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帝和汪克凡能结成一个比较稳固的同盟关系,最重要的原因在于彼此之间都离不开对方,汪克凡需要隆武帝的大义名分,隆武帝也需要汪克凡的支持。

    从封建伦常来说,隆武帝只是崇祯帝的旁支远亲,机缘巧合被郑芝龙和东林党扶上皇帝宝座,和桂王朱由榔等人的身份都差不多,文武百官今天可以辅佐朱大,明天也可以辅佐朱二,隆武帝的根基并不稳固,必须依靠汪克凡这个大军阀,除非他掌握一支足够强大的军队,否则的话,这种同盟关系就几乎牢不可破。

    接连拿下广东丁魁楚,广西翟式耜,驱逐桂王朱由榔,隆武帝的皇权在迅速膨胀的同时,也遇到了越来越大的阻力,朝野间有一股暗流在悄悄涌动,就像弹簧在不断压紧,随时可能反弹。

    但是,随着楚军打赢了湖广会战,这股反弹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对朝廷里的保守势力进行打压,东林党不幸中招。

    国子监类似于大明朝的中央党校,专门培养后备官员,在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看来,隆武帝重开的国子监根本不符合祖制,是对士大夫阶层和文官系统内部秩序的挑战,比丢了一两个省份的国土还可怕。

    天简直要塌了,必须拼命反对。

    主管教育的礼部就是反对派的急先锋。

    除了国子监的事情,在和大西军的谈判中,东林党把持的礼部也是最顽固的保守派,他们极其仇视农民军出身的大西军,为谈判增加了许多障碍,以至于这场谈判断断续续,持续了一年也没有结果。

    隆武帝想成为中兴之主,东林党却处处拖后腿,双方的裂痕越来越深,只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东林党在朝野间还有很大的影响,一时无法彻底决裂,隆武帝就借题发挥,趁着汪克凡进桂林的一件小事,狠狠打了礼部的屁股。

    “西南不靖,朝廷就没有一个稳固的后方,谈什么收复江淮南京,收复四川汉中!”隆武帝感慨道:“杨廷麟处处要维护祖宗法度,却不知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轻重缓急都分不清楚,真亏欠了他大学士的身份!”

    湖广会战的辉煌战果,让谈判桌上的形势变得非常有利,对大西军造成了强大的震慑,他们已经废除了大西国号,采用干支纪年,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也自去王号,改称将军,这个时候还不尽快解决西南问题,拖下去又难说会产生什么变故。

    “圣上说的不错。虽然自古就有‘守江必守淮’之说,但如今北方糜烂,江南富足,满清若只是占据北方各省,我朝足以与之抗衡,所要坚守的,就是汉中、襄阳、安庆这一条防线。”

    汪克凡点头道:“孙可望若不肯归顺,朝廷就无法收复四川,攻略汉中,黔桂湘几省也患在肘腋,这个道理,东林诸公不可能不懂,只是他们另有别的想法罢了,如今板子打在身上,应该就清醒多了,下面的谈判也好向前推进。”

    “汪卿,孙可望请封平东王,这件事能答应他么?”

    湖广会战获胜之后,孙可望主动降低了要求,从一字王变成了两字郡王,并同时请封李定国,刘文秀为国公,平心而论,对于占据云贵,兵强马壮的大西军来说,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

    但此时的隆武朝,实力也远远超过历史上走投无路的永历朝,有本钱和大西军讨价还价,很多文武官员都反对厚封孙可望——大明的王爵什么时候变得不值钱了,招安一个造反的贼寇都要封为郡王,其他的公侯该怎么想?

    这件事汪克凡早有考虑,说道:“封为郡王还是封为国公,其实都是一袭空爵,无关紧要,可以答应他们。这和当年忠贞营的情况还不同,忠贞营那时候走投无路,只能归顺我朝,赏李赤心,高必正等人为侯爵即可,孙可望等人却拥兵自雄,非厚封不足以安抚其心。”

    “不错,汪卿所言正和朕意!”隆武帝轻轻一拍手,兴奋地说道:“我打算封孙可望为平东王,李定国为安西王,刘文秀为抚南王,如何?”

