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卫夫子的话语立马更多了。
    “你是不知道,这些人都疯了,为了这么一日,不,是几个时辰的事儿,修园子修的都疯魔了,我瞧着,动静最小的一家只怕也花费了不下十万两银子,更不用说那些奢靡至极的了,怕是百万两都是有的,就是咱们海边的海螺都直接卖出了往日十倍的价钱来,因为这个,听说那些水师的人都乐疯了,一筐筐的往京城送啊,甚至还有人直接弄了一个巨大的砗磲来,打磨的十分的光鲜,说是让摆在架子上,盛珍珠用的,这都奢靡到什么程度了?听着就豪奢到了极致,不敢想的地步了。”
    这个贾训倒是头一次听到,去年开始这海螺价钱高了这个他知道,因为这个,村子里甚至连着好些时候,都有人为了海螺下海,就为了能弄点不一样的,好看的,卖大钱,村中那几个新搬来,穷困的人家,更是因为这个得了好些的银钱,就是其他海边村子的人,在来集市的时候也有说起这事儿,当时他只觉得是上层人家估计是想俭省开销,在这摆件一类的事务上,用海螺的新奇,抵充那些古董罢了,不想还有这一出,这绝对是他上一辈子从没有听说过的事儿,可见这影响到了何等细致的地方。
    只是这砗磲盛珍珠?果然,即使没有了贾家,也自有疯魔的人,这主意是那个天才想出来的?连宫里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手笔,这一出说出去长脸是长脸,可这不也红果果的告诉皇家,他家有钱的已经到了珍珠用斗量的地步?那是晒肉啊!直接等着人来宰杀吧。
    “这也太疯狂了些,珍珠用斗量,唐明皇都只是用了半斗讨梅妃的欢心罢了,这岂不是比皇帝都奢侈了?”
    贾训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了,因为他已经没法子用语言来形容这些人家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了,好在这话也足够卫夫子理解。
    “确实,这就是作死,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家,一个两个的都欠着国库大笔的银子,在去年户部刚放出风声,说是要清理国库欠银,可愣是没有一家交钱的,就是贾家也权当不知道,到了今年,这么一出出来,你说,这让人怎么想?没有娘娘的人家还好些,特别是贾家,上次折腾了那么一出大戏,整个家里的奴仆都少了将近六成,这样的情况下和其他人家比起来似乎是显得穷了些,还能找出个理由说是那些奴仆偷盗贪墨了不少,所以家里出息少了,多少能让上头放松些注意,可那些建了省亲别墅的人家呢?哦,你没钱还国库的银子,倒是有那么多银钱修园子?不是作死是什么?”
    贾训也笑了,跟着说道:
    “所以啊,先生你才说,若不是贾家没有娘娘,你都准备开溜了。”
    “就是这样,这些作死的,十有□□不会好过了,那么这些人家若是被追债了,下狱了,剩下的人家会怎么办?是有□□会立马老实的还钱,就是还的少些,那也是还,只要还上了一点,国库又收回了大半的情况下,这些最不显眼的人家可不就是能躲过这一劫了?在我看来,这贾家只要不是笨蛋,估计这一次还真就可能是躲过去的人家之一。”
    卫夫子在京城也不是白呆的,有同科的人已经做了官,他在这边当夫子这么长时间,交际的人也不在少数,很有些书香人家的子弟,如此一来,看问题看的自然更加的透彻,连着政治平衡上的事儿,未必能说出个道道来,可多少也揣摩出了几分,世家勋贵不可能一股脑的一竿子全打死,这是绝对的,毕竟全干翻了实在是有些太难看,也容易让朝廷中的平衡一下全乱了,有时候勋贵不仅仅是祸害,也是一个马骨,千金是马骨,让人看到勋贵的存在,看到勋贵的奢华嚣张,就能让无数有野心的人为这个朝廷,这个国家卖命。只求自己未来能有这样的荣华富贵。
    既然不可能全打杀了,那么出头的必然就是杀鸡骇猴中的那几只鸡,至于剩下的不会影响朝政,不会影响权利分割的那些,自然在顶尖那几个人的底线内能好好的或者,继续过他们醉生梦死的日子,甚至给与他们翻身的可能。
    卫夫子隐隐的已经触摸到了这些权利交易平衡的门槛,即使不是太懂,可是谁家比较安全,谁家比较危险,却已经能看出几分来,或许这也是生活在天子脚下的好处了吧。
    “这倒是命好了,我原本也听说过,说是原来那二房的大姑娘,是准备顶着国公府嫡出大小姐的名头进宫的,只是后来那个王氏的事儿发了,这才黄了,最后只能外嫁了。”
