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也会拿话堵人吗?”媚生肆意惯了,调侃随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这“佛子”之称,在戒嗔废了之后就已再无人提,她此时说起,颇像是刻意戳人痛处似的。
    话已出口,媚生是从不同人解释什么的性子,此时自然也难以拉下面子跟戒嗔道歉,可心底某处又隐隐不想戒嗔厌了自己,矛盾之下一时竟进退不得。咬了咬唇,下意识补救,“你现在也修不了佛了,不若修道去吧!”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错上加错,顿时僵在原地。
    太初抬眸看媚生一眼,眸光忽而有些幽深。
    她心底一紧,却见眼前的和尚温温和和一笑:“甚好。”他微笑道,“施主与贫僧一同转去修道,何如?”
    媚生聪颖机敏,修为又强,为云止做事,更是向来尽心,云止对她放心的很。媚生去了以后,他便去了内室打坐,看似没将先前的事情放在心上,实则分出三分精力,等媚生回来。
    然而媚生并没有来。
    云止并未当做一回事,只暗道和尚颇有些棘手,第二日晚间,早早便打发了前来问询道法剑法的师弟师妹,坐在桌前等媚生回来。
    ——便是不好探听虚实,今日媚生也该来了才是。
    媚生依旧没来。
    一天,两天,三天……
    云止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媚生若出了什么事,虽然失去这么个好用的棋子的确可惜,但也仅此而已了。真正让云止担忧的是,媚生在魔门身份不凡,一旦是出事,必引得魔门大能探查。
    如果因此因此引得佛魔相争他求之不得,怕就怕再查出他与媚生有过来往。届时他声名扫地不怕,宗门颜面无存,叫他拿什么脸去面对师尊?
    这种事情并不好透露给别人,云止并没有犹豫多久,便决定自己亲自前往戒嗔处一探。
    下了决定,他翻出一个幻化外形容貌的灵器,伪装一番,踏剑掠云,瞬息便到了人家寺门前。
    寺庙外诸多阵法结界没拦得住明乾,没拦得住玄鉴,没拦得住媚生,自然也没能拦住云止。
    云止顺着之前搜集的信息摸到戒嗔居所,沉默打量一瞬,干脆利落地翻了墙。
    墙内是一个不小的院子。
    此时虽是夜中,却称不上夜黑风高。院中有一石桌,数石凳。皎洁月色从天际洒落,透过院内遮天蔽日的菩提树,柔柔投在端坐石凳的女子身上,为女子挺拔背影平添三分圣洁。
    云止发出的声音已然足够轻小,却仍没能逃过女子的耳朵。
    她仍背对着云止,却扶着桌子站起身来,声色幽幽:“施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云止看到女子前,对她气息一无所觉,此时心底暗惊,却也到底维持得住镇定,用变换过的声音道:“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砰——!”
    剩下的话没来及出口,他看着月下回转身来的女子,脚下一个没落稳,结结实实栽在地上,溅起漫天尘埃。他顾不得起身,撑着地下意识惊骇出口:“媚生!”
    实在怪不得他失态。
    曾经千般娇艳万种风情、一颦一笑都媚色撩动人心的女子,如今身着灰色素袍,头上用木簪随意挽了个发髻,神情清淡。平平常常一眼看来,简直是左脸写着“清心”,右脸写着“寡欲”,大写的一只性冷淡道长小姐姐。
    云止头晕目眩。
    媚生这个样子,再看看她被废的修为,不必猜,必定是在此遭遇了难以言说的蹂躏。依着媚生乖张的性子,如此一来,不论她生死,此事都已不能善了,而参与其间的他也难以脱身。
    云止抑不住地心头火起。
    佛子?!善良?!说好的慈悲为怀宽容大度呢!媚生虽是对戒嗔不怀好意而来,但看目下这个情况,明显没能对戒嗔造成什么伤害。戒嗔就因为这点子事情将媚生折磨成了这样!道貌岸然的东西!
