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临川王李怀彦并不若他表现出来的底气十足,或者说当他看着长安带着浅淡一如既往的笑容离开时候,突然有了点不好的感觉,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个直觉很敏锐的家伙。

    “也许,总有种好像她要离开的感觉。”

    “殿下为什么这么说?您已经是太子了啊,与之前当然要有些不同。”他新娶的王妃陈氏从他背后突然出现,柔顺的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态度本来就应该更端正一些。”

    “虽然这么说,我们可也是患难之交了。”李怀彦依旧有些犹疑,不过也不以为意,转头问陈氏,“对了,你过来做什么?”

    陈氏当然是来打探敌情的,不过很不幸的是,等她叫人端来一盘小点心,再袅娜的走来之后,只看见李怀彦在那里感慨。长安早走了,走的还相当干脆利落。

    不过真相是不能说的,陈氏依旧笑的温柔,“我是闻这位李家小娘子在棋道上堪称天才,可惜一直没有见过,这次便想来见一见。不想这位已经走了,可见天才都是有些脾气的,不过以殿下的身份,她依旧这样子,到底还是年幼啊。

    陈氏接受的教育那绝对是精英教育,一句话拐了那么好几拐,对长安是明褒暗贬,自己显得礼贤下士不说,还捧了一把李怀彦。

    长安猜测的没有错,临川王李怀彦的态度变化固然有地位变化的原因,新娶的王妃也功不可没。陈氏是个端正秀丽的美人,固然没有卫雪月那般的绝代美貌,出身却极好,比卫雪月还是要强上那么一线。性格也挺温柔贤淑的,至少比起卫雪月那种傲慢尖刻的性格要好上太多了。

    这样的女子做妻子,虽然成亲也不到一月,李怀彦难免对她渐渐心生亲近,又正在新婚蜜月期,两人虽然不至于好的蜜里调油,也算是琴瑟和鸣了。自然会受到陈氏的影响。

    而在陈氏看来。虽然也抱了或许可以拉拢一下李家小娘子的主意,却立定主意要疏离丈夫和那丫头的关系,别日后她扶持着李怀彦登上皇位。结果被别人给摘了桃子,很下了一番力气来离间。

    她是个聪明人,并不直接说长安有什么不好,却捧着李怀彦。李怀彦又已经被正式下旨立为太子,那么自然应该有些太子的威风。不是吗?

    另一方面,则说长安考虑不周,小女孩儿脾气,喜欢玩闹。又把李怀彦的所谓正事都夸得比山大,李怀彦当然会对长安的到来不耐烦。

    而且,一个天资非常的小女孩肯定也是有脾气的。只要李怀彦表现出来疏离,肯定也会有所疏远。她也不怕长安真的翻脸。在她看来等长安碰到钉子,年纪再大一点,自会明白这地位的分别,权势的重要,态度自然而然就谦卑下来了。

    很可惜,长安注定是不会按着她的剧本走的,她也太小看长安了那么一点。长安或许很难把谁扶持上太子之位,然而把李怀彦给拉下来却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在长安看来,李怀彦的地位其实算不上很稳固,他毕竟不是皇子,而如今的皇帝其实也不算很老,万一真再生下皇子,李怀彦立刻就尴尬起来,何况还有一群堂兄弟虎视眈眈?

    虽然陈家眼下和他成了亲家,看着会支持他。可是万别高看了这些世家大族的节操,一个女子而已,相比整族的前途一点儿都不算什么。

    其实,李怀彦现在正处在黎明前的黑暗,希望就在眼前,却也是最难熬的时候,一个不慎就很有可能倒下的。

    长安固然不会为李怀彦停留自己的脚步,却在离开前,为这个最接近朋友的朋友准备了一点东西,一个后路!

    她虽然没有十分用心的经营,却也有那么一些暗地里的渠道,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这条暗线交给李怀彦。

    谁料到,长安踟蹰了那么久,好容易才下定决定,谁知道到了临川王府,李怀彦却来了那么一出,自然长安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隔日,长安便把这条暗线交给了重宁,之前没打算交给重宁倒不是不看重重宁。虽然长安还是感觉不到那种所谓血浓于水的亲情,但说实话,也还真是把重宁当亲哥哥看的——至少关系比前世那些个哥哥好多了,前世那个庶出长兄自作孽做得太多,最后被长安给杀掉了。

    主要是重宁其实是用不着这东西的,就算是真发生什么东论,重宁可是在太学里,只要自己不去寻死,涉入太多,都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太学生本来就是有一层天然的保护符的,不论谁想当皇帝,名声总还是要的。

    而李怀彦就不一样了,那家伙真要被人赶下台来了,谁还会留着他性命不成?

