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陛下不跪不卸剑,可是当日您给臣封王之时,写进诏书里的?”
    “是、是……”
    那明明是你自己写的!
    “在宫中驭马是因臣摄政监国,诸事繁忙,进出为着省时间罢了,臣可有错?”
    “没、没错。”
    小皇帝红着眼睛,艰难地咽着唾沫,萧莨犹不放过他,森寒的目光盯着他:“既如此,臣何时目无君上、藐视皇权过?”
    “都没有,”小皇帝哽咽道,“摄政王别说了,朕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那赵御史这般弹劾臣,可算是无中生有?”
    “……是。”
    “陛下!”那姓赵的御史气急败坏。
    萧莨冷眼扫向他,问:“赵御史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对方一张脸涨得通红,半句话说不出来,萧莨收回目光:“既没有,那就散朝吧。”
    小皇帝被人送回寝宫,进门之后吓得依旧浑身哆嗦不止,听到屋门开阖声响,下意识地尖叫喊出声:“出去!给朕滚出去!”
    有小太监匍匐进来,将门关上,凑到小皇帝面前去,小声问他:“陛下,靖帝那边又派人送了消息来,问您可愿与他合作?”
    小皇帝猛地瞪向身前之人:“田公公死了!还怎么合作?!”
    那小太监的声音更低:“陛下不用担心,奴婢是田公公的徒弟,奴婢也知道怎么联系他们,陛下,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
    西院里,祝雁停叫人准备了马车,等着萧莨回来,带儿子出门。
    听下人来回报说已经散朝了,王爷应当马上就会回来,祝雁停十分高兴,抱着儿子上车,捏小孩的脸:“别恃宠而骄啊,都闹多久别扭了。”
    珩儿很不理解:“珩儿为什么不能跟那个小皇帝玩?”
    “你就这么喜欢玩?”祝雁停无奈道,“跟他有什么好玩的,你小心他害你。”
    小孩眨眨眼睛:“他害我又没用,害父亲才有用。”
    祝雁停一怔,倒没想到这孩子还懂这个:“那他若是当真想害你父亲呢?”
    “……那我劝劝他。”
    “若是劝不动呢?”
    珩儿认真想了想,回答:“杀了他。”
    祝雁停摸摸儿子的头:“你乖,你才几岁啊,别一口一句杀了谁吊在嘴边,要杀人你父亲替你杀,再不济还有你爹我呢。”
    萧莨过来时,祝雁停已经把儿子哄好,好不容易能出去泛舟游湖,这小娃娃终于高兴了,再不记得跟他俩闹别扭的事。
    萧莨坐上车,祝雁停将泡好的茶递过去:“怎么了?谁又触你霉头了?”
    萧莨随口将早朝之上的事情说了一遍,祝雁停一声低笑:“你若是就这么杀了他,不是正中他下怀?他为求名,连死都不怕呢。”
    萧莨斜眼觑向他,祝雁停捉住萧莨一只手,又开始出坏主意:“别理他就是,之后找个别的罪名将他处置了。”
    “比如?”
    祝雁停眯起眼睛笑:“他不是想做祝家的忠臣么,那就让他做不了,他越想得到什么越不让他得到。”
    若没有萧莨,这个天下还不知要乱多少年,死多少人,这些所谓的忠臣,为的根本不是祝家人、不是天下万民,而是他们自己的名声,这样的忠臣,祝雁停从来不稀罕。
    萧莨没再多说,淡淡应了一声:“嗯。”
    马车出了宫,离过年还有几日,蜀地这里没有北方冷,这个时候已有了早春万物复苏的迹象,腊雪已销,到处都能看到新绿。
    离皇宫不远就有一座湖,湖面青丝垂柳、香霭飞浮,正是好时节。
    船停在岸边,是一艘两层的游舫,珩儿十分兴奋,撒欢先跑过去。
    祝雁停跟着快走几步,见萧莨落在后面,又倒回去,贴到萧莨身侧:“表哥,来都来了,你兴致高些呗。”
    不待萧莨作答,他兴高采烈地拉住萧莨的手往前走,萧莨不由皱眉,珩儿那孩子也蹦蹦跳跳跑回来,到另一侧抱住萧莨胳膊:“父亲父亲!快点!珩儿想上船去玩!”
    萧莨:“……”
    他们三人上了船,珩儿直接跑上船舱二楼,推开窗看外头景色。
    祝雁停和萧莨慢一步上来,见珩儿趴在窗户口快要把半边身子都探出去,祝雁停过去将人攥回来:“小心些。”
    珩儿指着外头让祝雁停看:“湖上有鸟!好漂亮!”
    不知名的水鸟掠过湖面,羽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孩看得目不转睛,跟来的大嘴巴倏地落到窗边,在珩儿面前摇头摆尾:“没俺漂亮!俺最漂亮!”
    小孩被逗得不停笑,祝雁停跟着乐了一阵,回头见萧莨已在榻上坐下端起茶盏,走去他身旁,问他:“表哥,这游舫是你叫人安排的么?”