    贾训隐隐的将话题往这方面引,想知道些这二房的事儿。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也是如今的二房可不是以前管家的二房了,虽然还住在这荣府中,可是世人都知道,以后那是必定要搬出去,成为旁支的,如今还能顶着那么个荣府的名头,那是那大老爷发话说是还有老太太在,不好让弟弟搬出去,伤了老太太的心,那是人家大老爷仁孝的见证,听说,连年前那外嫁的大姑奶奶生子,来人报喜,都是直接送到二房那边,大房这里只是走了份礼,连人都没见。可见这两房有多生分了。”
    哦,大姐姐已经生子了?那倒是也好,没有了贤德妃的尊荣,却有了寻常女子的生活,丈夫,孩子,不管在那样的家里,会不会因为生母的事儿而受到冷待,到底比在宫里冷冷清清的守着一个宫殿,无子无女无宠,时时防备,处处小心,随后凄惨而死,连个正常的葬礼,名分都没有强些。再难,以后儿子长大了,总能有个磕头烧香的人,总能有一块葬身之地,总能有个明明白白的身份,有自己骨血传世。
    贾训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大姐,或许不记事的时候有过,只是太少,过年给大人磕头的时候有过吧,实在是没有印象了,即使他狠王夫人,也狠她牵扯夺嫡,牵扯宫斗而连累家人,可到底是自己的姐姐,能脱离原本的命运,贾训感觉心中也是一松,觉得很是欣慰,不是他想当什么圣人,想拯救所有人,或者说是能仁善的忘记所有仇恨,只是那一份血脉牵连,在下意识中,似乎这些人能过的好,他总是能开心一些。
    没有容他多想自己的情绪到底是个什么样,另一边卫夫子又在说了。
    “你是不知道,就是在我这里,那些贾家族学中的子弟,一个个态度都很有些明显,二房的人都有些不怎么待见,就是那个贾兰,也被人轻视,这孩子说起来倒是有些可怜了,好歹也是大房的嫡长孙,就因为爹没了,如今反而和那庶出的贾环一个样对待,和那贾宝玉真是不能比。一个天一个地的。”
    那个凤凰蛋?
    “二房的人,总是看中二爷的,他们习惯了呗。”
    听到凤凰蛋的消息,贾训心中那一点子不平又窜上来了,忍不住讽刺起来,却不想卫夫子也跟着冷笑起来。
    “看重?就那个孩子,看重都是浪费的,人明明极其聪慧,可偏偏不知世事到了极致,不爱读书也就罢了,世间不缺这样的人,可你是不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庸碌,什么蛀虫的,将全天下的读书人都骂了不算,连老祖宗都一并骂了,说是粗鄙,也不知道没有这些粗鄙的武人,他的祖宗是怎么挣下这家业的,他又是凭什么享受这好日子的,真是不知所谓。”
    瞧,惹了众怒不是,他就知道这宝二爷从来都是拉仇恨的高手。贾训想笑,真是想大笑,这就是上一辈子压在他头上的二哥啊,整个家都围着转的二哥,除了贾家,除了老祖宗高压下的宠爱,外头的人有几个真正是看的上他的?果然上一辈子就是个笑话。
    ☆、第102章
    往日里那层高高的像是大山一样压在他头上,甚至是因为他而让贾训送命的贾宝玉,如今贾训终于听到了夸奖以外的话了,不是什么最像他祖父,不是什么生来就是有福气的,更不是什么大造化之人,而是被夫子称之为不知所谓,真真是让贾训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或许有人说他对贾宝玉羡慕妒忌恨,是因为嫡庶造成的差距,差别,让他从心里对贾宝玉带着敌视,可要贾训自己说,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可后来呢?为什么在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之后,还有这样的对立?不仅仅是因为王夫人为了贾宝玉害死了他,更多是对这个世道的不甘,是他对于这世间没有公道而感觉不平,是他对自己上一辈子的无奈感觉屈辱。
    要他来说,确实贾宝玉是个和善的人,这个他承认,最起码在面子上没有人会否认这一点,看看贾宝玉的做派就能知道了,和下人丫头都能说笑在一处,能包容所有的小脾气,连丫头的过错都能揽上身,银钱东西丢了都能装作不知道,可这和善却是在太过狭隘和自私偏激,因为这份和善有特定的受益人群,只会用在漂亮的小姑娘身上,或者是长得漂亮的人身上,由此可见这份仁善是多么的肤浅,多么的可笑。