    重宁并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却依旧为长安所交代的事情所心惊,他妹妹什么时候弄了那么一番地下势力,养了这么些人?他这个当哥哥的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长安看着重宁吃惊的脸色,微微苦笑了一下,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愿意把这个路子暂时交给重宁的原因,还要费工夫解释,重宁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上手。

    “哥哥,这里面的事情你不要轻易插手,盯着些,让他们按着以往来进行就行,免得引起人注意。”也免得弄巧成拙,长安顿了顿又道,“这个路子我交给你,也是以防万一,京城万一生了什么乱子的话,真要十分危险,也可以藉此避一避。”

    重宁从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以后便已经不复以往的天真,点了点头,“我晓得。”

    “万别搀和这些事,万别出头。”长安犹疑了一下,还是把在临川王府的事情说了。“就是临川那里也……”

    了这事,重宁和翠衣一样倒比长安愤怒的多了,忍不住怒道。“我看他是让人惯得,不知道姓什么了。”

    长安见他这么生气,反而笑了,“姓李么,大家都知道的,不然当不上太子。”

    “也是他太膨胀!”重宁还是有些愤怒。

    长安微微笑起来,“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能始终如一的人自然是值得称赞。如今这样子,也只能说人之常情,也是情谊没有那么深罢了。我待他。也不是十分无私呢。”

    对于手上这条暗线,她也犹豫着,最后也没交给李怀彦不是?真要是十分的诚恳,大概也要纵虐你百遍。待你依旧如初恋吧?

    大概吧?毕竟她也没交过那种真正的朋友。

    这件事对于她来说,也就这么结束了。她这个人,终究不是会为别人停留的。连重宁林氏这样的都不能,更不用说李怀彦这样晚节不保的棋友了。

    两天后,托着腮从马车车窗里看着渐渐远去的城墙的长安发现。她竟然没有一点留恋。

    赵鸿华正在车窗外骑马,一抬头看见长安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水过无痕这个词来了。

    “在想什么。又发呆?”张老道看着自己这个徒儿又走神,伸手就是一个爆栗子。“快点走啊。”

    赵鸿华却罕见的没有大呼小叫,而是用下巴指了指长安所乘坐的马车,轻声问道,“那丫头生的是颗七窍玲珑水晶心吧?”

    张老道愣了愣,方才也轻声道,“我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

    当年那个被父亲厌弃,被继母欺压的小姑娘怎么走上万万人之上的位置,他不知道,估计也没人知道。姬水仙的一切,对当时的人来说原本就是个谜。

    她在该哭的时候掉眼泪,该笑的时候翘起唇角,该欢喜的时候万分欢喜,该悲伤的场合十分悲伤,该聪明的时候聪颖过人,该愚笨的时候愚笨,可人不是机器,怎么能做到如此精准?

    张老道默然不语了。

    安静了一会儿后,赵鸿华却是个聒噪爱热闹性子,却又叽叽喳喳了起来,如今天气将热未热,除了正午,倒是十分宜人。路上也有女子来往,都换了新裁制的夏衫,偶尔有些清秀佳人看见了风流倜傥的赵鸿华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也给人送个秋波什么的,忙的不亦乐乎。

    张老道看自己这个跳脱的徒弟,简直是无语了,然而赵鸿华并不是正式出家,便是出家,他们这一支并不算是道家正宗,乃是可以娶妻的偏支。赵鸿华只是抛几个媚眼,也就由他去了。

    然而不一会儿,赵鸿华倒是生出事来了。

    其实也不是他生事,他只是喜欢看热闹,正巧路边有跪着卖身葬父的,女要俏,一身孝,别管真假,看着也是个清秀佳人,于是赵某人便忍不住围观了两眼,就这两眼看出事来了。

    赵鸿华性格张扬,还有些骚包,长安并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来路,背景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显然不是小门小户。毕竟张老道这样的,就算有些金钱,也会做些善事,并不留多少余钱,有余钱也不会让他这么吃穿用度堪称豪奢的过。

    总之,赵某人今儿一身雪白缂丝绣银线云纹,金簪束发,腰佩翠玉佩,加上他那张风流俊秀的脸和潇洒不凡的举止,让那跪着着的一身白的姑娘给看上了。别说,两人都是一身白,还真是挺搭的。

