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冠提出保举翟式耜,其实也有试探汪克凡的意思。

    一场谈话下来,傅冠自认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底线,汪克凡虽然有些胆大妄为的想法,但总的来说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只说中兴大明,没说效忠朝廷,对支持桂王的翟式耜也比较宽容,综合各种迹象来看,汪克凡对隆武帝谈不上忠诚,他们之间更像一种合作关系……得出这个结论后,傅冠并没有太吃惊,因为汪克凡这一年来的种种表现,就不像一个忠臣孝子。

    “这些年轻生啊,多半还记挂着烈皇帝(崇祯),总是偏袒桂王一方,嗨,其实这大明江山,只要姓朱就好了,当今圣上一样是太祖皇帝的子孙嘛。”傅冠以为,汪克凡到底是秀才出身,和天下大多数士子一样,都觉得隆武帝血统不正,所以不够忠诚。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隆武帝这种皇室偏支,威信实在太差了,哪怕他自己也常常冒出一些不敬的念头。

    说到底,还是东林党当初种下的祸根,要不是他们急于抢夺拥立之功,和郑芝龙联手推隆武帝上位,今天哪至于这么多麻烦。幸运的是,自从汀州遇险后,隆武帝一年多来励精图治,威信在不断提高,朝局也趋于稳定,如今的南明,终于有了一点国家的样子。

    傅冠见惯了朝堂上的风风雨雨,对某个皇帝也很难全心全意的忠诚,按照他的理解,汪克凡和他是一样的,对大明充满忠诚,否则也不会誓死抗清,至于到底是哪个皇帝坐龙椅嘛,其实都无所谓。

    当然,从现在的情况来说,楚勋集团和隆武帝已经紧紧绑在一起了,所以他要尽量帮助隆武帝维持他的统治,打压广西官场的时候,都察院更充当了急先锋的角色,傅冠可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一心想把翟式耜彻底搞垮,所以才给汪克凡出了那么个主意。

    汪克凡没有答应。

    傅冠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这种腹黑之术毕竟上不得台面,他没有对汪克凡解释其中的用意,从汪克凡的表现来看,似乎也没有理解其中的妙处……这样子也不错,阴谋诡计只能一时得逞,改变不了国家大势的走向,这些脏活都交给自己这个老头子,让汪克凡少搀和些,将来转弯的余地也更大。

    最起码,他不会变成王莽。

    说完公事,气氛就比较随意,傅冠突然问道:“说马吉翔送了你两匹瘦马,可有这回事?”

    汪克凡大汗,尴尬说道:“都是人情应酬,不收的话,马吉翔的面子上不好看,我回头把她们两个打发了。”

    扬州瘦马就是个俗称,到了傅冠嘴里,竟然还真的用“匹”来当量词。

    “那也不必,你看着合适就收了吧,诗华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妒妇,应该开枝散叶,多添子嗣。”傅冠谆谆劝导。

    “……”汪克凡无语。

    到现在为止,他只有一个儿子,凡是长辈都怂恿他纳妾,毕竟这个年代小孩子夭折的情况太多了,一根独苗太不保险。

    汪克凡却对此不以为然,时间还长着呢,想要儿子将来机会多得是,再说只要遵守一定的卫生习惯,就能极大的避免小孩子发生意外。

    想到这里,他突然心中一动,说道:“我准备把家人带回湖南,请伯父恩准。”

    从长远看,儿子不能一直留在桂林,得带到身边亲自教育,汪克凡没打算把他培养成穿越者的复制品,但起码要有高于这个时代的胸襟眼光,也许在几十年后,这份基业都要他来继承。

    在历史上,很快就要出现两个有名的少年英主,一个是满清的康熙,一个是俄罗斯的彼得,他们都统治着一个庞大而落后的国家,但总的来说,彼得的表现远胜康熙,俄罗斯从此一步步甩开中国,成为列强之一,清王朝却在“古一帝”的统治下,逐渐沦为列强瓜分的对象。

    十几岁的康熙比较冲动,冒险一击,侥幸除掉了鳌拜,又冒险一击,侥幸除掉了三藩,然后一辈子吃老本,除了炫耀木兰围狩的个人勇武外,再没有可吹嘘的功绩,清王朝迅速走向衰落,和康熙的固步自封有很大关系。

