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口,大帐内又安静了下来。
    鸣烟铧偏头,问向一旁的副将,“剩余兵力如何。”
    “不足四万,其中海兵还剩一万。”
    众人沉默,也就是说,他们又损失了足足八万将士。
    鸣烟铧沉默了片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缓缓开口,“今夜拔帐。所有人后退三百里。”
    “主帅!”几位将军惊呼,“我们就这么退缩了?”
    “不。”女子起身,黑色的马尾垂在银甲之后。她面无表情,唯有那双眼睛亮如星辰,“我留下。”
    “不行!”刘肆第一个站起来,“哪有让主帅一个人留下的道理?你给我省点心,你离你师父还差得远。”
    之前说话的将军也立刻道,“主帅,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愚钝,却唯独知道忠义二字。您叫末将怎么做出这种弃主而逃的事情!”
    众人皆是阻拦。
    鸣烟铧安静地听,等他们挨个说完后,拿起了桌上的帅印。
    “传我军令,明日黎明之前,所有将士退后三百里。违令者,本帅代其受罚。”
    众将一怔,半晌艰涩回答,“是。”
    ……
    砰——
    玄鸿殿被两位上神的战争波及,花瓶碎成齑粉,蟠龙缠绕的柱子破损,一时间殿内一片狼藉。可这平时每隔一个时辰的庭会大殿,在两个时辰内都无一人靠近。
    刀光剑影四射,传闻里千年前就掉出战神榜排行的辉光手上动作愈发快速激烈。长剑留下残影,黄金的铠甲和后面的王座遥相呼应。剑尖带着无爪金龙的咆哮,一次次的朝卫黎逼来。
    “就这点能耐?”年轻俊美的帝君嗤笑着,“你太弱了卫黎,你这样的废物也敢妄想王座,也敢妄想站在众神之巅?”
    “站住废物,天界可没有像你这样四处逃窜的上神!”辉光眯眸,加速追赶前面的卫黎。
    犹豫不决,出招留力。
    你到底在想什么,事到如今还在顾忌所谓的君臣旧义么……
    他挥剑隔空砍倒卫黎身前的柱子,可这并没有让卫黎转身厮杀,而是脚尖转向,朝另一根柱子移去。
    辉光冷笑一声,“只是这种程度的决心的话,趁早自己滚出去,我没有兴趣杀你这样的弱者!”
    踏在柱上逃离辉光攻击的卫黎一怔,眼前浮现出了鸣阡鹤的身影。
    “你太弱了卫黎。”白底墨龙纹袍的男人淡淡开口,居高临下的俯视地上的卫黎。
    闭嘴……卫黎咬牙,握着凝光的手指收紧,闭嘴……
    “因为你太弱,所以烟铧只是离开了几天,你便丢失了天界一半的领地。因为你太弱,所以上千万的百姓成为亡灵。因为你太弱,你只能看着生死与共的兄弟一个一个的倒在战场上。”
    闭嘴……
    “卫黎,你太弱了。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掌管偌大的天界,有什么资格站在众神之上。”
    “闭嘴!”胸口躁动的某些东西汹涌而出,一直防御不出的卫黎忽然扭转身子,主动朝辉光冲去。
    他眸中一片火光,“弱的是你!”
    长剑相交,辉光愣了一瞬,在对上男子愤怒的眼神后,缓缓笑了,“那就试试看好了。”
    新的战局开启,当心境完全逆转之后,年轻的上神再没有了最后的顾忌。
    他招招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气,两把长剑近乎不间断的碰撞,在两人之上,两头半透明的长龙相互交缠在一起。
    一头金黄一头湛蓝。
    巨大的身躯缠绕,紧紧地都想把对方绞死。带着坚硬龙角的头颅相互顶撞,阵阵龙吟破出大殿,传至三千里不绝。
    全力以赴的卫黎和之前判若两人,每一次的出击都带着近乎实质的杀意,不留半点情面。只是两刻钟不到,辉光那身黄金铠甲已是染上了血迹。
    最后一击,银白的剑尖刺破了胸前的护甲,直入心脏。
    吼——
    辉光之上,那金黄的巨龙怒吼一声,音浪震碎了玄鸿殿的三根顶梁大柱。带着壁画的顶壁砸下,整个大殿都震动了起来。
    石块破碎,金碧辉煌的玄鸿殿毁于一旦,唯有最后没有倒塌的那根柱子还勉强撑住了一个角落。
    “咳……”辉光住着剑踉跄地后退几步,上方的金龙在他嘴角溢出鲜血后消散在了半空。
    俊美的男人又变回了苍老的模样。
    他跌坐在大殿一角,抬头看着逆光而来的卫黎。
    同样身负几处痛伤的卫黎银甲也染上了斑驳的血色。他将凝光朝右边一挥,挥落了上方残血,那又是一把流光溢彩泛着冷光的宝剑了。
    他一步一步地朝角落里狼狈衰老的辉光走去,直到对方面前。
    卫黎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抬手提剑,冷冷开口,“你放心,帝后,我会好好照顾的。”
    辉光似乎没有了反抗的力气,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下一瞬,长剑再次刺入胸口。
    天界第八位帝君,就此陨落。临终没有一句遗言。
    ……
    确定辉光彻底死去后,卫黎全身脱力,坐倒在了一旁破碎的石块上。