    而即使是这样的和善,当这些小姑娘因为他而受罚的时候,他却又只会躲起来,逃避一切的求告,躲避所有的责任,甚至连自己的过错也能任凭他人推到其他人身上,只做不知,只在事后哭上一场,做出仁慈悲伤的样子而已。这就是贾宝玉的慈善,什么仁慈,明明就是残忍,残忍到了极致。在他看来,贾宝玉对他身边的那些丫头明明用的都是捧杀,是他将这些女孩子一个个送入了绝境,还要做出一副情圣的模样,真真是让人恶心。
    贾家兄弟即使不多,即使有嫡庶之别,可是真说起来,区别最大的就是他,因为他享受的是所有人的极致,享受的是众人的中心位置,所有人似乎都该围着他转,明明是亲兄弟,却从没有看过他一眼,即使是庶出,也不该连他身边的小厮都能辱骂,这样的情况那贾宝玉真的不知道?可见其冷血。
    明明是占有了大房的一切,却又偏偏看不上大房的人,连着大伯都能轻视,忘记了他重病之时,连父亲都已经放弃,只有大伯依然为他奔走,到处延请太医,忘恩负义的简直是不孝至极。明明什么都不会,却鄙视做事的人,琏二哥再有不是,那也是兄长,是大房嫡子,是未来的袭爵之人。如何不该尊重?更不用说,琏二哥也是兄弟中唯一一个做着家中琐事儿,为家族出力的人,是保证他们这些年幼的兄弟们能安享富贵的兄长,如何不该敬重?可他做了什么?鄙视?耻笑?指使?他又有什么资格?
    这样的人确实是混账,可偏偏这样的混账却成为了当家掌权者的掌中宝,这不得不说,其实这才是贾家最大的悲哀,连最该有的是非都全丢弃了,连最应该重视的公正公平都没有了,连道德,尊卑都完全摒弃了,如何能不衰败。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有那么一块石头?贾训觉得那块什么都不是的石头才是最大的祸胎孽根,怎么就能让那老太太看成了珍宝天赐呢?
    “那人在混账,不是还有那宝玉嘛,说是胎里带来的,可不精贵的很?”
    贾训都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那语气已经冷的像是冰渣一样,就是卫夫子听见了也忍不住侧目,只是卫夫子理解出了偏差,以为是不屑,所以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
    “你也察觉问题了?确实,什么胎里带来的,若真是胎里带来的,还是那样寓意吉祥的玉石,那贾家早就被寻个罪名,满门抄斩了,玉是什么?那是贵器,宫中带着这样吉祥天赐铭文的玉器是什么?想想都让人浑身发颤,这样的祥瑞什么人配有?皇家能有,皇子能有,那是天定储君的信号,这样的东西,就是宗室都不敢有,凭什么这样一个武将勋贵家就有?若是真有,那不是祥瑞,是祸端,是逼着皇家举刀子。”
    听到卫夫子这样说,贾训也是一惊,他倒是忘了这事儿,上一辈子贾家败落之后,他也曾在无数个夜里想过贾家败落的缘由,也曾听到过无数的言论,确实贾家罪责不轻,可是像是贾家这样的人家大有人在,可为什么事情到了贾家的头上,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几乎是所有人家中最惨的一家?那贾宝玉的所谓反诗,实在是牵强的很,而真正的缘由除了那后宫争斗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是在这一辈子,读书科举之后,才渐渐的有了些感悟,知道了这贾宝玉那一块玉的分量。
    一家子,甚至是一族人捧着的玉石,那才是所有祸患的根由,那是本不该出现在贾家的东西。如今想想,各家来人做客的时候,每每说起那玉,要来了看,真的是看它的珍贵?该不是看笑话,看真假,想看贾家这一出戏的荒谬之处吧,真真是可笑啊,亏得整个贾家的人都与有荣焉的样子,在旁人眼里,那简直就是无知加愚蠢的表现了。
    “怕是皇家早就有人查清楚了这真假,这东西十有*是争宠的把戏了,毕竟那贾宝玉出生的时候那贾珠尚在,一个嫡出二子,想要获得宠爱,若是没有一点子由头,哪里能出头呢!说起来这王氏也真真是好手段,长子,因为大房的长子早夭,成为了国公府实际上的嫡长孙,长女直接就是大年初一的生辰,还是和老国公同一天的生辰,再有这二子,含玉而生,一下子这府里所有的光彩宠爱都被她生下的孩子占了去,如此一来,她当家主事自是多了几分名正言顺,多了几分底气,可见这手段如何的果断犀利。”
