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扬出了偏殿,魏延就守在殿前,手上拿着一件锦蓝的薄披风。见顾萧扬面上神情冷然,皱着眉头,魏延小心的上前把披风系好,默默的跟在身后。
    “陛下,刚才太医院的人来报”魏延观察着皇帝,见他没有打断意思便继续说“说是小肆子怕是不大好了。”
    顾萧扬还没来得及迈出的下一步停了下来,脑中浮现出那人清瘦的身影,抬眼看向东南的一角,淡淡道“是吗。”说完后,就转身离开。
    魏延紧跟着他,低着头,小声的问了一句“陛下,还需要太医院的人去看看吗?”
    顾萧扬步伐平稳,摆摆手,只说“不必。”声音低沉果断,魏延垂着眼不敢再说什么。
    “去寻个机灵点的人,去给太尉府上的公子送几瓶伤药。”顾萧扬走过长廊,想了一下,道“让柳渊也跟着去,看看这姜攀伤势到底如何。”
    “是,老奴这就派人去。”魏延领了命,就退了下去。
    顾萧扬退去身后一干随从,独自去了御花园的方向。此时已至黄昏,两侧高大的宫墙压的周围天色阴暗。花石子小路的两旁是一排排绿柳环绕,那些个奇花异草紧挨在一处,凉风袭来,带着轻淡的花香。
    顾萧扬一路不停,弯弯绕绕,进了前面了一座水上亭台。负手立在石栏处,脑中人影交错,惹得一阵头痛。他先是看到了那个女人温柔浅笑的面容,然后画面一转,他见到仙逝的嫡妻,再然后他看到一张清秀苍白的脸
    他闭着眼,魏延那句话便在脑海回响。陛下,太医院的来报,说是小肆子怕是不大好了。
    再睁眼时,眼里幽深,不起波澜。他手放在石栏上轻轻敲了两下,身后似有风掠过,他转身,地下跪着一个黑衣男子。
    “让惊鸿速速回宫见朕。”
    程小肆辗转醒来时,烛光摇曳,屋内通明,他张了张口,却是没发出声音来。无奈叹息,微微起身,掀开床帐,抬头就愣在那里。
    圆桌前站着一人,背着他。一身束身红衣,勾勒出柔软的腰身,乌发高高束起,正低头在桌前翻来翻去。似是听见动静,那女子回头,微微勾起嘴角“呦,醒了。”
    程小肆愣愣的点头,然后打量了四周,这的确是他屋子,庆阳宫戒备森严,那么这女子是怎么在他屋中的?
    “姑娘。”程小肆垂下眼,不敢再看她“现下天色已晚,你我共处一室,若是传出些什么话”
    水惊鸿听了半晌,不由发笑,上前坐在了床边,俯身凑近他“那便该当如何?你一个太监要对我负责不成”
    水惊鸿是第一次看到生命如此薄弱的少年,但更大的惊讶是陛下让她亲自来替他保命。她虽几日前就到京中,但是主子后来只吩咐她暗地潜伏,今日影卫奉主子的命令让她进宫,竟是开口让她来为一个太监看病,不免多看了几眼榻上的人。
    坐下时,女子腰间系着的翠绿短笛磕在了床边,发出一声轻响。温热的吐息声倾洒在面上,程小肆顿时觉得头中嗡嗡作响,脸上十分燥热,连颈脖处都微微泛红,不自在的轻轻挪动,拉开两人的距离。
    这些小动作自然没能逃的过水惊鸿的眼睛,柳眉一挑,起身离开。
    灰白的布锦展着各样针,被一双细白的手收起来“好了,你自己的身体想必你也清楚,你在正刑司受的那些药渐入骨髓,活不长的。”水惊鸿说完,一双丹凤眼眼生笑意,直直的看着半坐在床上的清秀少年。
    “我知道了,有劳姑娘替我诊治了。”程小肆点头,苍白一张脸,却十分的乖顺,连唇上都不带一点色。眼下他连动弹都不得,乏力感让他身心都飘渺如烟,仿佛一闭眼一生便去了。
    水惊鸿微微诧异,一般人听到这种消息不是悲痛欲绝,便也是哽咽不止,哪像这人似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与他无关一样。
    “药方已经留下了,你好生休息,不出几日便可继续服侍陛下了。”说罢收拾完东西,款款起身离开。
    程小肆看着那婀娜身段,轻轻眨一眼最后看到那姑娘关门时的眉目,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个姑娘有些风尘俗媚,适才他就觉得她一举一动都有些轻佻,尤其那一身利索红裙,格外艳丽,夺目惹人,实在不像是个大夫。
    “主子。”水惊鸿为程小肆诊治后,便回了顾萧扬那边,顾萧扬坐在暖塌上正与自己棋盘博弈,旁边窗沿上摆放的白釉瓶插着几枝琼花。
    她如实说了程小肆的情况。正刑司这地方她十分了解,那少年能活着出来,已经是实属不易了。开口秉实“那些毒在他体内相互制衡保的住一时平安,只是现下已入肺腑,我给他体内放了魇虫,只能减缓一些……”
    顾萧扬下了一颗白子,眉头紧锁,似是为了手下棋子生惑“继续说。”
    “即便如此,最多只能保他不超三年。”水惊鸿眼里是主子捻着黑棋子犹豫不定的模样,不一会便听到。
    “退下吧。”
    直到水惊鸿离开,顾萧扬手里还摩挲这那枚黑子,轻轻的再次搓两下,眼睛在棋盘一扫,已然成了一盘死局,放回那颗黑子,起身离开。
    梨花香飘了一屋子,那醇厚的香味让几人未尝先醉。三人三盏入口,便是此生无憾的惬意。
    “啧!依依这酒,好!好啊!”乔易汎迫不及待将几人杯子满上“依依酿酒的手艺本公子觉得满京城无人能及了。”
    楚翛然手中筷子插到一只鸡上,揪下来一直腿,张口啃上。他二人看到卫子纪人便放心了,不过他这兄弟怎的破了相了?
