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待二太太并着凤凤來到祠堂的时候,诸人已经都到了齐。但唯独沒见五太太沈琳。

    这倒委实奇怪,那么个灵秀的人儿如何会姗姗來迟呢?不过老爷、太太倒沒有表露出见怪的意思,反倒在二太太一行步入后,太太似对她投了一抹嫌厌的目光。

    但二太太天生一段沉稳的好气度,将这目光无视了去。她行步稳沉,步入后不紧不慢的向老爷、太太行了礼,又对在座诸人点了点头后,便择了自己对应的位子落了座。

    凤凤一眼就瞧见了瑾煜,见瑾煜面色灰败、眉目蒙尘一般。她的心便隐有涟漪浮动,感知到他此刻这心情一定很不好受。因他的心情不好受,凤凤顿觉自己这心里头也煞是难过,左右万般都不是个滋味儿的!

    瑾煜的注意力也在凤凤步入祠堂的瞬间,登地就凝聚在了她的身上去!此刻面着心念的人儿,分明是咫尺迫切的距离,但他却不能放纵着心绪的上前去跟她说话谈心,这般感觉很是压迫,作弄的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沉铅一般难以平复!

    爱一个人已经入骨,便是就这么想着、念着、瞧着、望着……也依旧还是会想她的呵!若是把这样一份不悔的执着用在修行上,大抵也当会成佛了吧!瑾煜不由这样想着,心绪蹿涌,他勾唇苦笑。

    他面上神色的流转,半点儿也沒有逃过凤凤的眼睑。即便凤凤这个时候不好公然关心大少爷,但她总忍不住于暗中默默的观察着他,付诸了自己热切的心念在他身上。

    周遭很静,气氛因肃穆的缘故而绷的很紧,这祠堂里似乎连一阵穿堂风都不曾灌输进來。但这两个人却沒有被这样的气氛所震慑,他们不约而同的沉湎于此刻心魂的无声约会中,不消言语,已然情谊流转、深情爱意彼此领悟……

    凤凤与瑾煜目光交汇,二人双双自彼此的神光中体察着彼此的心情,两个人的目光都沉淀了太多的欲说还休,还都带着微微的隐痛。凤凤渐渐被他的目光所灼痛,她不忍再与他对视,便随心的转目,眼睑一偏,刚好就瞧见了绿玉。

    却说那失了孩子的绿玉,此刻正立在瑾煜身后偏右手的位置。她的面色素白又憔悴,眼角眉梢挂着残存的泪痕,嘴唇的颜色很淡,整个人都失了血气一般。这样的面貌若是放在晚上月光底下这么一眼瞧过去,真个有如那飘幽幽无所依托的冤魂厉鬼一样,是会凭白的吓死人的!

    不瞧不知道,待凤凤眼波向着绿玉微微这么一触,顿地便涌了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上來!她这才后觉,原來绿玉的目光一直都定格在她的身上,且神色煞是怨毒,目光俨是两道淌血的利刃,似是能就这么喷出火來!

    即便凤凤再怎么沉着镇定,此刻突地一下撞上了这样的目光,她还是沒禁住的身子打了个抖!旋即这心上涌了一阵莫名的发虚,她竟不敢面对这目光,下意识的侧首错开了去。

    “求老爷、太太为妾身做主啊!”几乎就在这同时,冷不丁的一嗓子破空传來,这绿玉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说话时身子已经闪了出來,三步并作两步的跪在了主位之前。

    她这一出來的委实突兀,在场众人都沒能反应过來。但正因如此,这一嗓子漫入耳廓时便使众人都起了一惊。

    不待众人醒神,又见这绿玉扬首挂泪,不管顾已然跌散了的发鬓,又是昭昭的一嗓子:“奴才肚子里的孩子,正是凤凤这个贱人暗中害掉的!”中途一停,即而声音猛地扬起,來催人断肠、愈发歇斯底里。

    众人一惊震……

    凤凤的心口“噗通”一跳!觉的眼前发黑、头脑顿然起了嗡鸣!

    倒是主位上的老爷、太太,并着大少爷万瑾煜,此刻都沒见有过多的神色波动。想來他们早便闻了绿玉这样的说辞,心里已经有了谱子。

    也是,若绿玉不曾事先寻过老爷、太太,老爷又怎么会把众人召集到祠堂里?想是老爷已经知晓,故将众人召集祠堂,要当众把这事情问个清楚明白的!

    须臾的收整心绪,凤凤快速的将自己这心定住。她蹙眉又展,并沒有被绿玉这样的阵仗所影响。她沉了静水样的面眸,微将足步迎前,对着老爷、太太敛襟行礼,声音平稳的很:“因姨奶奶失了孩子,故而心情紊乱,这也是深可体谅之事。”一顿抬眸,“但如此血口喷人,奴才却是万不敢身担此般恶名的!”声音并不刻意着重,尾音一沉,威仪却突忽而起、恍若自成。