    赵鸿华不缺钱,被缠的受不了,扔下了一锭银子,想要脱身。然而人家姑娘显然更显攀上他这颗大鱼,口口声声说既然卖身葬父,不能只收钱不卖身啊……反正挺有职业道德的。

    长安从来没见过这等热闹,在马车里看的十分欢乐。

    不过那姑娘的缠功显然非同一般,不仅赵鸿华这么厚的脸皮败下阵,连真定和张老道都不是其一回之敌。这姑娘咬死了不能白白收钱,非要跟着他们。赵鸿华说自己是道士,那姑娘又说就算是出家人也要人做些杂事吧。

    赵鸿华实在没法子了,便拼命朝长安使眼色,“快来帮帮忙,我是真招架不住了。”总不能动手打女人吧。

    长安看时候不早了,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便也下车来,先看了一眼那所谓的尸体,不由便冷笑了两声。

    这都成了尸体了还出汗啊?

    她初时也不敢肯定那姑娘就是骗子,虽然这种情况里十个里面有九个都是骗子,万一这一个是个真的呢,如今看来这女子看来确实想钓大鱼了。

    那边卖身葬父的白衣女也眼观六路,耳八方着呢。她看着先跳下来的翠衣心里就是一咯噔。比自己还漂亮啊,可是劲敌!要是这年轻人的妻妾,估计不会让自己轻易留下来吧。

    然而等长安下得车来。扫了她一眼,她整个人却是好像被凉水浇了个透心凉似得,不知道怎的突然心里冰冷起来,又隐隐有几分畏惧之心。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过来。既然只是个小丫头,想来可能是这位公子的妹妹。倒也不用那么担心了。小女孩子好哄,说不准哄住了,自己能顺利留下不说,还能得些别的好处呢。

    谁想长安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那“死尸”面前,淡淡的道,“不是卖身葬父吗。既然有了银子,怎么还不把人给装裹起来?”

    “来人。取后面的白毡布来,把人给我裹起来,这暴尸算是什么事呢?”

    几人,别说那个卖身葬父的,就连赵鸿华张老道都没猜到长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好心发作?

    不过长安一个眼色之下,立刻就有人捧了一大卷细麻布来,长安点点头,叫几个仆役开始裹尸体,“裹得紧实点,免得人诈尸。”

    这会儿翠衣却已经理会长安的意思了,亲自动手把那所谓尸体的脸给裹得严严实实,尤其鼻子处。这白毡布本就很致密不透风,裹上一层还好,裹上那么几层……

    一开始装尸体那人还不在意,然而裹了两层后,便觉得呼吸不上来,开始挣扎了,只可惜他被裹得像个虫子,也只能蠕动罢了。

    那装孝女的女子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连忙上来阻止,“别,别缠了!”

    长安笑了笑,“既然孝女都过来了,那让孝女自己动手吧,咱们这些外人就别跟着搀和了。”

    “怎么不动手了?都舍得卖身葬父了,装裹一下也不算什么吧。”

    那装孝女的女子也是无奈,总不能真亲手活活把同伴给憋死吧,而且就算憋死了同伴,她今天就能讨得好了?

    她也挺伶俐,毕竟是骗子,也是厚脸皮,当即跪下朝着长安磕了三个头,“是小的有眼无珠,贪心不足,还请小姐饶过我们一回吧。”

    长安扯了扯嘴唇,提了旁边裹着卷子一脚,看那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孝女,“怎么着,还卖身葬父不了?有手有脚,好好儿的干活怎么混不上一口饭吃?非要行骗!”

    行骗就罢了,还死缠着不放!早早收了银子不就是了?太贪心结果什么都捞不到!

    长安也懒得管,甩了甩袖子自上车去了,自有人善后,赵鸿华就更不用说了,刚刚被缠的丢了大面子了。丢面子不说,关键自己还解决不了,还得让长安出手,结果长安三下五除二就给解决掉了。

    “还不快滚!”

    赵鸿华怒斥了骗子后气呼呼的上了马,快马加鞭跑了挺远,也不再到处东看西看了。长安倒是一派自若,反正丢脸的不是她。

    反倒是张老道,忍了忍后还是忍不住张口道,“果然是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那女子的缠功可非同一般,一哭二闹三上吊,唱作俱佳,别说赵鸿华,他和真定两个也不好硬撇下人直接走。

    长安不以为意,淡淡的道,“倒不是我本事大,只是你们心软。”

    张老道见此,倒不好说什么了,也是,他们下手是没有那么狠的,至少他会考虑,如果那装孝女的真的心硬到不管同伴死活怎么办?