    萧莨啜了一口茶,没有回答。
    祝雁停就当是了,和他一块坐下,一手支着下巴,笑看着萧莨。
    萧莨低咳一声,在榻上的矮几摆开棋局。
    祝雁停很自觉地捏起手边棋子,陪他对弈。
    他的嘴上没个停,下着棋依旧絮絮叨叨地与萧莨说话:“表哥,我今日真的很高兴。”
    “这件事情,我盼了七年了,今日终于能与你一起泛舟游湖。”
    “你不高兴么?”
    萧莨抬眼望向他,祝雁停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棋盘上,并未看他,他的眸光微滞,沉声道:“盼了七年是因为谁?”
    “因为我、因为我,”祝雁停从善如流地认错,“都是因为我,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再与我计较了。”
    萧莨不理他,祝雁停一笑:“可我们还有许许多多个七年呢。”
    萧莨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在棋盘上扣下一子。
    晌午的膳食就在这船上用的,难得吃了一顿地道的蜀菜,珩儿这孩子被辣得不停流眼泪,一边哭一边端着茶杯喝水,一边还不肯停筷子不断往嘴里塞菜,祝雁停看着很无语:“你父亲平日里又没亏待你,至于么?”
    小孩哽咽道:“珩儿喜欢吃。”
    “喜欢吃也不能贪吃。”祝雁停叫人拿来个大碗装了些开水,每道菜都先在水里过一遍,再送到儿子碗中。
    小孩埋头苦吃。
    祝雁停看着又忍不住笑,问萧莨:“珩儿这样,看着就像小时候你没给他吃的一样。”
    “西北军营里,确实没什么好吃的。”萧莨随口回答。
    祝雁停听着略不是滋味:“珩儿当真喜欢吃蜀菜,回京我们带几个这边的厨子回去就是。”
    萧莨淡淡看儿子一眼,祝雁停给萧莨夹了一筷子菜:“你不也喜欢吃么?”
    萧莨的目光转向祝雁停,祝雁停与他笑:“你以后是万人之上,用不着亏待自己,就这么短短几十年好活,当然要享受最好的。”
    半晌,萧莨轻轻“嗯”了一声。
    祝雁停闻言愈发高兴,他可一点不希望,萧莨日后做了皇帝每天劳心劳神,该享受的却没享受,那可太亏了。
    他的表哥,一定要得到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第105章 火树银花
    年前的最后一日,南都府里依旧不得太平,半夜,官兵全城出动,挨家挨户地搜人,抓了一大批的人下狱,其中还有不少这边的官员,连夜审讯,那位才将太师张塬拉下马、又当廷弹劾萧莨的赵姓御史就在其中。
    天亮之时,萧莨以里通外贼、通敌叛国为名,将这些人全部处置。
    满城风雨。
    纵然有人觉得萧莨是在挟私报复,但那些被搜找出来藏匿城中的徐氏伪朝廷之人,供出的名单里确实有赵御史,萧莨并未给其狡辩的机会,直接将人斩杀抄家。
    天大亮萧莨才回,祝雁停刚起,见萧莨脸上有疲惫之色,给他倒来茶,让之坐下让他揉按太阳穴。
    “那赵御史确实有份?”祝雁停其实有些意外,他原本只是提议萧莨给那厮栽赃个罪名,没想到他还真跟徐氏的人有牵扯。
    “嗯。”萧莨闭起眼睛,像是真的累了。
    “所以他是徐氏的人?”
    “不是。”
    “……那是?”
    “想与徐氏合作罢了。”
    祝雁停一想就已明白过来,对那些小皇帝的拥趸者来说,萧莨这个摄政王显然比徐氏伪朝廷更叫他们害怕,若能扳倒萧莨,他们与徐氏就都还有机会,自然愿意合作。
    如此,他们之前急着弄死张塬也好理解,自然是因为怀疑他与萧莨投诚,怕他泄密罢了。
    祝雁停想了想,又问:“既如此,那赵御史为何要当廷弹劾你?不是打草惊蛇么?”
    萧莨随口说道:“弹劾我应当是他个人所为。”
    祝雁停了然,说来说去,还是这位赵御史想要史书留名,最好气得萧莨诛他九族,他就真出名了,以后就是记载在史书上的宁死不屈的忠臣良臣。
    但是现在这样,他死是死了,却没有死得其所,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还有落网之鱼么?”
    萧莨轻出一口气:“不知道。”
    祝雁停不再问了,弯下腰,从背后勾住萧莨脖子,脸贴着他蹭了蹭:“你昨晚一夜没睡,去歇会儿吧,反正今日那些庆典,让那小皇帝去参加就是了。”
    见萧莨不出声,祝雁停侧过头去看他,萧莨转眼觑过来,祝雁停与他微微一笑。
    萧莨的目光微滞,祝雁停贴上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睡觉吗?”
    萧莨转开眼:“嗯。”
    待萧莨躺上床,祝雁停也没走,就在床边坐着,守着他。
    萧莨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淡声道:“你出去吧。”
    “别赶我走啊,”祝雁停不依,“我看着你,你睡着了我再走。”
    “不用。”
    “用的用的,”祝雁停坚持,“我就喜欢看着你,你赶我走我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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