    他握着剑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朝玄鸿殿上方的桌案上走去。
    放在王座前的桌案上摆着帝君的王印。九十九阶的台阶,只是平时一点脚尖的高度。但此时的卫黎精疲力竭,全身法力干涸,他握着长剑,一步一步地徒步走了上去。
    不仅是因为力竭,这也是他对王印该有的虔诚。
    走一会儿歇一会儿,终于,卫黎走到了桌前。他将那黄布包着的王印拿起,沉甸甸的王印似乎不止让手掌有负荷,连心里都有些沉重。
    卫黎抿唇,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余光瞥了眼角落里狼狈残破的辉光,他没有一点称王的喜悦,反而胸口闷闷的。
    目光再次移回桌案,卫黎忽然发现中间的桌布有一点突。起。掀开桌布,只见下方盖着一封不太薄的信件。
    信封上书着六个大字——吾儿卫黎亲启卫黎皱眉,这字迹他看了一万多年再熟悉不过,是辉光的亲笔。
    什么时候他成了自己父亲了。
    拆开信封,里面一沓信纸,一眼望去全是小字,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几张纸。
    卫黎没有看信,他首先注意到里面薄薄的一片铁片。
    这是专门储存信息的神器,只要主人或是特定的人将法力注入,就能看见里面的信息。
    卫黎稍一思索,便将自己的法力注入了进去。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铁片漂浮在空中,它身上散发出柔柔的光芒,这些光芒在王座后面的墙壁上投射出了什么来。
    山川河流、高原平地,城镇村落……一点点地铺满整个玄鸿殿的墙壁。
    卫黎一愣,这是……天界地图。这是帝君代代相传的地图,他本以为自己弑君篡位,辉光必然不会将这东西给自己,还得花一顿功夫来自行搜寻,没有想到辉光把它直接给了自己。
    卫黎低头,看向了手中的信纸。
    ……
    「吾儿卫黎,你自幼跟随我左右,一晃已是一万余年。你同我虽没有父子之缘,却更甚亲生父子。
    我一共两子,品性才情皆不如你。外人皆道我喜你比两位少君更甚,与私心,我确实希望你能是我的亲子。至此引颈待戮之际,请恕我私以义父为名相称。」
    卫黎眼睑一跳,接着看了下去。
    「剥官去职流放北界,想必你心有怨言。我本想等你回来后再一一向你解释,不过如今看来,恐怕难以实现,只好以笔代口,亲书于你。」
    ……
    「北界荒废,百废待兴,领主之位空缺。可官员们高居庙堂,如何能真切看出黎民百态。我有意让你在市井布衣中观察历练几年。待你聚集民心,洞察生民真正之所需、之所痛、之所难言后,再由北界众臣上书,推举你为北界新任领主。
    如此一来,就算你离开北界回来继承大统后,也能明白如何建树民生,不至于高居九天被奏折上的虚言所蒙蔽。」
    ……
    「如今你君临天上,统众神而治之,为吾天界天族第九代帝君,愚父为此喜忧参半。喜的是吾天界将迎来明君、再起盛世,忧的是你今后的路途将荆棘遍布坎坷非常,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
    「这千年以来,愚父常常寝食不安。帝君之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不可有稍许的差池。可金无足赤,就是愚父,也犯下过不少无可挽回的错误。」
    ……
    「就此忧心忡忡之际,写下这封书信,望对你有稍许帮助。」
    ……
    「文昭司君秦易文,通览古今、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你当常虚心向他请教。但此人持才自傲,面上和气,实则内藏反骨,只忠于理而不忠于君。
    愚父妄自猜度,你此次包围玄鸿殿,多有秦易文推波助澜。故此,你万不可将大权予以此人,应当恩威并重,使其心悦诚服。」
    ……
    「吏部尚书南宫逸,愚父常听闻他与你不和,其实不然,若论忠心,此人要胜秦易文百倍忠于你。处事圆滑却有分寸,如今北界百废待兴,你可将其任命为北界领主,造福一方。」
    ……
    「刘肆此人,不可大用也不可不用,须恭敬礼待。另还有户部尚书……」
    ……
    「此时韶华必然臣服与你,南方富饶可为北方接济。但你万不可强加重赋于民。这些年来,一旦有战事爆发,南方便多是流民,你要小心安抚,切不可让流民暴动……」
    “军师,整个寝宫内外没有一个守卫!”
    “什么?帝后呢?”
    “帝后…似乎在房内。”
    “好,你们守在外面,我亲自去请帝后出来。”
    “是。”
    「四海远离帝都,这些年隐隐有拥兵自重之势,你须紧密关注、恩威并济。南海同魔界接壤,一旦两者暗结则后患无穷。必要时,你可有所动作,以南海为例震慑其它诸海。
    ……
    至于其他两界,凡人虽然弱小,却万不能轻视。须循循善诱、安抚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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