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天气仍然炙热,空气中没有一丝湿润。
    五皇子夏弘聿带领的二十万大军,从淮州出发。北狼将军魏永望带领五万征北军,和一万梁王的军队由北边青州出发。荆河王颜修明带领七万军,从南边江州出发。
    三路齐聚,并入京城。
    此前天下文人的声讨已然奏效,再加上睿帝的军队几次败于夏弘聿之手,整个京城士气低迷,全靠公孙胜撤回精兵死守。
    城里的人不准出来,外面的人不准进去,违者杀无赦。
    那些被困于城内的贵族们惶惶不安,一年前宫变的场景历历在目,生害怕睿帝忽然发疯,血洗京城。
    如今,城内的街道只有巡逻的禁卫军,每家每户都紧闭着房门,原本繁华喧闹的都城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皇宫里,睿帝半卧在逸萱殿的美人榻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直手在腿上打着节拍。
    对面有十几位衣不蔽体的美人,操琴弄萧的,轻歌曼舞的,竟是一片闲散肆意。
    莫静萱垂眸,用细心保养的指甲剥开葡萄皮,然后凑近睿帝,情意款款地看着他,将葡萄肉喂进他的嘴里。
    睿帝掀开眼皮看向她,那双凌厉阴冷的眸子中有意味不明的光。
    “陛下?”莫静萱被他看得心中发虚,面上强作镇定。
    良久后,睿帝张嘴,不仅咬下那颗葡萄,还将她细白的指尖咬住,用舌一圈圈绕着。
    莫静萱强压住心里的反感,尽力摆出羞涩魅惑的笑容。
    丝竹管弦中,她听到殿外跪着的大臣们一声声的哭劝。
    京城被围已有两日,这两日睿帝一直待在逸萱殿,任何人都不见,就连公孙大元帅都被挡在殿外。
    他不关心打到城门口的军队,不关心堆起来的谏书,只窝在屋里拉着莫静萱滚在床榻之间。
    莫静萱被折腾得没办法,找来了几位美人唱曲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暗自盘算着,不多久父亲带的军队就会跟着五皇子一起杀进皇宫,那一刻她便解脱了。
    忽的天旋地转,她被睿帝扯到塌上压住,那双阴狠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
    “朕快死了,爱妃会跟着朕一起么?”
    他冰凉的手指游走在莫静萱脖颈与前胸处,就像一条毒蛇盘旋。
    不会是让她殉葬吧!
    莫静萱不敢露出害怕的神态,只得奉承道:“陛下真龙在世,如何会被轻易打败?公孙大元帅勇猛无敌,定会把乱臣贼子驱逐出京。”
    “呵……”睿帝扯着嘴角轻笑一声,手指停在她的颈部,慢慢收拢,“好个乱臣贼子,其中也包括爱妃的父亲?”
    莫静萱低低笑起来,她抬头直视睿帝。
    这段时间,莫静萱不知透了多少消息出去,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死也无怨。
    于是她也懒得装了,对着这个已是强撸之末的人,她只能用真实的想法当做对他最后的怜悯。
    “投降吧,或许还不会死。”
    睿帝眼神怪异地看着她,细细的脖颈在就在他手中,那么脆弱,又那么柔嫩……他继续收紧力道。
    “不装了?你以为朕舍不得下手?”
    莫静萱没说话,殿门却被人撞开。
    是兵部尚书萧年,他冲破门口的御林军守卫,跪在门口大声道:“陛下,如今皇宫内外人心惶惶,请陛下主持大局啊!”
    睿帝只盯着身下的莫静萱,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陛下!贼军分三路围住了京城。朱雀门、玄武门、青龙门的守卫根本挡不住啊!还请陛下尽快发布旨意!”
    睿帝挥挥手,“斩了吧,吵的朕脑仁儿疼。”
    轻描淡写的话,让兵部尚书心寒。枉他萧家世代忠君,如今自己却劝谏不醒昏聩的帝王。
    御林军听命上来钳制,萧年仰天长啸,“臣无能!”然后挣开御林军,猛地撞向殿外的门柱。
    鲜血染尽门槛,莫静萱紧紧握着拳,毫不畏惧地回视着睿帝的目光。
    “继续吧,你的手中已经沾满了鲜血,不差我这一条贱命。然而,死再多人,也改变不了你是个失败者的事实。”
    睿帝眯着眼睛,手中用力。
    “朕是大夏第九世帝王,史书总有记载。”他俯身靠近,在莫静萱耳边低沉道:“也是你的男人,可惜,你我一死,便没人记得。”
    然后,他松开手,起身走向内室。
    “带萱妃出宫。”
    死亡的压迫没有了,莫静萱愣愣地盯着屋顶。
    直到御林军首领站在她身侧,“娘娘,请随属下出宫。”
    莫静萱爬起来往外跑,跨过那带血的门槛时,她转身看了一眼,正巧看到睿帝隐在暗处的五官。
    她咬咬牙,转身离开。
    京城北郊,征北军的主帅营帐中,魏永望正与几位参军和副将商议进攻路线,谢景洋站在一侧静静听着。
    “公孙胜那卑鄙老贼,竟把大臣的家眷绑在军队前头当人质,以此阻拦我军,真真太不要脸皮!”