    像康熙这种档次的,汪克凡还看不上,自己的儿子,最少也得按照彼得的标准培养。

    未来的一百多年,是西方崛起的关键时期,中国不能再掉队了。

    汪克凡一直坚持锻炼,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自信可以长寿。

    但这还不够。

    希望,终归寄托在下一代人身上。

    ……

    说要搬回湖广,全家上下都高兴坏了,没有一个人反对。

    青春作伴好还乡。

    收拾东西,准备行李,汪克凡本来想把桂林的宅子卖了,隆武帝却不知从哪里到风声,派人送来了一幅亲笔题写的门楣——“梁侯府”

    汪克凡之所以卖房子,倒不是缺这几个钱,关键是不想太招摇,被隆武帝搞这么一出,反而更加招摇。宅子肯定是卖不成了,只好留几个家人看着,反正说不准什么时候再来桂林,有这所宅子也方便一些。

    两天之后,第一批的粮饷物资基本凑齐,汪克凡辞别皇帝,押着物资乘船返回湖广。

    傅冠亲自来送行,又是一番殷殷嘱托。

    汪克凡一一应下,哪怕他并不是完全赞同傅冠,也没有反驳和争辩。

    傅冠时不时以老谋深算自居,但总的来说,老爷子还是比较直爽,大咧咧的一个人,欺骗了他,多少有些内疚。

    这是没办法的事,汪克凡和明朝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价值观念差距太大,真要是把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会被看成大逆不道的怪物,谁都不会接受。

    穿越者在灵魂上是孤独的,眼前的世界和旧时空的记忆交织在一起,总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善意的谎言,只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罢了。

    汪克凡要的东西太杂,户部兵部和工部凑了个七七八八,还有些实在没有,就给银子充数,最后交到他手里的,除了各种物资和杂造工匠之外,还有六万多两白银。

    户部尚路正飞有些忐忑,他当初拼命哭穷,现在却多拿出一万多两银子,简直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子,好在汪克凡通情识趣,感谢一番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根本没就这个问题纠缠。

    “这小伙子不错,难怪深得圣眷,年轻轻就做到封疆大吏。”他当即表示,这只是第一批粮饷物资,后面的几批都由他负责,保证不会有一点克扣延误,及时送往湖广前线。

    临登船的时候,何吾驺竟然也来了。

    作为百官之首的当朝首辅,何吾驺没有亲自送行的道理,更何况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兵部吏部两尚郭维经。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何吾驺把汪克凡叫到马车上,进行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谈话,然后拱手告辞,和郭维经匆匆离去。

    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傅冠得着个机会,悄悄询问,汪克凡微微一笑,低声说道:“他们是来示好的,郭维经准备辞去兵部尚,由文安管尚事。”

    所谓管尚事,和后世的副职主持工作差不多,兵部尚空缺,兵部左侍郎主管兵部事务。

    “怎么会这样?”傅冠皱眉说道:“他们要什么?”

    “礼部尚,还有东阁大学士。”汪克凡说道:“他们还给我塞了个监军,广东学政林佳鼎。”

    ……

    马车转过街角,突然停了下来,挂在车窗上的帘子挑开一条,何吾驺远远看向码头方向。

    爆竹炸响,锣鼓唢呐大作,汪克凡的船队终于离开,驶向湖广,驶向前线,何吾驺默默无语,身子一动不动。

    “象冈先生,对谭泰这一仗,汪克凡真的能赢么?”郭维经突然问道。

    “我不懂兵事,但汪克凡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何吾驺转过身,看着郭维经说道:“这次委屈你了,辞去兵部尚的职位,却还是不能入阁。”

    由于吏部尚太过重要,按照大明惯例,郭维经一直没有入阁,辞去兵部尚也一样,而吏部是南党的根据地,绝对不能交给外人。

    “这倒没什么,只是个虚名罢了,卸去这个担子反倒轻松些。”郭维经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吏部,在兵部只挂个牌子,实权被左侍郎文安和右侍郎李永茂瓜分把持,分别代笔着楚勋集团和东林党,双方不相上下,势均力敌。

    何吾驺点头道:“是啊,只靠咱们这几个人,办不成多少事情,必须多多提携后进,林佳鼎若能立下些军功,回来就任礼部侍郎,再入阁就顺理成章。”

    在隆武朝廷里,南党号称第一大党,在内阁里却只有何吾驺一个人,势单力薄,非常尴尬,所以一直想再添个人,但是,郭维经、苏观生这样的大员都另有要职,不能入阁,所以必须培养新人,林佳鼎,就是南党的重点培养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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