    云止站起身来,一时沉默。饶是他,这个时候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云止。”通过刚刚那一句“媚生”,媚生认出了云止。
    她心情万分烦躁。
    跟戒嗔修炼简直不是人能吃得了的苦,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死秃驴竟然也能毫不手软地让她,蹲!马!步!让她抬!水!
    怎么那个叫圆明的小秃驴就只需要每天早课晚课看书听道?
    上到玄一北斗,下至无名小派,她就没听过修道还要蹲马步抬水的!说什么磨炼心性,还不是嫌弃她是魔门出来的?
    她为了他叛出魔门,还因为他废了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累成狗才修炼出来的魔功,就换得死秃驴这么歧视。想想媚生都委屈得要哭。
    累了一整天,月上柳梢,好不容易躺平闭眼,还没睡一会,就被云止惊醒。
    此时媚生完全不想在这个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赢了宓音能当饭吃吗?!赢了宓音能让戒嗔同意她再戴上她心爱的簪钗珠宝吗!赢了宓音能让她少蹲哪怕一分钟马步吗!赢了宓音能对她修道有丁点帮助吗!
    赢宓音算个屁!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赶紧……”
    媚生骤然停口,脑海中回想起前几天她调戏圆明小和尚时,戒嗔冷淡的声音:“我门下没有动辄恶言浪语的弟子。”
    她默默把“滚”字咽回去:“赶紧走!”
    云止无言。媚生为他落到这个地步,竟毫不怨怼,此时看到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让他救她,而是怕他出了什么意外,让他赶紧离开。情深至此,他自认冷心冷肺,如今却也不禁微微动容。
    “媚生。”寒冷的面色稍缓,云止看向媚生的眼神复杂无比,“你受苦了。”
    媚生懵逼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沉沉的云止,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这小伙儿,大抵是产生了什么认知上的误差。
    “不是……”她习惯性伸手想撩一撩颊边发丝,却撩了个空,反应极快地顺势扶了扶脑后木簪,媚生丝毫不显尴尬地垂下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说云止道友呀,你想什么呢?”
    云止:“……”他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
    媚生“嗤”的笑出声来:“你想哪儿去了?”明天天不亮还要起床担水,现在还要和云止瞎扯,她头疼地坐回石凳上,“我走什么?”青葱般的手指一根根掰着数,“戒嗔法师脾气比你好、样貌比你好、心性比你好……”歪一歪头,“我跟你走?”
    云止:“……”
    “你……”就是再迟钝的人,也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了。何况云止本就是十足敏锐的性子,方才只是一时惯性思维作祟。
    理智上轻易得出了“媚生变心”这个结果,感情上却仍是难以相信。想到自己刚才做派,云止心下难堪,脸上一阵发烧。
    “你叛出魔门了?!”云止道,“还废了修为。你疯了!”他撑着身子站起来,“那秃驴给了你什么好处?他佛家的童子身?
    媚生:“……”童子身?她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戒嗔能直接把她爪子给剁了。
    “我倒想……”她嘀咕一声。
    云止:“……”他听到了什么?!
    媚生已有些不耐:“你……”
    “吱呀——”
    门被推开的响动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想什么?”
    入耳的声音温和,甚至还带着些微笑意,媚生却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僵住了。
    ……卧槽!大魔王被吵醒了!他有没有起床气来着?!
    媚生瞥一眼房门,强烈的求生欲使她毫不犹豫一个旋身,动作敏捷地靠进云止怀里。
    云止修剑,乃是标准的近战系,反应能力之强,无需赘言。要说他不想,媚生自然是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但就在他本能想侧身避开时,恰对上媚生看来的双眼——粼粼带波,滟滟含情,水雾朦胧的眼底,似一片空茫,又似埋藏了千言万语。
    今晚一直被冷待的云止被这小眼神一瞧,一时间忘却了媚生态度突然转变的可疑之处,不由自主地停下避开的动作,反而主动伸出手去,扶住了媚生双肩。
    下一瞬,木门被推开。
    半敞的木门内,年轻的僧侣长身而立。月华皎皎披身,唇角笑意浅淡,看起来再无害不过,仿如那神龛上佛像一般的柔和悲悯。
    去他娘的柔和慈悲!媚生被操练得没了直觉的腿简直本能地颤抖起来。
    感受到怀中人瞬间的瑟缩,反应过来本欲推开媚生的云止动作一顿,反将媚生搂紧,脸色愈冷:戒嗔是把媚生欺负成什么样了?!
