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崧深深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手撑额头,眼神无奈。
    薛妍穗拽了被子裹在胸前,掐了几下掌心忍住笑,飞快的睃了眼,脸上更热了,他皱着眉,抿着唇,很是难受的模样。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咳,陛下,忍一忍就过去了,就不疼了。”薛妍穗在他危险的眼神中改了口,“咳咳,时辰不早了,咱们安歇吧。”
    说完,连忙转了脸,裹紧缎被,闭眼装睡。
    李玄崧低头看了眼,而裹在大红缎被里的那团时不时的抖动,他舌尖抵了抵齿关,剑眉一压,好气又好笑。
    帐子里安静下来,忽然一阵“呜呜呜呜”的可怕声响响起,伴随着这声音,窗棂啪嗒啪嗒的响,像是被大力拍打。
    薛妍穗猛然僵住了身子,这声音太可怕了,像是阴风袭来。
    “呜呜呜呜呜”这声音连绵不绝了。
    李玄崧也听到了,面无异色,冬日多大风,刮起来发出种种声响,他已习惯了。
    可怜薛妍穗不久前才看了代入感极佳的志怪凶杀恐怖话本,此刻听到这呜呜呜呜的声音,那些文字像是在脑海里活了一样,构建出一幅幅可怖的画面。
    她不敢再闭眼了,连忙一骨碌翻个身睁开眼,入眼看到李玄崧,那些可怖的画面才消失。
    “陛下。”薛妍穗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此时此刻,李玄崧在,她就不怕了。
    李玄崧不知她心里转着这么多念头,被她这么柔情百转的一唤,扬了扬脖颈吸了口气,气笑着哼了声。解不了他的疼,偏还要故意招惹。他撩开帐子,准备出去洗个澡。
    薛妍穗见他要走,大急,连忙搂住他,“别走。”
    手一顿,帐子合拢,李玄崧身子紧绷,咬牙低吼,“再招朕,朕饶不了你。”
    薛妍穗不在意他的威胁,她今夜不能让他走,他得留下镇着。怕他坚持要走,薛妍穗挪了两下,窝进他怀里,趴在他胸膛上,“别走,我害怕。”
    李玄崧闷闷哼了哼,呼吸急促,咬着下颚。
    咬着牙忍耐片刻,李玄崧才明白她的意思,见她眼睫不停颤动,真的害怕,他苦笑着搂着她轻拍,“朕不走。”
    薛妍穗贴着李玄崧的胸膛,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感觉无比的安心。
    “阿穗,你不痒了。”过了好一会儿,薛妍穗整个人极为放松时,低醇暗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麻酥酥的。
    薛妍穗悄悄的挪了挪,红着脸点头。
    “为朕解疼吧。”
    床帐里空气暧昧潮热,薛妍穗脸颊绯红,眼眸迷离,随着床榻的摇动晃动。过了许久,她嗓子发干,骨酥体软,湿润的眼眸睁开一条缝,见李玄崧闭着眼颤抖,俊美的面庞染了欢愉而略显狰狞,她像被烫到了眼,连忙紧紧闭上。
    ……
    第二日,薛妍穗睡到日上三竿,床榻外侧空空的,她揉了揉眼,前夜没睡好,这一夜睡的极沉,李玄崧起身,她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
    “娘娘,陛下上朝了。”宫女听到动静隔着屏风禀报。
    薛妍穗起了身,洗漱毕,坐在梳妆台前,宫女为她梳发上妆。用过早膳,她没事做,准备看昨天没看完的话本,却没找到,“话本呢?”
    “娘娘,陛下拿走了。”宫女垂头低声,陛下让人将话本都抱走了,那时娘娘还在酣睡,她们怎么敢拦?娘娘这两日看得如痴如醉,是极喜欢那话本的,陛下全拿走了,娘娘怕是不会开心。
    “算了。”
    出乎宫女意料,薛妍穗只是随意的说了一句,竟一点都不生气。
    薛妍穗忆起昨夜,笑了起来,她心里忽而涌上一股甜甜暖暖,而看在宫女眼里,只觉她眼神明亮,脸颊粉润,美的晃眼。
    建极殿,早朝毕,李玄崧留下兵部、户部、礼部三部尚书,其他臣子鱼贯退出。
    西北大捷,将士不日回京,论功行赏,李玄崧和兵部、户部两部尚书议事,礼部尚书持笏站在一旁,不停的琢磨这事和他没关系,陛下为何要他一块列席?
