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阑珊疑惑。
    容妃走前两步,凝视着阑珊的双眼,终于凑近了几分在她耳畔低低地含笑说道:“你记得替我问一问他,到底……有没有一刻,他曾动过心的。”
    “他?”阑珊更加不解,却心惊肉跳,“什么他?娘娘您说什么?”
    容妃却并不解释,只大笑道:“但是你可要尽快,因为……我怕晚了的话,就不用你了,我直接问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外头有小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
    容妃脸色一变,眼神竟变得极为锋利。
    然后她沉沉说道:“你真的该走了。”
    阑珊心头森然,想也不想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娘娘跟我一起走。”
    红线本正盯着两个人动作,直到此刻突然察觉身后有些异状,她回身一看,却见火光闪烁,当下惊道:“失火了?!”
    容妃寒声道:“你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她的脸色凛然,却一点惊讶跟慌张的样子都没有。
    红线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先拉住阑珊:“娘娘,咱们快走!”
    与此同时,容妃奋力将阑珊推开。
    仓促中阑珊看着容妃,却见她凝视着自己,步步后退,唇边却流露一抹冷淡笑意。
    阑珊突然想起方才容妃说的那句“生死不相见”,又想到那浓烈的桐油气息,这会儿才算是明白了几分:“不行,容妃娘娘!”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让阑珊挣脱红线的手,转身又去拉容妃:“你得跟我走!”
    与此同时,容妃正往身后的美人榻上坐下,阑珊的手将碰到她的时候,一股火光从身侧燃起,竟是那垂地的帐幔竟突然烧了起来!
    红线眼疾手快,急得上前要扯落,扬声叫道:“走水了!快来人!”
    而此刻阑珊睁大双眼,她突然发现,原来这铺垫的厚厚的美人榻上,垫褥等竟都浸了桐油似的,怪道那味道如此之浓烈。
    一念之间,旁边烧着的帐幔飘落,顿时将她的裙摆点燃,而点燃的更快的,却是美人榻上垂落的流苏,很快袭向容妃。
    容妃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盯着阑珊,此刻她的眼睛里没有憎怒,没有愤恨,有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哀婉跟温和、类似解脱般的笑意。
    她轻轻地笑了,在阑珊的手堪堪将碰到她肩头的时候,容妃抬手在她肩头一拍!
    阑珊猝不及防,身子往后倒仰出去,这电光火石的刹那,整张美人榻已经给烈焰吞噬了!最先给点燃的却是容妃那一头垂地的青丝。
    在这噩梦般的场景中,容妃却仍是笑的惬意,她的目光逐渐地垂落,看向手中的那把半边的象牙梳子。
    “娘娘……”阑珊心头激荡,声嘶力竭,“娘娘!”
    红线从背后将她抱住,阑珊无法喘气,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
    殿外已经先烧了起来,浓烟早就迅速弥漫,如今里外交困,又眼睁睁看了这骇人一幕,且又是她生平经历过的噩梦,阑珊心跳欲死,无法承受,眼前阵阵地发晕。
    就在这时,殿外有个声音大叫道:“姗儿、姗儿……母妃!”
    阑珊蓦地清醒过来。
    她知道是赵世禛到了,但是现在……看着已经给烈焰迅速吞噬的那个人,阑珊闭了闭双眼,生生地把眼中的泪甩掉,反而催促道:“快、快出去!”
    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赵世禛看见这一幕!
    绝对不能!
    就在红线抱着阑珊后退之时,遇到了不顾一切冲进来的赵世禛。
    赵世禛急忙拥着她,又看向她身后的内殿:“母妃呢?”
    他才要冲进去,阑珊紧紧地拉住他:“五哥!”
    她咳嗽连声,因为烟熏,眼睛泪流不止,只能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五哥,五哥带我出去!”
    “可是母妃……”赵世禛皱眉。
    赵世禛才要吩咐红线先带她走,自己进内殿救容妃——“五哥!”阑珊拼命地抱紧他不敢松手,哑着嗓子哭着叫道:“五哥求你了!”