    车内,翠衣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长安的回答是:“凉拌。”

    “咦?真的不管?”

    “笨死了。”长安笑了起来,“如果装孝女的那个不顾他死活,你把那装尸体的人身上的毡布解开,那人肯定跳起来找装孝女的麻烦的。”

    狗咬狗一嘴毛,到时候又是一场好戏。反正怎么着她都不会吃亏的。

    这会儿张老道正在车外纠结万一那人真死了怎么办的问题,毕竟这骗子虽然可恶,却还罪不至死。此时了长安揭露答案,方才释然了。他心底也有些佩服,反正他无论如何是想不到这样的办法的。

    这一天只生出了这一件事来,接下来的路程倒是十分顺利,赵鸿华大概是吸取了教训。一路上堪称目不斜视。当然,接下来没有那么多美人可以看也可能是其中一个因素。

    等到傍晚时候,长安他们便宿在一个小镇上。东门镇。

    这个叫东门镇的小镇因在京城附近,比寻常的镇子倒是繁华不少,镇上也有大客栈,供应来往客商居住。

    “就剩三间上等房了?”赵鸿华上前问过后。那是一脸苦闷,如果只剩下三间。想也知道没有他的份儿。“不能再匀出来一间吗?”

    “嘿,这三间就是好不容易匀出来的,不用想了。”掌柜的是个胖子,笑眯眯的道。“其实我们的地字号房间也不错的,还便宜呢。”

    “老子不缺钱!”赵鸿华很想这么吼出来,不过不缺钱和缺脑子之间还是有区别的。他也只是怏怏的回去安排了。

    长安一间自不用说,张老道和真定大师都是他的师长辈的。自然只有他这个男性小辈住中等房了。其实他也不是对生活条件要求多高的人,被张老道那样敞着养,养成养尊处优的才比较奇怪。

    “我只是不甘心啊。”饭桌上,赵鸿华忍不住抱怨,然后把一块红烧肉一口给吞掉了。

    “不甘心也得甘心,看你今天白天惹出来的事!”张老道拿筷子敲了一下他。“快吃饭!”

    “别敲了,再敲我就便笨了。”

    “你本来就够笨了。”

    “你们感情真好。”长安虽然是个冷心冷清的,也看出来这师徒俩感情实在是好,亲父子估计都没有这么深的感情。

    “哪里好了,老头子只会压榨我欺负我打我骂我,我可真是可怜啊。”赵鸿华做出一副哭相来,只是他嘴上如果不是沾着红烧肉的油,大概就更有说服力了。

    长安忍不住笑起来,夹着的花生米都掉到碗里了。

    “你还笑!”赵鸿华又扔了一块红烧肉到嘴里,继续抱怨“我可恨你呢,自从你出现,老头子就横着看我不顺眼,竖着看我也不顺眼,本来,有邓文华那个蠢货映衬着,我可是很英明神武的。结果呢,今天我被你给反衬成个蠢货了!我英明神武的形象啊!”

    “那恭喜你可以多理解你一下你那个小师侄了。”长安笑道,“也要谢谢你让我的形象更光彩照人。”

    “喂喂,你太不客气了吧。”

    “我是自信。”长安淡然自若的夹了一筷子腊肉炒笋丝。

    和赵鸿华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是很愉快的,虽然他偶然有些脱线,不过因为他脱线,也让气氛严肃不起来,连长安都被带动的说笑起来。

    张老道对这样的情况可以说是乐见其成,长安的性格也许正需要这样的朋友来中和一下,而如果赵鸿华能有长安这样的朋友,未来的路可能也会稍微顺畅那么一点。

    这边一顿饭吃完,那边真定大师也用完斋饭,长安还要做晚课,练习一下武艺。而在场的人都是练武的,张老道和真定大师不说,赵鸿华也还是要做晚课的。

    于是两位长辈又分别指点了长安一下,长安和赵鸿华还对了几招,不得不说,赵鸿华除了脑子偶尔脱线,其实人还是非常聪颖的。不仅棋艺非常高,练武上天赋也极高。

    长安年龄在那里,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小虐了一吧,赵鸿华也得意洋洋的,觉得自己总算是扳回一个场子了,却被张老道给鄙视了。

    “德性!也不看看长安丫头多大,你多大!”

    “嘿,管那么多做什么,我赢了就行。”赵鸿华估计和阿q还是有不少共同语言的,十分会享受精神上的胜利。“明天再继续啊,长安。”

    “好。”长安点头。

    “我说明天再继续?”你不怕被我虐?

    “我说好。”对于她来说,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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