    太初看一眼眼前的情况,倒颇是淡定:“媚生?”
    媚生闻这一声唤,深情地看一眼云止,就着当下被云止揽在怀里的姿势看向太初,求救般伸出一只手,转过脸就满面无助,声音凄厉——
    “法师救我!这无赖求欢不成,竟想逼奸!”
    云止:“……???!!!”
    向来是被姑娘小弟们捧在手里放在心尖,第一次有幸亲身体验“碰瓷”的云止,真真切切地一脸懵逼,反应不及。
    第49章 阿弥陀佛
    太初打眼一看,不说全懂, 却也明白了八分媚生是什么主意。好在他并没有起床气。故而他只站在门内, 配合对面的戏精姑娘, 微微一笑:“云止施主, 请放手。”
    人一旦遇见完全超出自己理解范围内的事情,反应总会在一定程度内变得迟钝许多。云止虽踏入仙途,却也不能免俗。
    他懵着看向媚生,一向冰冷的神色竟显出一种茫茫然的神色来:“你为何……”说出这话?
    媚生并没给云止说出接下来的话的机会,反手一个巴掌将他扇得偏过脸去,一看就是下了死力。她神情含愤,美眸圆睁, 怒斥:“下流!”死不要脸的, 让你吊着老娘!
    云止:“……”看一眼对面那个秃驴, 对方的笑容万分和煦,他却总觉得那笑容下暗含着什么东西嘲笑自己。
    深吸一口气,云止先不去纠结明明对自己死心塌地的姑娘,为何突然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问题, 一手抓住媚生两只手腕, 将她按进自己怀里,看向太初,冷冷道:“道友怕是有什么误会。”有心说她心怀不轨而来,又怕带累自己。
    他倒不怕一个修为全废的戒嗔,却担心戒嗔抽什么神经,将了空大师叫来, 把事情闹大。于是权衡片刻,只道:“这是我与她两人的事情,事属私密,道友不便插手,还是速速退去。”
    ——真是像极了太初曾去过的某些现代世界,拐卖团伙当街掳走年轻姑娘,姑娘呼救时,拐卖者对路人的说法。
    醉人的情话各有不同,骗人的借口千篇一律。
    若是在场观众知情识趣,那当然不必云止再说什么,自觉便会退去。只可惜如今在场的观众,只有那么一个不大“知情识趣”的太初。
    太初微微垂眸看来,面上笑容浅淡三分,长睫压下,竟让云止生出种对方威势慑人的错觉来:“误会?”
    云止的目光随着太初的视线落在自己捏着媚生的手腕上,饶是自认脸皮不薄,却也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回应来。
    太初侧身,让开门,好脾气微笑:“施主请进。”
    云止:“我……”
    太初微笑:“贫僧已向玄鉴道友发了传讯,玄鉴道友言曰稍后便至。施主还是在此稍坐片刻。”
    云止:“……”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初,喉间千言万语,尽皆被噎得干净。
    这么点事却叫了他师尊来?!
    云止此人冷心冷情,万事万物皆不入眼,几乎没有软肋可言,自也说不上怕什么东西。唯有一样——把还是婴儿云止的捡上山,又一手养大的玄鉴,对他而言,简直比亲爹还亲。云止受千刀万剐抽魂炼魄也半点不虚,独独玄鉴的失望,是他万万承受不起。
    太初话一出口,云止脑子便是蓦的一“嗡”。
    他夜探此间固然要受罚,戒嗔收留魔门妖姬又能摘的干净?!他就不信戒嗔不知道媚生的身份!这秃驴莫不是有病!
    神思回笼后第一反应便是“绝不能让师尊知道我与魔门有牵扯”,云止转过脸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松开媚生,急急道:“你速速离去,万不可让师尊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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