    赵世禛突然间明白了过来。
    从那之后,阑珊一连数日噩梦。
    只是有个意外之喜,御医来给她把脉的时候,竟查出了喜脉。
    这个小家伙来的如此突然,让阑珊悲喜交加。
    私下里,阑珊简略地将那夜的事情告诉了郑适汝。
    郑适汝是个性情淡漠的人,却也仍是为容妃的选择而骇然震惊。
    但是事已至此,郑适汝便只安慰阑珊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再伤心也于事无补。何况……或许对于容妃娘娘来说,她毕竟做了她自己想做的事情。”
    阑珊低头,喃喃道:“我明明可以救她的,就差了一步。”
    郑适汝皱眉道:“你以为你是谁,是通天的神佛吗?你怎么不想想,在那种情况下……你也很可能就差一步就葬身在那里了!”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容妃最后那一掌,坠入那满是桐油的榻上,除非是神佛才能逃出生天。
    容妃,真的是一心求死的。
    可是阑珊只觉着难受,到底是什么把容妃逼得这种地步,让她甚至对于死亡都是这般的甘之若饴。
    她想到了容妃临死之前跟自己说过的那什么“动心”之类的话,本来想问问郑适汝的。
    可是又觉着那话太私密且另有深意了些,就算是自己跟郑适汝无话不说宛若同生一体,可毕竟事关容妃的声誉,就事关赵世禛……所以竟无法出口。
    阑珊心中满是惶惑,便抱着郑适汝道:“宜尔,宜尔,你说将来,将来会怎么样?”
    郑适汝问道:“什么怎么样?”
    阑珊道:“我隐约听闻容妃娘娘才进宫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是这深宫逼得她变得这样,你说我、我们……将来会不会也变得、变得很奇怪呢?”
    郑适汝蹙眉盯了她半晌,哑然失笑:“真是杞人忧天,这皇宫中的女人当然有各种的不得已。但是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选择跟娘娘一样的路,因为毕竟跟各人的性情有关。而你……”
    郑适汝叹道:“你啊,我只担心你给人害。恨不得你能学到类似容妃娘娘几分的狠辣呢。”
    阑珊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郑适汝道:“你已经是皇后了,傻瓜,目下是因为为大行皇帝守制,以及太子才登基要处理一大批的政事无暇他顾,你看等局面稳定下来之后,第一件头等大事,自然就是选秀充实后宫了,还有孟家的二姑娘,到底要给人家蹉跎到什么时候呢?她若进宫,自然也是得位列四妃的……她虽然不至于敢对你如何,可谁知道以后进宫的那些人呢,你若没有芒刺自保,如何了得。”
    郑适汝说了这几句,见阑珊听的呆呆的,她心里倒是有些后悔在这时候又说这些,毕竟阑珊才经历了容妃的事情,何必给她更多的压力跟不适呢。
    于是忙又道:“不过也未必。这只是我的一点担忧。具体如何,到底要看咱们皇上的。他那样疼你,未必就肯放别的人进来……而且现如今也不是没有人的。”说到最后便笑了。
    原来郑适汝指的是红线红玉等四个绝色,原先安置在东宫,随便封了些位份,虽然是“良娣”“婕妤”之类的叫着,其实不过是瞒瞒皇帝跟众人的眼,实则是侍女加护卫而已,赵世禛一应的没有碰过。
    而红线等也各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逾矩,由此也可见高总管的确很有一套。
    等到宫内外诸事稍微平靖,已经是四月份了。
    草长莺飞,春日正好。皇宫之中也一片祥和,就仿佛之前的生死骇然并未发生过。
    除了瑞景宫那边,昔日的殿阁仍旧是一团焦黑地瘫倒在地上。
    其实在这期间,阑珊曾来过一次……只是不敢多看,也不能多想。
    她最近又犯了妊娠,不太喜欢吃东西,又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瑞景宫中受了惊吓的缘故,时不时地总会觉着心悸,太医每日围着诊脉,不敢丝毫怠慢。
    阑珊暗中筹谋着是不是该把瑞景宫返修一遍,私下里跟赵世禛说起,他却并不似热衷此事,只淡淡道:“不用着急,先扔着吧。”
    又笑说:“你有了身孕,不要再去为了这些事情操心,只管好生保养才是。”