    “你!”绿玉不待老爷、太太有所回复,已先一步起了急意,压着凤凤的话尾便对她高声喝斥一句,旋又忙不迭对着主位蹙眉急声,“妾身不曾伺候大少爷前,曾在怀月堂二太太处做事。是时与这凤凤有过情谊深笃的时候……故而对她并无防备。”她微停,缓一口气又道,“以至于当我有孕,她送來安胎的补药时,妾身并未怀疑,只当她好心好意为我欢喜。却不想饮下那药之后,孩子……便流掉了!”这绿玉似是动了感情,面色渐渐软款,临了后起了哽咽哭腔。这副面貌瞧在眼里可怜的很。

    “呵!”凤凤沒禁住鼻息起了一哼,绿玉这话纯属无稽!她什么时候多事儿的熬了补药给绿玉送去过?似这等有孕后被人陷害、名为安胎补药实为堕胎药的勾当,古人已经屡用不鲜,只來都觉耳根生厌。

    心绪所至,凤凤也不是个木石刻就的人,她此刻由着性子放纵了一回,不再做表面强持的淡漠:“姨奶奶。”黛眉一挑,凤凤迎着绿玉又走几步过去,唇畔微勾,带着轻轻的讥诮,声音轻飘飘的,“这等陷害人的把戏,大家都已的厌烦了。若你当真这么看得起奴才,非要不惜一切的往奴才身上找事儿的话……换点儿新鲜的吧!”

    凤凤自顾自的同绿玉说话,并未理会一旁众人是作何反应的。但瑾煜的心从未偏移过凤凤,甫闻凤凤字句中“奴才”这两个字眼,他的心铮一刺痛!面上一动,瑾煜眉峰聚拢,顿觉有着不可承受之重。

    要她眼睁睁的瞧着绿玉有了他的孩子,且以他的女人的身份堂而皇之立足万府,就已经是莫大的委屈,她是何其难过、她的背负何其之重?此刻却又要她在绿玉面前自称“奴才”,把情敌奉为主子,这便又是怎生难以承受的煎熬和痛苦呢!

    若她不爱他倒也罢了,就不会有这诸般的痛苦、诸多的难熬。偏生她爱他,他亦爱她……他们两个人彼此相爱,却正因这样的相爱而被伤的愈发深重。果然,无爱不能成就娑婆,这软红缭乱间、虚妄障目中,所有的爱和怜悯,都是罪恶的……

    绿玉的情绪正炽热着,冷不丁被凤凤这么一激,她愣怔须臾,旋即就着一股气焰一下子站起身子,对着凤凤就扑过去!

    瑾煜一震!他最先反应过來,忙奔身过去拦住了绿玉,对着她腰身下意识狠推了一把将凤凤护住。

    绿玉被推开,这力道猝不及防,她身子一晃、足颏一软,倒退几步后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瑾煜并不想伤害绿玉,归根结底他对绿玉还是有些愧疚的心思。但他决计不能看着凤凤受到伤害,方才的反应纯属下意识。此刻瞧着绿玉跌倒在地甚是狼狈,他心中有些不落忍。

    绿玉经了瑾煜这一推,回过神后心情愈发悲愤。她抬眸瞧着瑾煜,目光湿润起來。又见瑾煜挡在凤凤面前,与凤凤两个人俱是姿容秀丽、挺拔出俗俨然金童玉女般匹配的模样,心中顿又起了一股毒醋。

    她忽觉肝肠寸断,紧跟着便觉的自己此生活在世上所有的指望都沒有了!须臾后,绿玉的神色由愤慨变为哀伤,又由哀伤转为绝望,像是溺进了一滩死水里:“既然少爷如此嫌厌我,我横竖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蠢物……那不如,就此死了作罢!”声音骤扬,绿玉说着起了身子便要向一旁撞柱。

    侍立的下人们忙去拦她。

    但绿玉更起了劲头,越是拦她便越是执意挣扎。

    “胡闹!”

    就在这肃穆的氛围被搅扰的乱纷纷间,得万老爷陡一声喝!甫一下众人皆寂,紊乱的场面就此被震住。

    静谧里,凤凤似乎是最先回过了神的。她对老爷颔首稳声,无论神情还是口吻,皆显得那样从容不迫、正气难侵:“奴才根本沒做过愧对良心之事!”她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譬如那孩子毕竟是大少爷的,她不会去害大少爷的孩子云云。但还是沒那样说,诸如此类的话不用她说,凡知晓她与瑾煜爱情的人心里都会想到这些。

    瑾煜被凤凤牵回了神,忙也将身凑上前來,开口附和道:“我相信凤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落声坚定。

    凤凤心中一痛。

    这时稳坐主位、经久沉默的太太终于按捺不住,似乎瑾煜此刻的行为成了导火索,她压抑已久的心绪被勾动起來。太太甫地起身向瑾煜走來,抬手忽就给了瑾煜一耳光!

    清脆的声音使在场诸人又是一震!

    瑾煜脑中一嗡。

    太太面目轻动,她蹙眉徐徐,抬手指指凤凤,声色颤抖着对瑾煜肃声道:“就为了这么个狐狸精,如今你竟连自己亲生骨肉的死都置之不顾了!”

    瑾煜不得不顾及母亲的威仪,侧首错开了目光,抿了抿唇沒有言语。

    老爷素來爱惜自己的儿子,而他这位太太的脾气却一向火爆。此刻他见儿子挨了这一巴掌,心中隐隐疼了一下,眉峰微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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