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砾飞扬,狂风呼啸,伊万抬起手臂半掩住额头,勉强看清面前的场景。
    罗斯站在他面前,周围一切漆黑,只有突破地平线的光亮压在遥远的西方,照亮一片火红的沙漠和炽热的飘云。
    “他他他...”伊万脑海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血液逆流,心脏在腹腔里轰鸣,哪怕是如此大的风沙,他都可以听见自己仿佛要跳出喉咙眼的心跳,“他要出来了吗?”
    罗斯心情愉悦地牵上了他的手指。
    咔嚓。
    咔嚓。
    一道巨大的黑色裂缝爬上岩浆遍布的恒星。
    恒星就像一只庞大的蛋壳,裂缝从顶端一直向下蔓延到底部,蛋壳一块块地剥落,如同小行星一样飞速像他们坠来。
    时间不过过去几十秒,却对伊万来说长的像一个世纪。
    他眼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几乎可以灼烧人眼睛的光亮。
    一片片带着火光的恒星碎片穿破大气层,遮天蔽日如下雨一般轰隆轰隆地撞至星球,霎时平静的湖泊跃起上十米高的浪花,铺天盖地的海啸席卷丛林,山崩地裂,地动山摇,直到那一瞬间——
    蛋壳的最后一个碎片掉了下来。
    只见那光亮先是骤得向内坍塌,紧接着,又忽然向外猛地膨胀。
    蓝色的电幅以巨大无穷的能量从恒星中心爆发,然后向四面八方扩散开去,在眼前猛地一黑之前,伊万心里想得是:
    妈的,我不会就此变成个瞎子了吧。
    .
    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狭小的空间。周围一切都是黑的,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外面轰隆轰隆的巨响。
    他抬起手敲了敲内壳。
    哐哐哐,没人响应。
    “有人吗?”
    无人回应。
    莎布翻了个身,找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他忽然惊讶的发现,不久前的身体上的痛楚在此时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浑身上下无比的轻松,围绕着充盈的力量,就好像自己重新投胎了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来,啊,伊万的人身应该在刚刚恒星爆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他现在应该在自己的本体里。
    那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莎布把手放进了嘴巴里,一咬,软软的。
    他又尝试地动了动另外一只手,也是同样的感觉。
    没有骨头,没有支撑,却感觉特别的有力。
    然后是第三只手...第四只手...第五只手...
    数到最后,伊万已经麻木了。
    他自己的本体应该不会是一只多脚蜈蚣吧?
    就在莎布满脸黑线对人生产生怀疑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夫人,夫人?”是阿特拉克·纳克亚的声音。那可劲压低声音却又因为嗓门问题怎么压都压不住的熟悉感简直扑面而来。
    莎布响应地敲了敲壳:“我在这!在这!”
    阿特拉克充耳未闻地又叫到:“你在哪啊?听得见我叫你吗?”
    莎布恨不得揪住她的耳朵大喊:“我在这!”
    “夫人好像不在里面,是不是你又把哪里给弄错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莎布感觉到外壳的表面似乎被人用细细的节肢敲了几下。
    奈亚拉托提普懒洋洋地说:“他绝对在里面,只不过你听不见而已。”话毕,他似乎在跟伊万说话,“老妈,听到的话麻烦你自己努力出来吧。”
    阿特拉克尖着嗓子不满:“你那是什么态度?要不是为了夫人,我才不会答应和你们同流合污对抗古神。”
    “哟,给脸还蹬鼻子上眼起来了?就你那条蜘蛛腿能做什么?吐点蛛丝给诺登斯编寿衣吗?”奈亚拉托提普挑衅。
    “呵呵,跑腿的,谁又比谁高贵?”阿特拉克不甘示弱。
    蛋壳里面,莎布并不轻松。此时温度逐渐攀升,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自己在烧开水的水壶里面,下面还有一个煤气炉子在不停地加热。
    他不停地用力试图挣破牢笼,但蛋壳太坚固了,他怎么努力使劲也纹丝不动。
    眼前一片黑暗,身体以蜷缩的形态窝在狭小的空间,外面两个不嫌事大的家伙还在煽风点火,莎布心里只想骂脏话。
    这边莎布在里面使出吃奶得劲满头大汗,那边阿特拉克在外面无聊地问:“诺登斯大概什么时候来啊?我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奈亚拉托提普说:“大概还有几个钟头吧。那老头上了年纪,估计起床都要一会。听别人说,上个星期有人见到他还是在奥托星系。”
    “离这里很远诶,”阿特拉克欢快道,“这是不是代表你又可以多活几个小时了?”
    “危险的人应该是你吧,傻妞,赫格拉之刃造成的伤口还没好吗?听说你还是被我妈的人类形态干趴下的?”
