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灿拿过熊胖的猪排饭,又一口接一口吃光,吃到脑门冒汗脸色发白,明显撑得难受,仍极力忍耐,掏出钱包将餐费放到桌面上。
    孟想忙在远处说:“不用付钱,这顿我请客。”
    徐灿毫不理睬,对熊胖进行最后的交代。
    “这三年我花了你不少钱,以后都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善待,保重。”
    说完起身决然而去,熊胖已没勇气拉扯挽留,哭声陡然放大,如同决堤的河流淹没了整个空间,看到这情理之中的结局孟想只得望洋兴叹,默默走上前在他的杯子里蓄了些凉水。熊胖抹把泪恳求:“你不要管我,快去送下灿灿,他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孟想点头追出去,在巷子口听到徐灿的呕吐声,他食量一般,胃囊装不下两份猪排饭,当时便堵得难受,没走多远就吐了个天翻地覆。孟想忙去照料,扶他坐到花台边,跑到便利店买来矿泉水给他漱口,让他歇会儿再走,趁这功夫勉力劝说:“徐灿,我跟熊凯认识那么久,他这人坏毛病是多,但对待爱情确实是很真挚的,撒那么多谎也是怕失去你,你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他这么说并没多少劝和的心,只是觉得熊胖下场太惨,不为他说几句话良心上过不去。
    徐灿听笑话似的轻笑两声,幽幽说道:“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可这样的真心只会伤害我,其实我对他的要求不高,哪怕他突然破产、残废、毁容,变成人人嫌弃的废物,我也不会离开他。任何外在的缺陷我都可以接受,唯独不能忍受感情上的残疾。”
    孟想知他去意已决,再不能做没三观的和事老,送他去车站后返回乐村,顾翼已回到店内,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看熊胖表演男版孟姜女,见孟想拿了扫帚水桶又要出店,问他去干嘛。
    “徐灿刚才在巷子口吐了,我去清扫一下,免得人家抱怨。”
    “我去吧,你劝劝这个人,当心别把房子哭塌了。”
    顾翼认为熊胖罪有应得,念及孟想才未落井下石,孟想部分赞同他的观点,看熊胖此刻这般可怜,再想想他的所作所为,便想起那句老话:“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而且他是亲眼看着熊胖将一手好牌打个稀烂,更对这不作不死的悲剧深有感触。目下尘埃落定报应不爽,他也犯不着再计较其劣行,本着仁义之心施舍怜悯,拍拍熊胖肩膀说:“算了嘛,事情都已经这样子了,你哭死也没的用了,想下屋头的妈老汉,往后个人还是要好生生活。”
    熊胖闻声揪住他的衣摆,用眼泪鼻涕在上面涂鸦,泣不成声叫喊:“孟瓜娃子,这下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孟想叹气:“你跟徐灿算是剧终了,吸取教训,二天再遇到喜欢的人就不要乱写剧本了。”
    “我……我怕是永远都遇不到喜欢的人了……”
    “……那你就稳两年嘛,顺便改过自新,把那些花里胡哨的心思都消了,就当重新投一次胎,下辈子好好做人,利国利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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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灿和熊胖分手的第二天便搬离他们在大阪的公寓,结束在东京的实习后不知去向,熊胖曾数次去他的学校找寻,奈何徐灿有心回避,始终未能相见。他本人被林畅举报失去学籍,不能再以留学生的身份逗留,加之心情苦闷,打算先回国休养一阵子。临行前专程到东京向孟想作别,哥俩去酒吧喝了一顿,酒酣耳热之际熊胖诚心向孟想道歉。
    “上次那个事是我不对,当时憋慌了把你当炮灰,确实是灿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为了他我命都可以不要,两边一比只有牺牲友情了。但是我是真的拿你当好兄弟看待,要是喊我在你跟其他朋友中间做选择,我绝对想都不想就选你。我晓得你还在生我的气,这些天消息都不发一个,可能想跟我绝交,我对不起你在先,你要绝交我很理解,但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清楚,不然晚上更睡不着觉。”
    孟想原本心软,发火也像雷阵雨,乌云过去便放晴,这些日子回忆跟熊胖的交际,对方除此次情况特殊大破下限,过去确不曾坑害自己,这会儿得他真诚悔过,心里也丢开了,笑了笑问他:“上次林畅说你拿我当垫背的那些话是真的哇?嘿嘿,其实我一直也很奇怪,当初在学校头你朋友很多,巴结你的人也不少,你哪个都不理,咋个就觑起我这个家头没啥子钱,嘴巴又不会说,脑壳又没人家打得滑的人了喃?”
