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重熙的品性朕是信得过的,但云贵四川远非江西可比,孙可望、沐天波、大小数百位土司,再加上范鑛这样的两朝老臣,我怕揭重熙镇不住场面。”

    西南的形势很复杂,各方势力纠缠不清,三个省的地盘几乎相当于南明一半大小,揭重熙一直在敌后抗战,名义上是江西巡抚,其实就是大一点的武工队长,没有主政一方的经验,四川总督这个位置太重要,能用自己的亲信当然最好,但把西南三省都交给揭重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皇上其实多虑了。”

    曾皇后笑道:“如今朝廷政令不入西南,就放手让揭重熙试一试又有何妨?老成之人难免求稳,多半会陷在西南这一团乱麻里难以自拔,换个泼辣敢干的,说不定反能趟出一条路子。”

    云南在大西军手里,四川军阀各自为政,贵州的范鑛也是像何腾蛟一样的地方实力派,只是实力不强罢了,隆武朝廷对这三个省基本失控,就算揭重熙搞砸了,也不会带来更大的损失,没必要这么患得患失。

    “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皇上何必固守常规?若觉得揭重熙不够老成,选派几个老成之人辅佐他就是,一步步总能历练出来。”

    “嗯,也好,明天我再问问象冈先生(何吾驺),若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就定下揭重熙吧。”隆武帝做出决定后,心头一阵轻松,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看了看,却不由得一愣:“皇后为何研读兵?”

    这是一本《唐李问对》,很有名的兵,曾皇后一个妇道人家看这个,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人人都说练兵难,练得一支强兵尤其难,楚军却能百战百胜,臣妾觉得好奇,想看看先人典籍里有没有解释。”曾皇后顿了顿,说道:“皇上,您也该练一支新军了,现在御林军不中用。”

    没头没脑的突然来这么一句,换成外人肯定不懂是什么意思,隆武帝却和她极为默契,懂了这句话的画外音——隆武帝手里没有可用的军队,腰杆子总是不硬。

    隆武帝沉默片刻,摇摇头说道:“军易得,一将难求,练兵的确不简单,像汪克凡这样的将才都是天赋异禀,可遇不可求。再者说了,楚军可不是练出来的,而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偏偏每仗必胜,自然成为貔貅虎贲,这个可轻易模仿不来。”

    貔貅,是凶猛的瑞兽,常用来指军队。

    曾皇后脱口说道:“既然如此,江西之战岂不是个难得的机会,把广东和赣南的援兵都交给汪克凡,跟着楚军历练一番,也正好救下南昌!”

    广东和赣南的军队,对隆武帝比较忠诚,但战斗力较差,当初不是汪克凡率楚军来援,就会败在金声桓的手里,丢掉赣州。

    “皇后,你是说,由汪克凡出任江西督师?”

    “汪克凡本来就是提督操江,江西有事他一样责无旁贷,倒不必叠床架屋另外委派差事,只是皇上应降下明旨,诸省援军当以汪克凡为帅,免得令权不一,误了大事。”曾皇后皱起一对细眉,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万元吉虽然忠勉,带兵打仗却非他所长,皇上也是知道的。”

    “这个……”隆武帝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

    刘氏和傅诗华都在桂林,汪克凡当晚回到家里,自有一番久别重逢的喜悦,但来访的客人络绎不绝,一个晚上都不断,和家人没说上几句话。

    王公勋贵,六部九卿,内阁大佬,甚至包括唐王和首辅何吾驺,都派人送来名帖,邀请汪克凡一会,楚军在湖广会战中的强悍表现,为汪克凡赢得了尊重,赢得了敬畏。

    至于傅冠、文安这样的自己人,不用拘泥于虚礼,就直接找上门来,平常虽然信往来不断,但有些事情还是要面对面的商量。

    从隆武帝汀州遇险后,朝廷控制的范围不断扩大,广东,广西,湖南,江西北部,西南三省,甚至包括福建的边缘,到处都是机会,到处都有大量的空缺,尤其是四品以下的地方官最为缺乏,只要是恩科进士,都能实授七品知县,去哪个省就任还随你挑选,如果有几年资历的话,放出去随便就能当个道员知府。

    简单一句话,现在就是跑马圈地的时候,只要你有足够的人,官职空缺都不成问题,那问题也就随之而来,这几个省看着都不错,底下的州府情况各有不同,楚勋集团的骨干分子却是有限的,到底要圈那块地?