    “这个……”没想到隆武帝抛出这么一个主意,汪克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孙可望,是张献忠部下四将军之首,四将军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是大哥的身份,地位比其他人高一些,也是大西军现在的最高领袖,但四将军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同盟关系,其中的艾能奇此时已经死了,李定国和刘文秀的实力稍差,但也勉强能和孙可望抗衡。

    孙可望自己请封郡王,同时请封李定国和刘文秀为国公,就是为了利用明朝的封号来确认自己的领袖地位,打压李定国和刘文秀,隆武帝准备同封三王,也是针锋相对的意思,利用李定国和刘文秀来制衡孙可望。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术,但是,用在大西军身上真的合适吗?

    历史上永历帝曾经用过这一招,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都被封为一字王,还不停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后哥三个刀兵相见,打成一团,以孙可望兵败投降满清告终,直接造成四川、贵州的陷落。

    世人好以最终结果来评价人物,孙可望最后当了汉奸,所以一切都是错的,在史中被描写成一个专权独行,阴谋篡位的奸臣……但实际上,永历帝在这件事里负有很大的责任。

    一山不容二虎,让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三只老虎在一起,当然要拼个你死我活,所谓的驭下之术,应该让所有人都能尽心尽力的办事,简单的挑拨离间,其实已经落了下乘。

    如果是文官的内斗还罢了,对国家的伤害有限,偏偏孙可望、李定国和刘文秀都是手握兵权的大将,自相残杀之下,永历朝实力大损,被清军趁虚而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里面的责任不能全推到孙可望身上。

    汪克凡考虑良久,终于表态:“微臣以为,这件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大西军方面既然自请封一郡王两国公,朝廷偏偏封三个郡王,不免着于痕迹。若要制衡孙可望,不如遣派一名得力干员担任四川总督,总揽云贵军务,并入四川操练兵马,积蓄粮草,自能压制一隅之地的云南。”

    自己人打内战不算本事,再挑拨自己人打内战更是下作,云南太过偏远,汪克凡的手一时半会也伸不过去,让孙可望和李定国、刘文秀之间发生内杠,只会荼毒百姓,削弱抗清力量,对楚勋集团没有任何好处。

    往更深层次来说,有大西军这股力量留在云南,对隆武帝也是一个牵制,楚军的发言权会更大……

    “刺啦!刺啦!”

    隆武帝手里拿着个茶杯盖子,抹着杯子里的茶叶末,发出刺耳的声音。

    沉默良久,他才悠悠问道:“依汪卿之见,四川总督何人可堪重托?”

    “此事当以陛下乾坤独断,微臣不敢置喙。”

    楚勋集团已经吃下湖广,还占着广东南部,发展重心向东南倾斜,对里赤地的四川兴趣不大。

    隆武帝面色微霁,笑道:“这只有你我君臣两个,随便说说好了,但讲无妨。”

    汪克凡道:“微臣以为,江西巡抚揭重熙或可一试。”

    “噢?说说看,揭重熙为何能得汪卿青睐?”

    “两年前的江西,和现在的四川极为类似,揭重熙坚忍持重,于强敌环饲中坚持数年,其能可见。”

    “范鑛不合适吗?”范鑛是贵州巡抚,直接升任四川总督似乎顺理成章。

    “范鑛两朝老臣,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四川的形势太过险恶,范鑛恐怕难以打开局面。”

    范鑛是弘光朝任命的贵州巡抚,并不是隆武帝的亲信嫡系,而且这个人的能力一般,经营贵州几年,没有太显眼的政绩,把他放到更加复杂的四川前线,十有**会办砸了差事。

    ……

    晚上回到内宫,隆武帝直接来到中宫曾皇后所在。

    “皇上怎么来了,还以为您要去谭贵人那里。”曾皇后似惊实喜,隆武帝子嗣不旺,这可是关系到国家根基的大事,在群臣多次上谕劝说下,一年来又纳了几个妃子贵人,每天都要辛勤耕耘,争取诞下更多的龙子龙孙。

    “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商量……”隆武帝和曾皇后感情极深,当年落魄的时候身边缺人,经常让曾皇后帮着批阅奏章,直到现在也没改这个习惯,文武百官虽然觉得皇后参政与礼不符,但都知道他们二人是真正的患难夫妻,没人来出头自找不痛快。

    隆武帝讲完来龙去脉,曾皇后柔声劝道:“汪军门荐的人其实不错,当年汀州遇险的时候,咱们都是见过揭重熙的,这人精明强干,救驾也有一份功劳。”

    江西一直是隆武帝的自留地,自督师万元吉以下,包括巡抚揭重熙,说起来都是他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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