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我去后厅门口。”
    到了后厅门口,宫女挑起一角门帘,冷风吹进来,薛妍穗头脑一清,通过这点空隙,看苍松翠柏覆着雪成了琼枝玉叶,碧瓦上垂挂冰凌。她看得有趣,宫女也安安静静的,一扇遮风的屏风遮住了她们的身影。
    静悄悄中,两道虽故意压了嗓子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响起,叽叽咕咕的不知说着什么,说了好一阵,两人声音大了起来。
    “……论出身,咱们哪个不比她尊贵,她如今可是罪臣之女。不过仗着陛下恩宠。”
    “再恩宠也不会封她为后,皇后一向都在望族中挑选。她的出身,薛家落败前,她入宫都未封后,更何况如今?”
    两人竟大胆的非议贵妃娘娘,宫女大怒,“娘娘?”
    薛妍穗指了指屏风,宫女会意,一脚踹上,屏风倒地,发出声巨响。
    两人被这声巨响吓到了,呆愣在原地,宫女走上前,一手拽了一个,拖到薛妍穗面前。
    “贵……贵妃娘娘恕罪。”
    两人心胆俱裂,哭着求饶。
    “臣女胡说八道,求娘娘恕罪。”
    听到响声,济王妃带着人过来,听了几句两人颠颠倒倒的话,明白发生了何事,气的眼前发黑。
    “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还不向娘娘磕头请罪?”两家长辈上来拍打斥责。
    “口无遮拦?”薛妍穗慢悠悠开口,“没有遮拦什么?本宫出身不如你们尊贵?”
    越描越黑,两家长辈不敢再说,噤若寒蝉。
    济王妃刚要开口,她的贴身婢女气喘吁吁的跑进来,“王妃,宫里内臣传谕旨,事涉命妇,王妃也要接谕旨。”
    接到济王妃的眼神,薛妍穗摇了摇头,她也不知什么谕旨事涉命妇?
    暂时顾不上处置那两人,济王妃穿戴整齐,步出花厅,传谕宦官宣谕旨,一番骈四俪六的文字后,念道:“诰封贵妃之母为秦国夫人,品为第一,在王、公之母、妻之上。五日后,于奉恩寺举办法会,京中五品以上命妇祭拜。”
    曹王妃等人神色惊惧,秦国夫人,品为第一,她们祭拜时都要向她行跪礼。
    罪臣薛成未获罪之时的封号是齐国公,而薛贵妃的母亲却是秦国夫人,皇帝这是昭示世人,薛贵妃母亲的荣耀是来自女儿。品在王、公之母、妻之上,这种逾矩的恩宠,她们猪油蒙了心才不信济王的话。
    薛成为罪臣,皇帝却将薛贵妃的生母诰封为秦国夫人,薛成牵连不到薛贵妃,不,薛皇后。
    第57章
    这日,皇家寺院奉恩寺佛钟声宏亮悠扬,佛殿内木鱼橐橐,佛像前点着长明灯,高僧们分立两侧诵经。
    皇家敕建奉恩寺的大德高僧诵经,京中五品以上命妇亲祭,为秦国夫人谢氏办的这场法会声势浩大。谢氏葬于奉恩寺后,工部尚书任总监,礼部侍郎任副监,皇帝恩准,秦国夫人墓高两丈,享皇家寺院香火祭祀。谢氏入土为安。
    午后,命妇们行完礼,宫中女官引众命妇入静室歇息,用些素点果腹。
    冬日天寒,养尊处优的众命妇待女官退出,都长呼口气,有的靠着熏笼暖身,有的捶着腿脚,交好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
    “妻以夫贵,母以子贵,今日才知还有母以女贵。”有人羡叹。
    “嘘,你可别动什么心思?济王府上冲撞了娘娘的两家可没见到人,以后入宫赴宴她们两家更不用想了。”
    “省的,谁敢乱动心思?”说话的人急赤白脸的反驳。
    “别急,也就那么一说,传不出去。”有人左右调和,“不过,这位秦国夫人其实是位苦命人,她本是齐国公的原配,齐国公寒微时,陪齐国公吃苦受累,齐国公青云直上时,却突然暴毙。后来,齐国公功成名就,诰封齐国夫人的却是崔氏。”
    “齐国公凉薄无情,崔氏下贱狠毒,可怜了秦国夫人。”有人义愤填膺,“难怪娘娘……?”