    “我那是不忍心下狠手。”阿特拉克荡漾地说。
    温度持续上升,内壳滚烫得吓人,莎布觉得自己再不出来,就要变成史上第一个被烤熟的外神了。
    他使出全身的劲,不停地挤啊钻啊撞啊,终于,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一个细小的裂缝出现在了他面前。
    天籁之音啊,他泪流满面。
    阿特拉克在外面惊喜地喊:“天啊,夫人,你就快要成功啦!”
    奈亚拉托提普瞥了一眼:“还早得很呢。”
    尽管被如此打击,莎布还是信心十足。
    一丝光线插过裂缝,射到他的身躯上,他满心期待地向下一看,章鱼一样的触手蠕动盘踞在椭圆形的空间里。
    还是浅绿色的。
    下面肉白的吸盘一张一合。
    莎布泪流满面:好吧,他不应该嫌弃那个畸胎的。那不是它的错,是他的错啊。
    好说歹说,莎布终于成功在蛋壳顶端扒弄出来了一个小洞,代价是几条触手鲜血淋漓。阿特拉克趴在缝边对他眨了眨眼:“虽然我在梦中对于今天的场景设想了无数遍,但是夫人,我现在依旧想哭呜呜呜...”
    一只人头蜘蛛身的巨大怪物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几万只眼睛里面都裹挟着亮莹莹的水花。
    这本来该是一件看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的事,但莎布却不知道为什么从心底流上一丝暖意。
    这个心情一直持续到阿特拉克哭得伸出舌头,而舌头上还是密密麻麻黑乎乎,而且还发毛的眼睛珠子为止。
    奈亚拉托提普把她扒拉到一边,独眼巨人的那只眼睛对准裂缝。
    他轻描淡写地说:“怎么样?听说苏醒的时候里面会很热。”
    “既然知道了还问什么,”莎布还在继续努力地与坚固的内壳做斗争,“以及我果然依旧无法适应你顶着那副粗犷的外表,用如此温柔细腻的帅哥嗓音讲话。”
    “好伤心。”奈亚拉托提普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莎布停下动作,粗粗喘了下气:“阿撒托斯呢?”
    “我也不知道他晃荡到哪去了。”巨人的手指伸了进来,好奇地摸了摸裂缝边缘。
    莎布犹豫片刻,问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我们...现在在哪?”
    “半人马星系,距离β225星球1.5亿公里。老妈,难道你还没意识到你在太阳里面吗?”
    虽然说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认识到现在的状况的时候,莎布内心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在探索者号上时,他们曾短短地略过双日,但其庞大、壮丽的身躯还是让安德烈兴奋地哇哇大叫。现在,他就在恒星里,还扒了个洞出来,而外面歪着头看着他的熊孩子,体型估计和恒星一样庞大。
    啧啧,魔幻。莎布边努力工作,边不由地感叹。
    人类好小,真是太渺小了。
    这样想着,他说:“你把我光都挡住了,儿子。”
    奈亚拉托提普不情不愿地退到一边。
    于是莎布微微直起腰看向外面。
    无边的宇宙星河浩瀚,千万星辰布满硕丽、壮观的世界。恒星爆发产生了颜色艳丽的柳絮状星云,蓝绿色、红紫色、深蓝色的飘云静谧地裹挟着金属元素,星星点点的光亮点缀其中,四周宛如一片烟雾的世界,云雾翻滚,星河灿烂,仿若能够绚丽永恒。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庞大的身影破开云层,带起几缕轻飘飘的柳絮。紧接着眼前一黑,来者张开巨大的骨翼双翅,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遮住了所有视野。
    这一秒,莎布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然后血液叫嚣地涌上大脑,疯狂翻滚逆流而上,让他头脑发胀,浑身都动不了。
    阿撒托斯。
    万物之主。
    他很少显出真身,但每一次给人的震撼感都是无以复加。莎布心潮澎湃地看着他铺天盖地地羽翼,遮天蔽日的触须,辽阔黑暗的混沌,以及那只能够看穿世间万物,知晓时间与空间的巨大独眼。
    所有人的内心涌上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恐惧顺着他们的血管爬入灵魂。
    这是魔神之首对世间万物的压制,“我所想便为真,我所思便为理”。数万年的沉寂归来,阿撒托斯不再压制他庞大无边的黑暗气息,仿佛就在肆无忌惮,嚣张地昭示向远方古老的神明——
    祂,就是这个宇宙本身。
    奈亚拉托提普喃喃道:“哇,看起来老爸这次要动真格了。”
    只听遥远的星系忽然传来一声夜魇的尖利嘶吼,随后,古老雄壮的力量扑面而来。
    “阿——撒——托——斯——!”
    老人的巨吼,尽管苍老,但依旧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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