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谢时雨自然看不出黑袍男使的是什么功夫,同她一样看不出来的人显然不在少数。但这之中并不包括冷父。
    向来儒雅温润的脸上也添了几分震惊。
    冷星河的目光移向容叶,眉一挑,神色若有所思。
    相比起持着巨大弯刀的袁志刀,黑袍人称得上是手无寸铁了,即便如此,众人还是不敢看轻他,之见他缓缓抬起一指,光摇影动,袁志刀只觉头一沉,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没有观战人群,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面前的一人,泰山般的压力攫住了自己的身体,浑浑噩噩间,他突然感到背脊一寒,本能地退后一步。
    再抬眼间,那诡异的一指似乎又消失了,黑袍人立在原地,并没有什么动作,好像方才并未出手。
    玄妙难测,没有行迹。
    袁志刀脑海中闪过这八字,等他回过神来时,胸口却是重重一痛,他低着头,不敢置信地望着身前,一个手指大小的窟窿正汩汩的往外冒血,他刚刚分明已经横刀格挡了!
    怎么会......怎么会......
    没等袁志刀想明白,他已经一头栽到了地上。巨大的饮血弯刀随着他倒下,发出轰然巨响,坚硬的石台被生生砸出一个大坑。
    陷落在坑里的人却一动不动。
    随时准备在场下的医护人员立即上台查看,半晌,艰难的吐出一句。
    “袁志刀,死。”
    容叶的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黑袍男子。
    冷父微微动了动手指,容叶神色坚定地点了下头。
    无相指。确实是容氏绝学无相指。
    冷父命人将袁志刀抬下去,神色郑重地望向台上人影。
    “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会使这不传外人的无相指?可否露出真容?”
    黑袍男子重重一咳,声音阴沉:“比试规则里似乎没有一定要露脸这一条吧?”
    他越是不露脸,众人越是怀疑。
    有不少曾经见过无相指的人听了冷父的话也认了出来,威力如此巨大,一指间取人性命的绝学也只有曾经威名赫赫、震慑江湖的无相指了,只是十多年前容家灭门,容氏夫妇惨死,只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这门绝学便失传了,没想到今天却重现江湖。
    莫非容氏并未灭门,台上人是容氏子孙?看他身骨、听他声音似乎是个中年男子。
    她早已没有什么亲人,容叶双拳握得咯咯作响,台上人绝不会是容氏族人。
    黑袍人的声音渐渐不耐:“还有没有人上台打了?没有人上来那霜寒剑就是老夫的了。”
    无相指一出,无人敢争锋。
    冷父皱着眉道:“阁下违反了比试规则,杀了袁志刀,已是......”
    “桀桀......”黑袍人笑声森然的打断他,“无相指下,焉有命存。冷盟主亲眼见识过,老夫也别无他法,无相指若不是这样逆天嗜血的绝学,容千秋那老家伙也不会死于非命了。”
    容千秋,正是容叶的父亲。
    容叶全身颤抖,双目赤红,死死盯住黑袍。
    半晌,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一步一步登上看台。
    冷星河随之起身,皱着眉要去阻止她。容叶冷冷的回头,居高临下的看他。被那褐瞳一看,冷星河不由自主的收回手。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
    “容家容叶,前来讨教。”
    高山深涧里,容叶清晰的嗓音来回激荡,满是杀气。
    “容家的人?”
    台上人动了动,黑袍划过一道不一样的弧度。瞥见她手中的剑,黑袍轻蔑地笑了:“容家的人却使剑。”
    容叶丝毫不被他话语所激,负剑凝立,目光突然一凛,极快地抽出剑,轻灵的划动一圈,整个石台上顿时响起清越的剑鸣声。
    剑光留影,她手中的剑似乎变成了两把,又变成了四把、八把,很快所有的剑影都指向黑袍人,将他包围起来。
    “内力不浅,比那个袁志刀强多了。”
    黑袍人道出一声,却依旧不屑:“于我却依然是雕虫小技。”
    黑袍人动了,又是无相指。
    指法破剑影,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容叶很快感觉到无相指的威力,直逼胸口。与杀袁志刀相同的招数,黑袍又使了一遍。
    容叶提气飞快地闪身避过,那一指落在了她的红色衣袍上,半边袍子被撕裂开来,露出她大腿侧的肌肤。
    黑袍桀桀一笑,言语粗俗道:“小美人若是跪地投降跟了我,老夫便饶你一命。”
    谢时雨立即感觉到周身一冷,有狂风卷起她的帷帽,落在台下。
    乖乖,她侧脸看了下冷星河的脸色,果真黑如锅底。
    台上容叶还在奔走,她的身法巧妙,一次又一次从无相指下遁走,黑袍渐渐急切起来:“小美人不识相,可别怪老夫不怜香惜玉了!”
