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莨闭起眼,无端地想起他与祝雁停刚认识那会,那时的祝雁停满心算计,虽活泼但总让他觉得像隔着一层什么,一开始他想不明白,后头想明白了又觉得失望,可如今……
    如今倒是没这种感觉了,祝雁停这副痴缠黏糊的模样,真的是他的本性吗?
    祝雁停并不知道萧莨在想这些有的没的,低头一口亲在他额头上:“不早了,表哥赶紧睡吧。”
    萧莨平复心绪,渐睡过去。
    又在床边坐了片刻,待萧莨的呼吸平稳,当真睡着了,祝雁停才起身去外头,到隔壁珩儿住的厢房看儿子。
    一直随军在外头,珩儿的功课都没耽误,多半早上祝雁停让他练字抄书,下午再跟他讲课,这段时日萧莨让他多拘着珩儿,他虽心有不忍,还是给儿子加了些功课。
    祝雁停进门时,珩儿正坐在窗边书案前在写什么,大嘴巴就站在窗棱上,跳来跳去,嘴里嘎嘎叫。
    小孩一边写一边跟鸟说话:“马上就写好了,不要催了。”
    祝雁停进门来,那小孩并没注意到。
    祝雁停故意没叫人通传,放轻脚步进去,见状不由皱眉,低咳一声,小孩闻声倏地将笔一扔,原本正在写的字条揉进手心里,双手背到身后,紧张地看向祝雁停。
    大嘴巴那鸟直接溜了。
    珩儿这孩子毕竟只有五岁,在祝雁停面前搞小动作到底嫩了些,祝雁停与之抬了抬下巴,小孩下意识地摇头,不肯将字条交出来,祝雁停也摇头,僵持片刻,小孩垂下脑袋,不情不愿地将字条交给他。
    祝雁停展开看了一眼,字条一面写着“你父亲将赵御史他们也杀了,你骗我”,另一面是珩儿略显幼稚的笔迹“杀了就杀了呗,反正都不是好东西,他们才骗你,你信他们迟早要死,不如信我,让我父亲做皇帝噢”。
    祝雁停:“……”
    若是此刻有面镜子在他面前,他就能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变化有多精彩。
    “这是那小皇帝送来的?”
    珩儿垂头丧气道:“嗯。”
    “大嘴巴帮你们传信?”
    “……嗯。”
    大嘴巴从窗外飞回来,气急败坏地跳脚:“俺不想的!俺不想的!崽崽逼俺!”
    祝雁停没理它,盯着珩儿皱眉问道:“谁让你跟他说这些的?”
    “我们也不是总说这些,”小孩噘嘴道,“爹爹父亲不让我出去玩,我好无聊,他能陪我说话,我才跟他说这些。”
    祝雁停无言以对,他知道他儿子聪明,但没想到这孩子才五岁大,连官场上的事情都懂了,看来之前萧莨偶尔带他去听政,确实有成效,珩儿这样的,于他将来的身份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可孩子再聪明,那也只有五岁,祝雁停到底不放心:“你叫他让你父亲做皇帝?你和他到底怎么说的?”
    珩儿哼哼唧唧地回答:“我就劝他让父亲做皇帝,他怕死,我跟他说帮他求情。”
    说到这,珩儿抬头望向祝雁停:“爹爹,他会死么?”
    “你觉着呢?”祝雁停反问儿子。
    “我觉着,如果他听话,或许不会死,如果不听话,不想死也得死。”
    祝雁停摸摸儿子的头,他这宝贝可当真太聪明了,天生就该做太子做皇帝。
    “这些事情,你父亲会操心,你就别管了,你想找他说话可以,但不许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被人抓到把柄就麻烦了。”
    “……噢。”
    皇帝寝宫。
    小皇帝不安地来回转,今日一整天有各种庆典祭祀活动,他这个皇帝必须参加,可他根本哪都不想去,他总觉得他出了这个门,说不得性命就要交代在外面,可即便在这宫里,他也随时都会性命不保,承王就在西边的院子里住着,想要捏死他,只怕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那小太监偷摸进门来,小皇帝一眼瞪过去:“现在人都被抓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小太监安抚他:“陛下稍安勿躁,与奴婢联系之人并未被抓,他们就是信不过那些迂腐的文臣,才直接与陛下您联系,陛下莫慌,按计划行事便是。”
    小皇帝闻言稍稍定心,虽依旧害怕,身子总算不再不停打颤:“当真?”
    “自然是真的!”
    萧莨睡了两个时辰,晌午之前起了,祝雁停将儿子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萧莨想了想,淡声道:“回京之后我会重新给他选老师。”
    这孩子性子太野,必得好好教,要不日后不定真要长歪,毕竟他就只会有这一个孩子。
    祝雁停倒不担心,他和萧莨两个人,还教不出一个好的来么?
    傍晚,萧莨去参加小皇帝的赐宴,祝雁停带着珩儿用完晚膳,在院子里放烟花。
    小孩手里抓着烟花棒,晃来晃去十分高兴,祝雁停看得心惊胆战,生怕他烫伤,只得不停提醒他:“珩儿,你小心些。”
    “爹爹爹爹!”珩儿高兴喊,“这个好玩!”
    祝雁停随他去了,只不错眼地盯着他,又叫人准备好花盒,待萧莨回来再放。
    看着珩儿兴高采烈地玩耍,祝雁停不由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身上受伤被人捅了一刀,只能在床上躺着度过,珩儿叫他一起去看烟花也没看成,今日倒是有了机会。
    往前一年,章顺天的兵马打入京中,皇宫易主,他心如死灰被囚在冷宫等死,当真不提也罢。
    再前头几年,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珩儿耍完手里的两根烟花棒,觉着不过瘾,跑过来揪住祝雁停的袖子唤他:“爹爹!我想放大烟花!”