    话不用说全,众人都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难怪对薛家袖手旁观,这不是不孝,这是为生母复仇。
    “可笑崔氏,夺人夫婿,逼死原配,到头来一场空,善恶终有报。”
    奉恩寺里众命妇小声议论着,薛府里,薛成捧着半碗灰白的糙米饭,这碗糙米饭已经凉透了,每咽一口,从喉头凉到胃腑,往日这样粗陋的饭食,薛家的奴仆都不吃,而此时薛成却狼吞虎咽。饿得胃口着火一样,薛成早已不再挑剔。
    与薛成隔了两三步远的崔氏,也是捧着碗不顾形象的吞咽,甚至比薛成更不顾形象,婢女没给她筷匙,她用手抓着吃。
    “听到钟声了吗?是奉恩寺传来的。圣人诰封先谢氏夫人为秦国夫人,今日在奉恩寺办法会。”婢女们恭敬而虔诚,“咱们娘娘至孝。”
    婢女们一声声的说着薛妍穗的好,“娘娘不仅至孝,还仁善,要不然咱们还不知要沦落到哪里?哪能像如今,咱们没有干过坏事的,待薛家案了结,不仅销了咱们的奴籍,还发一笔银钱。”
    “是啊。老天有眼,娘娘得了尊荣,先谢氏夫人也得了诰封,比里面那位最风光时还要尊贵。”
    “她现在可是罪妇,也配和秦国夫人比?”
    婢女们的声音高亢,薛成手抖了抖,苍老的脸木着,仍一口一口的扒着饭。崔氏浑浊的眼,却在听到谢氏时眼珠慢慢清明,枯瘪的脸颊颤动,那个低贱的村妇竟能成了秦国夫人,死后哀荣。而她呢,崔氏看着她布满冻疮的手,肿胀粗大,她开始颤抖,这样扭曲粗糙的手,这样粗鄙的活着,这不该是她,她是崔家嫡女,她应该锦衣玉食的活着。
    “啊,啊。”崔氏癫狂大叫,看向木然的薛成,发疯似的冲过去,“都是你,我才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薛成厌恶的将她推倒在地。
    崔氏倒在地上放声大哭,她杀了谢氏,夺来就是这样一个没有心肝的男人,她好恨。
    ……
    转眼进了腊月,宫女、宦官每人都得了新衣,宫里喜气洋洋。
    谢氏得封秦国夫人,入土为安,薛妍穗放下了一桩心事。而且薛成、昌王都是秋后的蚂蚱,就算皇帝病势突然发作,他们也翻不了身了。薛妍穗对此很满意。
    “娘娘,尚衣局来人送枕头,不知是不是合您的要求。”
    大大小小的枕头,式样各样,做工精致,薛妍穗看了一遍,有迎枕、靠枕、抱枕,是她想要的,莞尔笑道:“不错,赏。”
    在窗边放置卧榻,榻上铺三层锦褥,厚厚软软,薛妍穗躺在上面,怀里抱了个抱枕,悠闲的翻着手里的书页。
    薛妍穗和济王妃说了那些寒门士子遇贵女的话本的荒谬,济王妃乐得不行,拍掌说她原先看着总觉得如鲠在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听了这席话,如拨云见日,她可算明白了。济王妃乐过,也看不下那些话本子了,给书坊管事下令,要换一批好看的。
    薛妍穗翻看的就是济王妃书坊管事新送来的,是本诗集,颇有妙句,不过,翻了一半,她打了个呵欠,放下了。
    济王妃雅好诗赋,不然在宋女史面前也不能像个小迷妹,但薛妍穗对诗赋没太大兴趣。
    放下手里的诗集,薛妍穗翻找一番,将诗赋集子放在一边,在话本子里挑拣,翻了几下扔一本,不报期望的又拿起一本。
    一目十行的扫过去,薛妍穗轻轻“咦”了声,精神大震,这竟是本志怪话本。虽然曲折离奇比不上她曾经看过的,但这本话本,披着志怪的皮,写了几桩凶杀案,逻辑严密,抽丝剥茧,又文采斐然,将气氛渲染的阴森可怖,薛妍穗看入了神。
    外面天色渐暗,薛妍穗看得如痴如醉,不肯停下用膳,宫女们劝不住,只得退下。直到天色黑透,这本话本看完,薛妍穗意犹未尽的捶了捶酸疼的肩膀。
    “娘娘,可要用膳?”