    熊胖现在就想跟他推心置腹,笑着解答:“这阵跟你说实话也没的事,我上次不是说以前在青城山找老道士帮你算过命嘛,那个老头儿说你命好得很,二十八岁之前还不见得,翻过二十八那就是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在全世界都要出名。我就想一定要把你这个朋友维好,二天可以沾你的光。”
    孟想只觉滑稽荒唐,挖苦道:“你那么精灵一个人,咋个江湖骗子的话也信哦?我这个样子哪儿像要飞黄腾达的嘛。”
    熊胖正色道:“你不晓得,那个道士是真的有本事,算命算得只准,看八字就能把人的性格说得一清二楚,我们家的事也是,说我和我们爸烂桃花多,我爸是多妻命,我二天可能没的后代,我当时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要一辈子搞基,后来一想他简直神。还说我们妈12年要动腹部手术,嘿,结果那年我们妈硬是动了阑尾手术,其他还有好多批对了的,连我们爷埋到哪个地方,墓碑朝哪个方位都算出来了,你说是不是个真半仙?”
    孟想依旧将信将疑:“说你们家准,说我未必准撒,命这个东西好玄哦,都拿给他说准了,那他不成玉皇大帝了。”
    熊胖大笑:“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嘛,我这阵看,就是没得道士的话你今后也一定会发达,为啥子喃?一个人做事要成功,首先要有勇气,其次要有头脑和毅力,最后还要有运气,这几样你都不缺,就像炒菜做饭,原料都备齐了只欠个火候,我坚信你肯定能够出人头地,二天当大导演蜚声国际,我还等到抱你的大腿嘞。”
    他在社交方面冠冕堂皇,可从没对孟想说过场面话,这番美言多半出自真心,哄得孟想舒心畅意,之前的嫌隙便消弭在碰杯的脆响中。
    熊胖回国后开车南北周游,借旅行分散失恋打击,孟想和他保持通讯,见他状态比上次失恋好得多,尚未出现抑郁倾向,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不成想两个月后的一天夜里熊胖突然来电,在那边醉醺醺哭闹:“孟瓜娃子,我是来向你永别的。”
    孟想当时睡意朦胧,听了这句话曝睛大吼:“你咋子了!”,把一旁的顾翼也惊醒了。
    熊胖并非间歇性发疯,听他道明缘故,孟想跟着挨了记晴天霹雳,原来徐灿已交了新男友,不是别人,正是熊胖曾经的劈腿对象林畅。
    “这两个人咋会走到一起去了,你听哪个说的哦,会不会弄错了?”
    “林畅自己跟我说的咋会有错嘛,今天他汇了1200万円给我,说是帮灿灿还我这三年花在他身上的学费和生活费,以后灿灿就啥子都不欠我了,喊我不准再骚扰他。”
    林畅当然不可能细述他和徐灿的交往过程,熊胖又悲又嫉,痛悔交加,正好身在庐山,就想从汉阳峰上纵身一跃,来个飞流直下三千尺。孟想牺牲睡眠,苦苦劝慰了一夜,直到次日上午才暂时使其打消轻生的念头,随后紧急联系梁美娟,让她赶快派人看住儿子,免得那讨债鬼冲动生事。
    顾翼得知林徐二人相恋倒欣悦非常,说林畅才大志高,徐灿温柔内敛,二人属性互补气场相合,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熊胖刁风弄月,学人家玩红白玫瑰梗,结果红玫瑰却和白玫瑰终成眷属,让他这坨牛粪做了便宜媒人,缘分中的变通玄妙无穷,实在是凡人难以勘破的。
    唏嘘感叹是易化的砂糖,不久消融在火热的时光里,弹指间已到了草木蓊郁的五月,二月初孟想在目黑地铁站捡到一亿五千万日圆,警方第二天便刊登招领启事,失主却神龙无踪,眼看三个月时限到期,一位新的亿万富翁应运而生——按日本法律孟想将成为这笔巨款的拥有者,并且不必交纳税费。
    这消息轰动全球,被各国媒体当做热门八卦报道,好在这些记者职业操守不错,在当事人的强烈要求下隐去了真实姓名,更没曝光其相片,否则孟想可能从此要戴着面具上街了。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这堵墙更是镂空的风墙,周围的熟人个个知道他发了大财,虽不至于让他分一杯羹,大摆宴席分享喜气也是免不了的。
    孟想一夜暴富,钞票入账的几天内如坐云雾,后来想这是否应了熊胖提到的那位算命道士的预言?可道士说他二十八岁后才发迹,距今还有两年,莫非他无意中启碰了命格机关,令好运提前?