    祝雁停回神摸摸儿子的脸:“不急,等你父亲回来我们就放。”
    “好!”小孩听话用力点头。
    戌时末,萧莨终于回来,这回倒是没醉,小皇帝身边的人都让他处置得七七八八了,没人敢再招惹他,御宴之上连劝酒的都没几个。
    珩儿一看到他父亲回来愈发兴奋,人还没走进院子,他先跑过去攥住萧莨的手:“父亲来陪我们一起放烟花!”
    萧莨被儿子拖着走到祝雁停面前,祝雁停盈盈笑看着他:“你回来了。”
    萧莨心中一动,正想要说些什么,珩儿已经迫不及待跑去点香,要亲手点燃花盒,祝雁停哪敢真让他去放,赶紧将儿子叫住:“你给我回来,不许去。”
    小孩不乐意:“珩儿想自己点,珩儿跑得快,不会被烫到。”
    “跑得快也不许,回来。”
    祝雁停还是不肯,萧莨走上前,朝珩儿伸出手,小孩不敢忤逆他,不情不愿地交出燃着的香。
    萧莨握着香,走到那些一字排开的花盒边,从容地一个接着一个点燃。
    璀璨焰火冲天而起,在墨色天空不断炸开。
    火树银花不夜天。
    珩儿仰起头,嘴里发出夸张地赞叹声,看直了眼,祝雁停亦抬头不错眼地看入神。
    这或许是他活了二十多年,见过最好看的一次烟花。
    萧莨已默不作声地走回来,就站在祝雁停身侧,祝雁停回头,萧莨正凝神望着昳丽斑斓的夜空,似有银河星光落入他眼中。
    祝雁停轻轻喊他:“表哥。”
    萧莨没有移动过视线,眼中有波光闪烁,良久,才应他一声:“嗯。”
    祝雁停垂眸无声一笑,这么久了,这是第一回 ,只是单纯这两个字,萧莨也肯应他。
    至子时,玩疯了的珩儿终于困得眼睛睁不开眼,祝雁停将他送回屋去,待哄得小孩睡着,才回去萧莨那里。
    萧莨正坐在灯下发呆。
    除夕夜,屋子里的灯都点了,外头院子里更是挂满了红灯笼,四处都亮着。
    祝雁停走过去,站在萧莨面前,隔着灯火看他。
    萧莨的眉目比白日里杀气腾腾的样子要柔和得多,倒是有几分昔年他们刚成亲时的模样了。
    那会儿的萧莨有多温柔,祝雁停都快记不得了。
    可他突然觉得,如今这样的萧莨其实更好、更真实,他更喜欢。
    “表哥。”
    萧莨抬头,望向祝雁停,眼睫动了动,未有说话。
    祝雁停抬手抚了抚他的脸:“困么?”
    萧莨依旧不出声,祝雁停干脆弯下腰,额头抵着他的蹭了蹭:“表哥,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又喝醉了,要喝醒酒汤么?”
    萧莨还是不言不语,只捏住祝雁停的下巴,眸色一沉,咬住他的唇去亲他。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到后头祝雁停有些站不住,跌跪下去时被萧莨一手揽住腰,就这么坐到他腿上。
    萧莨依旧没放开他,不停地亲吻,从浅尝辄止到唇舌亲密交缠,祝雁停的舌头又被咬痛了,但没舍得推开萧莨。
    一吻过后,萧莨的头抵在祝雁停肩窝处,低喘着气,祝雁停顺手帮他将发髻松了,手指插 进他的发丝里,轻轻按揉。
    缓过气来后,祝雁停低声问萧莨:“今日要守岁么?”
    萧莨“嗯”了一声。
    祝雁停笑:“漫漫长夜,那我们做些什么吧?”
    萧莨没接话,祝雁停还想说什么,听到萧莨肚子叫了一声,笑叹道:“表哥在御宴上没吃饱么?”
    “没吃饱就说,干嘛忍着,饿了我陪你一起吃。”
    祝雁停在萧莨嘴上用力亲上一口,站起身,叫人送了两碗饺子进来。
    萧莨沉默不言地吃东西,祝雁停说是陪他一起,吃了两口就开始盯着萧莨看,萧莨被他盯得不由皱眉:“看什么?”
    “看表哥好看。”祝雁停大咧咧道。
    “……不吃别坐桌上。”
    “我不,我就要坐这里陪你,大过年的你一个人吃东西多没劲。”
    萧莨瞥开视线,不再理他。
    祝雁停忍不住笑,他早就发现,卑微可怜做小伏低只会惹萧莨生气,萧莨果然还是最吃他这一套。
    一刻钟后,萧莨放下碗筷,这会儿更睡不着了。
    祝雁停拉过他的手:“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消食。”
    萧莨不情不愿地被他拖去院中,祝雁停拿起先头珩儿没玩完的烟花棒,点了一根,捏在手里挥了挥,转身让身后的萧莨看:“这个果真有点意思,难怪珩儿喜欢。”
    他的笑脸在烟火中愈显璀璨动人,萧莨移开眼。
    祝雁停不以为意地继续玩手中的烟花棒,待手里这根快烧完了,萧莨又点着一根,递到他面前。
    祝雁停微一愣,嘴角弧度更加上扬,笑盯着萧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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