    湖南,湖南是首先要保证的根据地,无论湘东的衡州府、郴州府和永州府,还是湘西的辰州府和宝庆府,都必须牢牢控制在楚勋集团手里。

    江西,楚军在江西的西部有很好的基础,江西东部是未来开拓的方向,只是这里免不了要和万元吉打交道,情况比湖南复杂一些。

    广东,广东南部是楚勋集团的另一块根据地,围绕香港,珠江口附近的州县基本都要拿下。虽然一年来香港就像个无底洞,流水般的银子花出去还没有看到效果,但汪克凡坚定地表示,要继续加大人力物力和财力的投入,总能等到收获的那一天。

    其他各省各州府,暂时不要介入太深。

    “若只是派去一两个州县官,处处受制于人,也做不成什么业绩,不如留在朝廷中枢熬几年资历,放出去直接大用。”汪克凡笑道:“放心吧,只要楚军能不停收复失地,机会将来有的是,不用和别人抢这几块骨头。”

    他的目光从众人的脸色缓缓扫过,除了傅冠的都察院以外,文安、吕旻园、朱天麟……楚勋集团在朝廷里渐渐伸出了触手,蚕食着其他派系的势力范围。

    一年时间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说到底,还是因为缺人,楚勋集团终归是刚刚崛起的一股势力,没有东林党那样的底蕴,除了傅冠有一些门生故旧外,其他人都需要时间来培养自己的班底,再过上三五年,等楚勋集团的第一批骨干分子都锻炼出来了,人才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兵部关系紧要,只好委屈少司马(兵部侍郎)再呆上两三年,将来总有外放的机会,只要三军效命,说不得要请文安兄去江南就职。”汪克凡对兵部侍郎文安很尊重,湖南会战的后期,文安调运了一大批粮饷军需和兵员送到前线,对打败尚可喜的援兵起了关键作用,也大大缓解了楚军粮饷不足的窘境。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楚军马上要去江西救援金声桓,还要从朝廷里讨要大量的粮饷物资,这件事虽然会有隆武帝的旨意,但具体执行还要文安盯着,免得底下人推三阻四,甚至暗中做些手脚,克扣粮饷,以次充好等等。

    “礼部的事情我不太懂,但东林如今已经失势,少宗伯(礼部侍郎)不妨更强硬些,哪怕闹出些小乱子,皇上也会为咱们撑腰。”

    吕旻园也是楚勋集团的骨干,原来是都察院的五品郎中,隆武帝提拔他担任礼部侍郎,就是要利用楚勋集团的力量,在东林党把持的礼部里撬开一个口子,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再当好好先生,只管和杨廷麟硬碰硬的斗一场。

    滔滔大势,东林党注定要被历史淘汰,这个落水狗不但要打,还要冲锋在前使劲的打。

    “和大西军的谈判非常重要,昆山兄(朱天麟)肩上的担子可不轻,我揣摩皇上的意思,云南可让,贵州不能让,四川更是绝对不能让,王公封爵倒在其次,礼部那些人的叫嚣不用理会,尽快平定西南才最为紧要。”

    对大西军的态度上,朱天麟是著名的招安派,张献忠还活着的时候就上本建议招安,当时在朝廷里引起一场渲染大波,夫所指之下,加入楚勋集团寻求庇护,并成为重要骨干。

    等到和大西军的谈判开始后,朱天麟当仁不让,被隆武帝任命为谈判副使,由于正使先后换了好几个,他这个副使等于是谈判的实际负责人。

    作为詹事府的少詹事,朱天麟在正四品的位置上已经干了好几年,只要这场谈判能够获得成功,必然会因功提拔,得到重用。

    最后说到都察院的工作,傅冠透漏了一个重要的内幕消息,隆武帝准备发起一场清理盐政的大运动,对各省的吏治进行整顿。

    汪克凡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这个计划最开始还是他提出来的,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成熟,隆武帝连着收回广东、广西、湖南三个省的控制权后,终于要对基层的官僚体系下手了。

    这是必经的一步,大明朝的文官系统已经烂到根子里了,贪污结党,触目惊心,如果不做大手术的话,楚军在前线打再多的胜仗,都会被他们断送胜利的果实。

    这也是牵扯到每个基层官员切身利益的大事,一时的震动也许不大,造成的影响却比何腾蛟下台要深远的多,其中孕育着许多机会——除了相对清廉,高效的吏治之外,也许,还能从中得到更多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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