    李玄崧和兵部、户部两部尚书议毕,兵部、户部尚书行礼退下。被单独留下的礼部尚书快将礼部上上下下都琢磨了一遍,越琢磨越觉得帝心难测,要不是他自持持身极正,腿都要软了。
    “此次立下大功的将士,除了本人升官进爵,母、妻是否亦要诰封?”李玄崧和颜悦色。
    礼部尚书心神一宽,“回陛下,其母、其妻确是要诰封。”
    见皇帝对此事有兴趣,礼部尚书不能只说一句,滔滔不绝的讲起命妇诰封之事。
    李玄崧听了一阵,颔首打断他,“如何诰封按成例。朕只交代一句,颁旨时,命京中诰封命妇到承嘉殿谢恩。”
    礼部尚书精心养护的长须抖动,以往命妇都要向太后娘娘谢恩,就算皇帝要册薛贵妃为后的心思昭然若揭,可太后仍健在,就算薛贵妃做了皇后,也不能越过太后。
    “嗯?”
    听到皇帝催促的声音,礼部尚书迅速回神,罢了,这事说到底也是后宫内闱之事,皇帝强势,他没必要为这事和皇帝争执,“臣遵旨。”
    “薛贵妃贵而不恃,谦而益光,行事贤明,四德兼备,堪为天下表率。卿且退下吧。”李玄崧面色柔和。
    礼部尚书长须抖了又抖,苦苦忍住没有说话,旁的不说,只说这次,陛下你都为了薛贵妃忤逆太后了,你还说她妇德妇言妇功妇容四德兼备,亏不亏心?
    老臣还要附和,礼部尚书很是心累。
    第59章
    受封诰命需到承嘉殿谢恩,负责打理此事的女官来承嘉殿请安,“恭喜娘娘。”
    女官看的明白,就算封后诏书未下,但受命妇谢恩,薛贵妃虽暂无皇后之名,已行皇后之权。
    薛妍穗听完女官讲述的谢恩礼流程,轻轻摇头,入宫谢恩的这些命妇天色刚亮就要在宫门口候着,聚齐了由司礼女官引入偏殿,然后女官奏请她入正殿,奏乐,她礼服升座,乐止,司礼女官再引命妇们拜位立,行跪拜大礼,礼成,她退殿,命妇们随着司礼女官出宫。
    整个流程下来,要大半天,冷冽寒冬,命妇们折腾这么久,竟行了跪拜礼就出宫,薛妍穗觉得这不是来谢恩,是来遭罪的。
    “不妥。”薛妍穗直接道。
    女官忐忑回道:“娘娘,以往成例都如此。”
    往年太后娘娘受命妇谢恩,一贯如此,女官怕贸然提及太后娘娘惹恼贵妃娘娘,只说是成例,大着胆子解释,“娘娘,这些命妇能入宫面见,已是天大的荣耀。”
    除了寥寥几个将军的妻母,大多命妇品级低微,不过六七品,能入宫确实已是荣耀,女官不明白贵妃娘娘怎会觉得她们是遭罪?
    “改了。”薛妍穗没和女官解释,直接拍板。
    王妃、公主、公卿夫人这些身份贵重的命妇们,薛妍穗没少折腾,这些贵妇人吃了苦头,现在都老实了。对她们,薛妍穗以威势相压,从不手软,而这些贵妇人怕她,也是慑于她的威。
    而对于这些夫婿或儿子在西北出生入死,实打实立下军功,得以诰封的命妇,就算品级不高,薛妍穗对她们多了一份敬重。且靠实打实的军功得官爵的人,大都出身寒门庶族,对这些命妇,不应立威,而要施恩。
    几日后,一行命妇身着礼服,跟着司礼女官行在宫道上,除了前面两排命妇姿态从容,后面的命妇都激动忐忑,想看又不敢张望,生恐露了怯,丢了脸,她们都是第一次入宫,进了这气势巍峨的宫殿紧张不已。
    她们要拜见的贵妃娘娘,连皇子龙孙都罚,想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她们小门小户出身,礼仪还是这几天才学的,希望别惹了娘娘厌烦。幸好这些女官个个都笑脸相迎,不曾因她们露怯而笑话她们。
    “夫人们,请入殿。”
    司礼女官态度恭谨,就算后面的命妇品级还没她高,她也不敢不恭敬,否则传到娘娘耳朵里,她要受罚。
    “参见娘娘。”众命妇行礼。
    “都起身,赐座。”薛妍穗笑语盈盈。
    为首的是伏信之妻、伏宽之母金氏,此次大捷,伏信功劳仅在许淮之下,皇帝封伏信为潞国公,诰封金氏潞国夫人。因许淮之妻余夫人犯了旧疾,薛妍穗得知,特意免了她谢恩,潞国夫人金氏则为这一众命妇之首。
    金氏以往每年太后的生辰和冬至都入宫朝贺,太后也会赐宴,可能坐在殿中的都是身份高贵的命妇,低阶命妇打发在庑廊上。这次入宫谢恩的这些命妇,好些个是军妇出身,品阶亦低,京中王公宅邸都不会邀她们为座上宾,娘娘竟然赐座?金氏诧异。
    “谢娘娘。”
    众命妇落座,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案上的茶盏,哐当声响引人注目,那名三十多岁的命妇惊慌失措,脸孔涨的通红。