    由于是飞来横财,他压根没思筹过理财计划,先取出500万还掉莉莉的欠款,又寄了600万给父母,让他们结清房屋贷款,这余下的准备和顾翼好好商量后再做决定,万万没料到福兮祸所伏,就在他往老家汇款的当天晚上,一场奇祸寻踪而来。
    却说野口在一个月前已然伤愈出院,重新执掌乐村,顾翼仍在店里勤勤恳恳地当伙计,在东家指导下慢慢掌握了一些烹饪技术。野口和他十分投缘,说自己一介孤老,无儿无女,六亲冰炭,干脆立个遗嘱等自己百年后把财产交给顾翼继承,这样死后还能享受一份祭祀。顾翼听了笑嘻嘻说:“您先别忙,人生的事说不清,要是以后我比您先走呢?到时还希望您能抽空给我烧柱香呢。”
    他近来越来越爱说这种晦气话,孟想屡禁不止,只好听他说一次就上去拧一次嘴,顾翼总拿玩笑应付,让孟想隐隐忧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天黄昏后他在乐村帮忙收店,野口回去取账本,店里只有他和顾翼两个人。他们擦完桌椅,将椅子倒扣到餐桌上准备清洁地板,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忽然鬼魅般闪进来,孟想回头前先礼貌地打招呼:“对不起,营业时间已经结束了,请您明天再来。”
    等看到男人们穿在西装里的鲜艳花衬衫,他的脸像闪电划过的天空,霎时惨白,在日本只有黑社会喜欢这样穿衣搭配。他的紧张还未达到,门外又接连走进七八个类似打头的粗汉,个个目露凶光做魍魉神色,有的额头脸间还刻着刀疤,放到黑帮片里都是现成的龙套。
    “诸位有事吗?本店已经交过保护费,要用餐的话请等明天。”
    顾翼正想同他们周旋,已被那当先的老成男人打断。
    “把这两个人都带走。”
    这些人一直聚精会神等待号令,闻讯出击,快如猿猴猛若恶犬,几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捉住他们的双臂肩膀,抓得蟒蛇缠身般牢固。孟想顾翼不是没有反抗能力,无奈对方都是刀口舔血的行家,擒拿格斗早有心得,寻常人落入他们手中就好比飞禽陷网振翅难逃。
    身体被制服的同时,冰冷的胶布和黑色的眼罩一齐封堵嘴巴眼睛,下一秒粗糙的绳索代替人手禁锢四肢,孟想来不及挣扎双脚已离开地面,被抬拽着来到店外,倏忽间落在一个坚硬狭小的空间里,依照身下的震动判断,应该是一辆中型面包车的车厢。
    这无疑是场绑架,在不明歹徒目的的情况下恐惧先行占领他的心房,顾翼也很快被扔进车厢,二人凭动静滚做一堆,在无声的黑暗中紧紧倚靠。感觉到恋人的体温心跳和呼吸,孟想狂跳的心脏稍稍安定,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传递安慰。顾翼靠触觉指引将头搁在他的胸前,随后安静不动,两个人无法做语言眼神上的交流,心意却息息相通——用镇定守护对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慌乱。
    第54章 账款
    在动荡的车厢里颠簸了好一阵子, 停车后脚下的绳索解除, 继而被人拖拽前行。孟想闻到腥咸的海风,推测目前的所在地临海, 感觉更加不妙。听说东京的雅库扎常常在杀人灭口后抛尸海湾,不知这伙人是不是也做此打算。拖行数十米, 越过两道门扉,那些人又将他和顾翼丢到一块儿, 视野恢复,只见附近堆满五颜六色的集装箱,高能照明灯从钢架搭建的巨大棚顶上投射惨白的强光,把地面照得雪也似冷,目测是座大型仓库。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集装箱包围的空地,正前方摆着一把椅子, 四周环峙一群山精恶鬼状的流氓,杀气腾腾的模样活像《西游记》里的妖魔洞府, 专等将人抽筋剥皮油炸蒸煮。孟想和顾翼对视一眼, 危机面前仍惶惑迷惘,忽听远处脚步声响,又一路人马昂扬入场,一队黑衣人里夹着一个穿白西装身材魁伟, 蓄着连鬓胡的中年大汉,与众不同的妆扮显示出头目的身份。等他走到近处,孟想的视觉细化到他右手食指上的鸽子蛋钻戒和脖子上麻绳粗的金项链上,更确定他就是这伙流氓的首领, 正自惴惴,顾翼忽然自言自语惊道:“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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