    饿过了头,反而不想吃了,薛妍穗摇头,“随便上些细点。”
    吃了几块点心,薛妍穗洗漱后,紫宸殿来人传话,皇帝今晚要批奏章,宿在紫宸殿。
    这段日子李玄崧极忙,本朝州县京城官员,孟冬开始考课,品德、政绩两项,最终分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共计九等。以此进行铨选,或升或黜。州县官员按照路途远近分批入京,吏部主考。
    前几年李玄崧重病缠身,每年的考课,只看吏部呈上的结果。今年他精气神极好,吏部呈上考课结果,他看了后,竟一一宣召州县官员,挨个考问。
    皇帝这一举措,吏部尚书汗出如浆,当夜给已去了的父亲上了香,庆幸如实考核,没有欺上瞒下之举。
    入京受考核的州县官员大多喜不自胜,面奏君王,御前奏对,对不少州县官员而言,这是个大机遇。
    数百州县官员,李玄崧一一宣召,遴选能臣,黜免庸才,而且还有诸多军国大事处置,忙得不可开交。
    薛妍穗感佩了一番李玄崧的勤政,在书堆里翻找,又找出本志怪的,和上一本应是同一人所作,躺在床上翻看,直到困极睡着。
    第二日,薛妍穗一觉醒来,头疼眼酸,面色憔悴,一夜恐怖的乱梦,她没睡好。
    看着那本没看完的话本子,薛妍穗纠结不已,看了害怕,不看惦记。纠结片刻,她叫进两个宫女。
    “你们守在本宫身旁。”
    有了宫女守着,薛妍穗有了胆气,看完一本又拿一本,不知不觉天色黑透,宫女们看着她用细点充饥,一脸无奈。
    紫宸殿里,李玄崧在韩道辉的密信上批了个好,西北大军班师回朝,旬日将入京。放下尚未批完的折子,他起身踱了几步,御前宦官奉上温度适宜的热茶。
    呷了一口,李玄崧忽而问:“承嘉殿来人了吗?”
    “娘娘迷上了话本……”
    御前侍候的人都知道陛下待贵妃娘娘上心,自然用心打听着承嘉殿的消息。
    承嘉殿,薛妍穗着寝衣躺在床上,床帐撩开,烛台明亮,知道两个宫女在床边,她边害怕边看。
    忽然,一只手毫无预兆的伸过来,薛妍穗吓的哆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着话本砸了过去。
    “啪嗒”一声,话本从李玄崧脸上掉下。
    “陛下……”薛妍穗拍着胸脯压惊,偷偷瞄见李玄崧额角跳动的青筋,连忙起身,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的额角轻轻吹气,“不疼了,不疼了。”
    李玄崧的手臂、胸膛,时不时触碰到她的柔软抱满,他本来不疼的,反而让她勾起了疼。
    “朕疼的不是这里。”
    第58章
    薛妍穗轻轻眨眼,原先沉肃冷厉的皇帝陛下在她面前越来越放飞了,话说的百无禁忌,她故意在他胸口轻轻一点,笑如春风,“崧郎,哪里疼?”
    李玄崧握住她的手,眼眸微眯,喉间溢出低笑,双手环着她的腰一拉,薛妍穗轻轻叫了声,顺着力道趴在他身上。
    “朕哪里疼,阿穗不知道?”
    李玄崧漆黑的瞳仁深邃炙热,唇角微勾,一扫白日朝堂之上的冷峻,这般略带邪气的风流,只在薛妍穗面前才会露出。
    薛妍穗心口砰砰跳,唇干舌燥,触及李玄崧加深的笑,她舔了舔唇,倔强心起,不愿在这场调情中轻易落败,在他怀里动了动,故意微颦长眉,软软的嗓音带着担忧,“陛下龙体不适,臣妾可没办法,宣御医来诊脉……”
    薛妍穗话未说完,腰上一阵痒,她哈的笑出声,说不出话来。
    “痒……哈哈,别……崧郎……”
    腋下、腰侧、大腿内侧,像是被羽毛轻搔,痒进了骨子里,薛妍穗笑个不住,身子乱扭,终于率先求饶。
    李玄崧收回了在她身上轻拂作乱的手,薛妍穗得了自由,慌不迭的后退,脚跟磕到缎被,摇晃两下,摔在了榻上。她笑得浑身无力,仰躺在榻上,双手举起挥舞了两下,腰软软的使不上力气,只得躺着不动。
    薛妍穗笑喘的胸口起伏,青丝凌乱,寝衣皱巴巴的向上卷,雪白的一截腰肢露在外面。她揉着笑的酸酸的腮帮子,忽觉眼前一暗,一道暗影沉沉压下。
    李玄崧右膝曲在榻沿上,弯了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神炙热,“朕的疼,只有爱妃能解。”
    这么露骨的话,偏偏让他说的霸气又深情款款,薛妍穗红了脸,贝齿轻咬红唇,横了他一眼,眼波水水润润。
    百媚横生。
    李玄崧受不了她这模样,抬手解开金扭,不多时,帐幔合拢。
    没想到,这春宵和乐却出了岔子。
    “别,别,痒,痒,哈哈哈……”薛妍穗对不久前的痒痒留下了心理阴影,肌肤一触,她就觉得痒,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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