    “奴婢粗手粗脚未将茶盏放好,惊了夫人,请夫人恕罪。”侍立在旁的宫女轻声请罪,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迅速收拾了翻倒的茶盏。
    那命妇偷偷望了眼上座,见贵妃和潞国夫人相谈甚欢,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呼出,冲宫女感激一笑,束手束脚的坐下。
    奏乐起舞,宫女们奉上佳肴,上面的贵妃娘娘面色和蔼,众命妇在热气扑面的饭食香中渐渐放松。
    宴毕,已有大胆的命妇敢笑着回薛妍穗的话,“臣妇家里有三子一女,小女是臣妇的老来女,多宠了几分,定了人家,明年开春出阁,臣妇既喜又忧,后悔将她养的太娇。”
    “夫人要嫁女?如此喜事本宫要添一份礼。”薛妍穗笑道。
    宫女捧上一套银妆奁,高两层,每层有六个或圆或方的银盒,可以盛放梳篦、 胭脂粉黛等物,宫中巧匠内造之物,华丽精致,饶是见惯富贵的潞国夫人金氏眼神都动了动。
    那回话的命妇,夫婿挣了半辈子军功,才晋为六品官,见到这精致的银妆奁眼睛一亮,而且这是贵妃娘娘赏的,女儿带着出阁,进了夫家,也是一重荣耀。
    “臣妇谢娘娘恩赏。”
    她声音喜气盈盈,众人听得不觉受了感染,也都莞尔。气氛更为融洽放松。
    “可惜臣妇膝下都是舞刀弄棒的儿郎,没有娇嫩的小娘子,不能拐娘娘一份礼。”有年长善谑的命妇故意说笑。
    众人笑个不住。
    薛妍穗也笑,“夫人莫急,没有娇嫩的小娘子,本宫有给夫人的礼。”
    数十个宫女手捧红漆套盒入殿,潞国夫人等人都面露好奇之色,为首的宫女屈膝行了礼,一层层揭开套盒,一一讲解,“这粉盒里的是紫雪粉,粉色是微微的淡紫色,若面色发黄,用这紫粉拂面,最能掩黄。”
    一些年纪大了的命妇,听得能掩黄面,眼睛就黏在了那粉盒上。她们上了年纪,面色晦暗发黄,赴宴应酬,不得不敷厚粉,冬日还好,天气一暖,出了汗,甚是尴尬。
    “这是檀香皂,在胰子里加了香料和药材,不仅能除油祛污,还能嫩面养容。”
    胰子洁面,众命妇府中都在用,可这檀香皂又有香味又能嫩面,还做成一粒粒的,一次用一粒,使用方便,不愧是宫中之物,就是讲究。
    旁的口脂、手药、面脂等等,都是用料贵重而讲究,众命妇目不暇接。每人得了一盒,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满意足。
    宴罢礼毕,众命妇行礼出宫,坐上自家马车,对按常例赏赐的银钱帛绫视而不见,抱着那装满了胭脂粉黛的红漆套盒笑的温柔,女子天□□美,就算年纪大了些,也爱美。
    “贵妃娘娘真是人美心善,那些暗地里说娘娘跋扈的人,都黑了心肝。”
    武将命妇圈子,迅速称颂起了薛贵妃。以致从西北回京的将领,都从自家老母或妻子口中听得数遍,知道了宫里有位薛贵妃,不止独得圣宠,且行事贤明。
    李玄崧召见完许淮,回到紫宸殿,在廊上吹了阵冷风,他对许淮恩赏丰厚,封莱国公,食邑一千户,而许淮却跪地不起,以老病为由请辞。李玄崧知道那场诬告谋反,让这位老将惊惧不安了。他善加抚慰,许淮不再请辞,却请求在府中养病,李玄崧只得应允了。
    老将许淮叩谢圣恩,告退之前,却又躬身作揖,谢薛贵妃救了他老妻之命。君臣之间,只隔了御案,李玄崧清楚的感受到直到这时许淮才流露出情真意切。
    帝王统御群臣,再信重都要保留一两分提防,虽难免无情,可这是驭臣之术,他必须如此,这是身为皇帝面对的险恶迫使的。
    李玄崧一直做的很好,就算信重如韩道辉,是君臣亦是主仆,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孤寒。
    “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薛妍穗披着大红斗篷,如一团火一样,在这寒冽的冬日,显得格外温暖。
    “陛下,臣妾听说尚食局造了大铁床,整只的鹿、羊铺在上面烧烤,能同时烤四五只羊。”薛妍穗笑问。
    “后日朕在显极殿大宴将士,特意让人造了这铁床,烧烤鹿、羊。”李玄崧道。
    薛妍穗眼波一动,“臣妾还听说那日军中健儿跳《破阵舞》。”
    这种阳刚之舞,只有征战杀伐归来的将士才能跳出气势,薛妍穗很想一观。
    她的向往之意,李玄崧怎会听不出?却故意漫不经心的说:“礼部好似有此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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