    一指击出,又叠上一指,后劲绵延不绝,重压之下,容叶的脚步渐渐迟缓起来,无相指的特点便是威力巨大,绵延不绝,一指击出,天昏地暗,然而这样凌厉的攻击并不是只有一次,而是绵绵不断,一指强过一指。
    数指叠加,黑袍速度丝毫不减,终于找出容叶的破绽,在她转换身形之际,迅疾一点,无相指正中她的脚踝!
    容叶忍着脚踝处的疼痛,提气后退半步,狼狈地半跪于地上,鲜血顷刻染红地面。
    容叶只觉得脚踝处有数万只蚂蚁在啃食她的肌肤,寸寸入骨,痛得她忍不住想亲手割掉脚踝处的腐肉。额间冷汗流下,一滴一滴,在她脸庞滑落。
    黑袍显然没有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又是一指击出,容叶蜷缩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险险避过这一击。
    脚上伤口再次被扯动,容叶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嘶......”
    声音痛苦而压抑,听得谢时雨头皮发麻。
    容叶显然不是黑袍的对手。
    谁都看了出来,却谁也没有打断比试。
    因为台上那一次一次奋不顾身的身影,哪怕狼狈,哪怕破碎,依旧坚毅的,顽强的对敌,并未开口讨一句饶。哪怕无相指穿透她的腹部,那个叫容叶的姑娘,依旧倔强地挥舞着长剑,摇晃着身体站起来。
    她的头发散了,衣袍破了,嘴角,腹部,脚踝上全是鲜血,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清冷、高傲,直视着不可战胜的敌人:“无相指不是用来滥杀屠戮的绝学,它的存在是为了守护亲人,在你的手上,发挥不出原本十分之一的威力,我还站在这里,就证明了你的无能。”
    身形单薄的姑娘笔直着身子,一字一句的说着话,气势冲天,眼睛亮的吓人。众人突然想到了传说中的不死鸟,在烈火中燃烧自己获得重生,于血红的火焰中,唱出最辉煌的乐章。
    耀眼的让人想哭。
    冷星河遮住眼睛,突然想起自己见到容叶的第一面。
    于马车轮下救了人的小姑娘,却因为脸上的胎记,被自己亲手所救的人唾弃、辱骂。
    “都是你这个瘟神,不祥之人替我惹来了祸事,滚远一点!谁稀罕你救!”
    “天呐!别看她的胎记,会变得不幸的!”
    “她手上有剑!刚刚就是用剑挡住马车的,马都快死了,学武又怎么样,只会伤人的孽畜!”
    人群在一瞬间退散,狂风骤起的黄土地上,小姑娘抚摸着脚下受了伤嘶吼的马,声音温柔:“对不起,一定很疼吧,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看病。”
    因为脸上的胎记,整个城里并无一人愿意为她看马身上的伤势,小姑娘倔强地跪在医馆外,始终不肯离去。
    雨下了一场又一场,医馆主人磨不过她的耐心,随手丢出几个药包,将大门重重关上。
    “滚远一点!别脏了我的地!”
    暴雨中,衣衫湿透的小姑娘拾起药包,第一次笑了:“看吧,学武果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身子骨硬朗,没有晕过去。”她俯身亲了亲马的眼睛,神色郑重:“下次我会保护你。”
    此后那匹马便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唤它烈焰,是她永远保护的亲人。
    她学武的目的,保护自己,保护亲人,保护不理解她的、视她为不详的孱弱百姓。
    所以见到以父亲的绝学来伤害他人的黑袍,才不能忍受。
    容氏夫妇是为了保护她而死,断然容不得被他人辱没。
    容叶剑指黑袍,神色凛然:“若我赢了,还请阁下向我父亲道歉。”
    “你!”黑袍一窒,气急而道:“不知死活!”
    狂风大作,台上突然扬沙走石,众人眼前一暗,台上已是多了一人。
    容叶脸色苍白地望向身前人:“你来做什么?”
    冷星河沉默不语,抽走容叶手中的剑。
    容叶晃了晃身子,被冷星河牢牢扶住,她眼里满是不解。
    冷星河望着她强撑的模样,分明已是站不稳了,手都在颤抖。心头微微叹息,打横将人抱起,走下石台,来到谢时雨身边,轻手轻脚放下人,道:“劳烦阿姐替她疗伤。”
    声音不低,整个观战台上的人都听到了,原来这女子不是什么未婚妻,而是冷星河的姐姐。
    “什么意思?害怕了不打了?”黑袍在台上嚷嚷。
    冷星河眸色沉沉,执起容叶的剑,转身回到石台。
    “我替她认输。”
    容叶立即起身:“谁说我要认输......”谢时雨伸出一指点上她的昏睡穴,容叶阖上血红的眼睛,睡了过去。
    “你凭什么替她认输?”
    黑袍望着缓步而上的冷星河,声音存疑。
    “就凭我是她的夫君。”
    话音一落,冷星河左手持剑登上石台,半空中一声剑鸣响起,眨眼间剑气破空,纵横交错下,黑袍硬生生被逼退半步。
    兜脸而罩的黑袍缓缓落下,露出一张震惊中夹杂着愤怒的脸,竟是不陌生的一张脸。
    有人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呼延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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