    他的姨娘,曾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若是没有几分本事,也不可能在老太太身边站稳了脚跟不说,还被赏给了老太太最心爱的儿子,这样一个丫头,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元春出生的时候,其实是王夫人喝了催产药,特意选了这么一个时辰的?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嫡长孙是怎么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为了这个老蚌含珠一样的二子,王夫人付出了多少心血,如此一想,这弄一块石头,编一出好戏,实在是简单的不能在简单了。
    可偏偏就是这争宠的手段,却直接戳了皇室的心窝子,让整个贾家都站在了悬崖之上,可笑啊,真是可笑,贾家为了贾宝玉倾族之祸,换来的却是那冷心冷肺的回报。其实早就该明白了的,为了贾宝玉,死了多少人,他有真在乎过吗?林姐姐是他最看重的人吧,可最后不是还一样娶了宝姐姐?可见他是没有心的。
    “如今的贾家可不是二房当家了,那石头也不在被看重了,可见这贾家也不是没有明白人的。”
    贾训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这么一句,那卫夫子似乎也是说累了,这吐槽什么的,也是花费精神的,所以也叹了一口气,说道:
    “确实是啊,在宝贝,那也是侄子,又是个没什么用的,连读书都指望不上,还能指望什么?自然这地位就下去了,如今那二老爷对着孙子都比对着那孩子强些。只怕早就对这个孩子失望了,说起来他那母亲,就是那个狠毒的王夫人,在家庙也不少年了,至今没有出来,连消息都少的很,有人说是疯了,有人说是魔怔了,还有人说早就死了,只是这毕竟是皇帝都说狠毒的人,这丧事不好办,这才悄无声息的遮掩了去。不管怎么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贾家多少让人看到了几分,也算是欣慰了,如今我也就指着这地方好生的在过上几年,积攒些人脉银钱,为将来做些准备,倒是你,虽说如今在这边住着,可和这些人家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你这通杂学的名头来的不易,好好保持,这才是你的立身之本,比攀附权贵更让人看重些。”
    这绝对是掏心窝子的话了,这也是在告诉贾训,卫夫子看好他,感觉贾训比自己更有出息,所以不想让他走自己的老路,在勋贵家做夫子,看着好,实际上将来做了官,很有可能被人抹上一层泥,说他攀附权贵,说他不够清正什么的。只是对于卫夫子来说,当时这是最好的出路,所以不得不选,而对贾训来说,不过是秀才功名就有了如今的名声,那绝对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名声,比任何关系都金贵。
    贾诩不是傻子,自是知道卫夫子的好意的,忙点头说道:
    “这个我知道,这一次来,也不多呆,就想着参加几次聚会,混一个脸熟罢了,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就走,这暂住也就不会惹什么闲话了。”
    “这样就好,早些回去,我冷眼瞧着,这些张狂的只怕近几年就会有些祸事,到时候京城未必是太平地方,你安生的做学问,等这事儿有个了断,在出来科考,倒是合适。只是不知道这会要多少年,好在你年纪也小,等的起。不像是我,再过三五年的,若是再不成,就不再想了,过了三四十岁,再求科举,实在是有些不值当,没的拖累了家里,像是咱们这样的家境,不管不顾,只求皇榜提名,实在是自不量力,还不如寻个法子,补一个官职的好,好歹也能为下一代谋一个好些的出身妥当。”
    卫夫子从来都是个看得清楚现实的人,他对于自己的未来规划也确实实在的紧,听得贾训都想要高赞一声了。这世道,只有清醒的人才有可能走的更远,他真的是很看好卫夫子,就凭着这份心性,将来必定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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