    阑珊也不知他什么打算,却也知道此事会触及赵世禛心中痛楚,便也不再提起。
    自打赵世禛登基之后,便立刻封了端儿为太子,又封了杨时毅为太子太傅,依旧叫他统领内阁。
    毕竟皇帝殡天,到底也该有点喜事压一压。
    果然民众甚是欢腾,连朝臣们也颇觉安心。
    毕竟曾经一度,赵世禛跟杨时毅之间很是不合,所以朝臣们生恐局势有变,如今见新帝依旧重用杨大人,可见大局向好。
    至于杨时毅的公子杨盤逃狱之事,大理寺跟北镇抚司已经查明,原系之前给杨盤害死的一名囚犯的家属,雇凶劫走了杨公子,动用私刑将他谋杀了。
    本来按照律法,要将那买凶之人凌迟处死,可是杨时毅以杨盤父亲的身份求情,说是对方情有可原,新帝接纳了他的谏言,格外开恩,只命判了那人流放。
    如此一来,民间听闻,倒也觉着是一饮一啄,毕竟有不少的民众很同情那买凶杀杨盤者,得到这般宣判,都觉着朝廷处置很是得当,尽如民意。
    又称赞杨大人不愧为本朝首辅,非但并未徇私,而且心存仁厚。
    所以此时也就此“皆大欢喜”的了结。
    只是先前境州那边雪灾一事,暴露出了地方官场的种种弊端,偏偏其中担任境州知府的,是杨时毅的昔日门生,之前朝廷特使前去却死于非命,据说也跟地方脱不了干系。
    这日,内阁向新帝禀奏了此事,赵世禛忖度半晌,对杨时毅道:“这境州的官场眼见烂了,北镇抚司回报说,连密探都有人暗中盯梢……若是稍微差一些的,恐怕也要栽在那里了,他们简直要自立为王。事到如今,爱卿觉着该如何行事?”
    杨时毅道:“这件事微臣也该担责,毕竟境州知府王湳曾是微臣看好的人,却不料世易时移,为今之计,或许该召王知府进京申饬。”
    赵世禛笑道:“跟你无关,你保举他的时候他还是好的,只是大概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朕也想召他进京,就怕他仍旧想法儿抗旨不尊,何况也不止他一个作恶。”
    杨时毅瞥他一眼:“皇上觉着该如何行事?”
    赵世禛思忖道:“本来想派个你的心腹过去,毕竟同为杨爱卿门下,他不至于过分,行事调度也能方便些,可朕最看好的温侍郎偏出使了北狄,倒是为难。”
    之前温益卿虽百般拒绝,谁知先帝驾崩,如今赵世禛做主,更是不由分说了,一脚把他跟雪越公主踢了回去北狄,如今偏说这话。
    杨时毅不动声色道:“那不如,微臣亲自前去?”
    赵世禛微微挑眉,摇头道:“这如何使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爱卿执掌内阁,何等举足轻重,岂能轻易出京。”
    他虽然满口说“不行”,但是杨时毅何等老练,早就看了出来新帝的意图,便道:“事情紧急,且又涉及境州要地,若皇上觉着可以,就派微臣为特使,微臣愿意请命。”
    赵世禛又推脱了半晌,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很快的,杨大人便领命出京,随行的还有镇抚司、吏部以及户部所派的人。
    阑珊听说了这个消息,虽然有些意外,却也没格外的觉着怎么样,毕竟境州事态紧急,知府又是杨时毅的人,若是杨大人亲临能够快刀斩乱麻,自然于国有利。
    这日,御花园的汇思阁中,阑珊躲在阁子里消闲,从二楼的窗户上看出去,绿荫掩映,春风和煦,令人昏昏欲睡。
    这汇思阁正是计成春之前设计建造的,先帝在的时候,曾在这里召见过阑珊跟晏成书,当时阑珊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只是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随意的进出来去。
    最近端儿已经开始跟着学士们读书,极为聪慧好学的,西窗陪侍身边不离左右,更不必她多操心,阑珊常常便在此处坐卧,因是父亲昔日督建,逗留于此倒也格外让她觉着心安。
    正眯着眼睛半睡之中,隐隐地听到楼下有说话的声音。
    阑珊仍是闭眼,凝神听了听,竟像是郑适汝,她知道郑适汝必是来找自己的,便抿嘴一笑,假装仍是睡着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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