    这小子说是在山上跌了,但他怎会分不清那是刀伤?傻子才会信这小子鬼话!到底还是遇上了什么事吗?
    “哎呦呦,啧啧啧,你这跌一下,还正好勾了眼角,惨不忍睹啊。我说,你小子真是点背!”乔易汎话出,楚翛然心里的腹诽忽然就乐了,他身边不就有个大傻子?说啥信啥的傻子。
    卫子纪闻言,抬手从额边顺着眼角摸下来,那疤痕格外凸起的棱。有些长,确实有些影响他的面儿了“小爷这不是啥好药都抹了,大夫都说了,坚持下去是不会留疤的……吧?”文华那小子给的会不会是毒药?专让他破相的?
    “啧!”乔易汎凑过来,左右的瞧“我那凤兮阁也有去疤的,你要不要试试?阁里的姑娘们都说好用的紧。”
    乔易汎端起酒盅,咂了一口“之前依依练琴伤了手,也是抹了那个去疤的,结果愣是没留下一点痕印。”
    “真的?”卫子纪轻点了一口酒“那吃啊!麻溜的,吃完去你那给我取来,小爷哪能破了相,这不是胡闹嘛,话说春宴楼这是换厨子了?怎么新多了这么多菜式。”
    楚翛然啃完一只腿又啃了另一只腿,舔了舔指尖,望了一眼菜色,点点头“是多了,听说楼里这几日来了位神秘贵人,特意搜了一些小名气的小吃。”
    “可不是,连我那些姑娘们都重金请来春宴楼里来弹奏鸣曲。也不知道哪方人物了,真真是挥金如土。”不过他就喜欢这种豪气粗大的人物,送来的钱不要白不要,他乔易汎哪有放银子跑的道理?
    “哦?”卫子纪提起了兴趣,手里剥着螃蟹,看着二人“听你两这口气像是对号人十分感兴趣了?”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默契点头。
    卫子纪一笑“查不出哪来的?”
    乔易汎摇头,只有贵人风声,是何来头是一点也不清楚。
    楚翛然也摇头,吞完口里食后,才道“出手很气派。”说完继续埋头苦吃。
    三人闲聊,桌上珍馐美馔大半去了楚翛然的五脏庙。乔易汎嗑着瓜子,呐呐道“楚兄,你家道中落了?本公子不介意你来我这里擦桌子。”
    卫子纪一眼扫去楚翛然桌前啃的骨头,勾唇而笑。怕是被权叔收了银两扔出来了。
    楚翛然撇他一眼,擦擦手,随后就是一个扫堂腿过去。乔易汎跳起来,离开是非之地。手腕潇洒一转,打开折扇,朝着楚翛然呲牙一笑。
    楚翛然也回他一笑,拿了桌上一个猪蹄用了三分力道砸向乔易汎。乔易汎知他留有一手,微微侧身,躲过这迎面而来的大猪蹄子。
    刚要嘚瑟一下,就听身后“啪”的一声脆响,随后酒香四溢。
    三人都愣在了那里,天为证,楚翛然真的是不经意打翻了这壶酒。看着为某个人特意留了一壶的佳酿碎了一地,乔易汎手里纸扇忍不住指着地上抖起来,转身颤着声问“子……纪,桌上还有吗?”
    卫子纪拿起他眼前的一壶,在乔易汎面露喜色时,翻转清秀细白的手腕,壶口朝下,滴下最后一滴。
    乔易汎张了张口,哑口无言。他觉得他要完了,李清逸心心念念的‘春意’就这样被猪蹄子搞没了。
    楚翛然见大事不妙,想偷偷溜走。
    “站住!”乔易汎嚎叫。
    楚翛然回头看他,面上有些尴尬之意,这实在是误会啊!实话开口“我想先走为上。”李清逸这人面像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但是个切开黑,尤其他还是摔了依依姑娘的酒!依依姑娘的!
    乔易汎剑眉一挑,快速上去拉着楚翛然胳膊“你学习一下廉颇大人,古有廉颇将军负荆请罪,今有楚兄负猪蹄子请罪。”
    卫子纪咋舌“这么严重的吗?”他实在对于李清逸这人不太了解,只在二位好友口里听过几次,并没机会见过此人。
    乔易汎欲哭无泪“可不是,别听闻李清逸什么狗屁京中第一才子什么什么的,骨子可是嗜酒如命的人啊,再说了……”想到另一个原因,乔易汎以手打开纸扇捂面。
    卫子纪支着下颚,一脸迷茫。
    楚翛然接过乔易汎的话“咳,还有,老李心悦依依姑娘很久了……”
    “哦?听闻丞相家风甚严,他与柳姐姐,是两情相悦吗?没听柳姐姐表露过呐,难道是单相思?”卫子纪纳闷。
    乔易汎回的一本正经“凤兮阁是李兄的阿。”
    绝美面上一愣,凤兮阁是李兄的啊?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卫子纪已经看不懂事情走向了。
    “你是帮忙看场子的阿!”好半会,卫子纪恍然大悟。
    乔易汎大怒“这是重点吗!!!”
    打闹间,外面传来叩门声。楚翛然随手就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人,高大魁梧。
    “请问酒香是从几位公子房间传来的吗?”
    乔易汎咳了一声,站出来“是啊,怎么了?”
    那魁梧的汉子向他们拱手“我家主子有请几位,能否赏脸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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