帕子上熏了怡神的薄荷。她以这样的方式缓解时不时泛起的一阵恶心干哕。

    灯影下,那为她把脉的老医生忽而抬目,声音一颤一颤的开口,直白的告诉她:“姑娘,你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

    叶棂心跳骤快!这猛地一阵心跳令她的身体不能很快适应,作弄的她几乎要昏厥着倒下去了!不过她很快又克制住,沒有失了礼仪周成,对这医生客气的一颔首,唇畔扯了温润的弧:“谢谢你。”

    这个消息其实不算意料之外,倒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不是个孩子,亦不是个青涩懵懂的处子了。对于这方面的身体反应,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她不动声色的推查起來,心道这该是上次少爷來她房里“讨茶吃”时有的。

    得这个消息自医生口中说出來以后,叶棂纵有一瞬心跳快了一拍,但她面上的表现还算平静。可是,守在一旁的那个跟她素來交好、得她照顾颇多、算是她一个心腹的婆子顿然一愣!面色却是大变!

    叶棂不慌不忙的,付了钱给这医生。又对那婆子使了个眼色。

    婆婆从惊愕里一点点回神,旋即会意的点点头,不动声色的引着这医生出门,又寻了小路送他从万府偏门出去。

    叶棂一早有了怀疑,既然是这等事情,自然是不能大张旗鼓的,她是悄悄请了医生过來给自己号脉。最初的时候只是怀疑,可此刻已然成了既定的事情!

    这个消息当真不知是喜是悲,肚子里这个孩子也当真不知是福是孽了!自是喜不得也不能全悲,便只剩下了惊诧和错愕,即而是呆愣……但就这么坐在灯底下静静的想,到了最后,叶棂的心念变得颇为笃定!

    她想要这个孩子,这是大少爷的骨肉,也是她的骨肉。她在这世上像一片飘浮的枯叶,从未真正尝过一日家的温暖,她却渴望、却贪恋这种温暖,于是她分外迫切的想留下这个孩子,想要在后半生的岁月里有个倚靠、有一个家。

    当然她不敢奢望这个家里会有少爷,只要有她和孩子就足够了!

    但她不敢把这件事说出來。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且于少爷那里也是一个困扰。

    若是太太知道了,自然是欢喜的,兴许会将她给了少爷收房,又兴许……会责令她打了这个孩子,亦或者会不信任她,以为她在胡说八道?

    思绪就这样乱乱纷纷,这时那婆子已送了医生回來,瞧见叶棂仍旧在灯下坐着发呆,心里一急,恼不得凑上去压低了声音问她:“姑娘,你老实告诉我,这孩子是不是大少爷的?”问的直接,“我看见过他來找你,有几次还是我去给你传的话!”临了一叹。

    叶棂不奇怪她能猜出來,这个婆子是她所信赖的人,让她知道了本就沒什么,且她需要一个人來帮她打理、暗中照拂。

    须臾沉默,叶棂甫抬眼,情绪激动,带着哭腔小声急急:“妈妈,求你不要把这样的事情说出去!”算是默认了。

    这婆子心里一定,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她皱眉苦叹:“啧!我又不是七岁小孩儿,岂能不知道这个理儿?”旋即摇摇头,又对叶棂一番真切关怀,“只是你这身子已经两个月了,现在你还能遮掩。到了三月的头上,你可就瞒不住了,要早做打算呐!”

    婆子这话说的也是急急的,但字句在理、真切的很。

    叶棂不说话。

    婆子看她永远都是一副似有思量、又不能辩驳情态的模样,那心情似乎比叶棂还是着急!但她一个旁人,终究又不好多参谋什么,说的话叶棂也是不会的,只知道叶棂自有主意。辗转颇久,最终深深叹一口气,转身摇着头离开。

    一室静谧,叶棂甫抬目,守着这一脉稀薄的灯影暖色,却无法温暖内心廖然的寂寞。她定神定心,细细的辗转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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