    “要我说,那些人助纣为虐,死了便死了,我漠洲官员的家眷还死的少么?眼看日头落了,再不攻入朱雀门,拖得越久,两军伤亡越多。”
    “呸,你说的好听,若我军任其砍杀大臣家眷,就算扶着殿下登基,也会被京城贵族弹劾。”
    “那咋整!难道我们就这么干等着?”
    魏永望眉头紧皱,曲指敲着桌上的地图,抬头忘了眼旁边谢景洋。
    “谢公子可有何计策?”
    谢景洋正欲说话,帐外传来止水的声音,“主子,有事禀报。”
    他隔着营帐,看到外面站着的窈窕身影,当即对魏将军拱手告退。
    这个时候来找他,必然是有重要之事,而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如何在不伤害那些家眷的情况下攻入皇城。
    谢景洋不得不猜测,那姑娘估计又要犯傻了。
    果然,一见到他,戚弦便自告奋勇地说要去前线,气得谢景洋直咬牙。
    “上次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好好在这里待着,打仗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戚弦不服,“我能帮到你们的。”
    “但我不想让你你涉险。”
    戚弦明白他是担心自己,只得拉着他的手腕轻轻晃动,声音也放软了,“你想让我在屋子里当小白花么?和你一起从淮州到京城,从京城到漠洲,这一路走来,你还觉得我会冷眼看着这一切?”
    谢景洋沉着眸子不说话。
    “我答应你,若是有行不通或者有危险,我一定会先跑掉。”戚弦看他目光松动,继续道:“那些都是大夏的将士,能救多少便是多少。”
    谢景洋知道拧不过她,最后只得叮嘱,“我会派止水和负生护着你,他们轻功出类拔萃,若有变动必须跟着他们走,若还像上次一样……”
    用力捏住她的鼻尖,凶狠狠地威胁,“我就把你绑起来打屁股!”
    [啧,情趣!]
    “泣颜你闭嘴!”
    [这几天你们亲亲我我的时候多了去了,唉唉,奴家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真可怜!]
    “泣颜,《朝思泪》真的可以影响上万人么?”
    [你如今的能力已经超过了奴家的评判范围,具体能影响多少人,奴家不敢确定,但是有一点是必然的,范围越广强度越大,需要消耗的精力也就越大。而这段时间,你已经连续两次消耗过多精力弹奏琴谱……奴家只能说,千万别逞强,量力而行。]
    “嗯,我明白。”
    戚弦挂上笑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谢景洋叹了口气,回到营帐之中。
    魏将军对此倒是没什么想法,他知道戚弦曾经抚琴为谢景洋压制毒性的事,且江湖上拥有奇怪能力的人如过江之卿,指不定那小丫头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那几位副将却感觉被冒犯了。
    “还以为谢公子有什么真知灼见,没想到竟然送个女人上战场。”
    “是啊,打仗的事轮到女人来了?”
    谢景洋扫了眼那几个神色鄙夷的副将,淡然地笑道:“不知几位是否听闻赤血军遭重创一事?”
    几人对视一眼,“自然是听说了,一夜之间赤血军死伤大半,且死状极其凄惨,有人传言是被毒杀。”
    另一位参军捏了捏山羊胡,“某也听说了,不过和几位将军说法不同,是谢公子暗杀耶律斛嫁祸给太子耶律勇,而耶律迪顺势打着诛逆贼的口号,与耶律勇分庭抗礼。至于赤血军嘛,一些是被耶律勇的部下所灭,一部分恐怕是被谢公子解决的吧?”
    话毕,那些副将瞬间改了态度,对谢景洋肃然起敬。
    他们与赤鹰国交战数年,多少兄弟手足死在他们刀下。可以说,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那些人的实力,也没有人比他们恨意更深。
    如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端了那些人老窝,哪能不让他们佩服。
    谢景洋却道:“若没有戚弦,谢某恐怕早就被耶律迪生吞活剥了。”
    “怎么可能?她一个女人能对抗赤血军?”
    “行了。”魏永望发话,“就按照谢公子说的办,若是不成再想别的办法。”
    副将们虽心存疑虑,但也没有质疑魏将军的决断。
    而当戚弦骑着高头大马立于前线时,整个征北军就躁动了。
    “怎么回事,竟然让女人过来?当我们漠洲儿郎死光了么?”
    “躲在妇人裙下苟命,这和对面那群孬种有什么两样!”
    “不如杀进去,让他们看看我们征北军的厉害!”
    在他们都认知里,即便逼不得已,让女人上了战场,那也是跟在他们身后捡漏的,哪能大刺刺杵在两军对峙之间?
    于是,列队的上万名精锐纷纷跺着枪,表达不满。
    而对面公孙胜的皇城军更是大笑出声,各种叫阵时用的污言秽语都在往外冒。
    戚弦耳力惊人,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她淡定下马,眺望着熟悉的城门,以及城墙上排列的密密麻麻的黑甲军,心情异常平静。
    [弦儿,准备好了么?]
    “嗯,咱们今日便一曲定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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