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去?”众人有些惴惴的。
    “不必。”杨时毅制止了,把大氅的系带系好,又叫太监另拿了一件,头前引路。
    李尚书倒是欣慰于他要跟自己一起,忙挽着他的手:“这台阶甚滑,小心些。”
    等两人下了台阶,背后游尚书等才道:“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会走水。”
    “是不是……有事情发生?皇上该无碍吧?”
    大家脸上都有忧色,却只能止步等待。
    正焦急中,却是郑适汝从内殿走出来,皱眉道:“瑞景宫真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郑适汝已然看见殿外已经给火光照的有些异常的夜色。
    且说杨时毅跟赵元斐李尚书下台阶,渐渐地走到了温益卿身后。
    温益卿正呆呆地看着那火光闪烁的地方,听到就近的脚步声才茫然回头。
    杨时毅淡淡道:“我要陪着殿下跟李大人去看看情形,你一起吧。”
    温益卿这才像是魂魄归位般:“是!”
    小太监们头前打着灯笼领路,一行人踩着雪,忙忙地往瑞景宫的方向而去。
    路上不少的太监们慌里慌张,来往不绝,正在调水龙救火。
    但是今夜北风盛烈,就在他们赶路的这么一会儿,那火势仿佛更盛了几分!
    李尚书毕竟年纪大了,走到半道便气喘吁吁,又担心阑珊,便道:“老杨,我的心总是惊跳的,阑珊不会有事吧。”
    杨时毅还没回答,温益卿道:“李大人,我背着您。”
    李尚书才要推辞,温益卿已经把官袍一摆掀起掖在腰带内,他走到李尚书跟前,微微俯身:“这样还能快些。”
    李大人见他如此,且也知道自己的体质确有些撑不住这般快走,为免误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这行人还没到瑞景宫的时候,就见宫门外的宫道上,太监跟宫女们都垂手立在门外。
    御驾的銮舆就搁在地上,却并不见皇帝跟太子……
    杨时毅本是笃定的,眼见这般情形,不由也有些色变,忙揪住一个太监问道:“皇上呢?太子呢?”
    那太监战战兢兢地往宫内指了指。
    杨时毅倒吸一口冷气。
    瑞景宫的火显然是救不下来了,还没到宫门,隐隐地就能感觉到烈焰从那敞开的门口扑了出来。
    在这种情形下皇帝跟赵世禛居然在里面?
    赵元斐不等那太监回答,早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父皇,五哥……”赵元斐叫了一声,却又戛然而止。
    面前,雨霁扶着皇帝站在雪中,皇帝正仰头愣愣地看着前方燃烧的宫室。
    另一边,是赵世禛半跪在地上,双臂紧紧地抱着阑珊,阑珊则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怀里。
    两边儿似乎都没有留意到赵元斐的到来。
    赵元斐看看皇帝又看看赵世禛,终于先跑到赵世禛跟前:“五哥、太子妃怎么了?”
    赵世禛垂着头,并没有回答。
    赵元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忍不住看向赵世禛怀中,却见阑珊紧闭双眼,像是不省人事,可露在外头的裙摆跟袖口都给火烧过的痕迹。
    就在此刻另一个声音响起:“她怎么了!”
    赵元斐猛地回头,却见是杨时毅跟李尚书也跟着走了进来,问话的却是温益卿。
    这么冷的下雪天,温益卿的额头上湿淋淋的,是一路跑来的热汗跟融化了的雪水交织。
    赵世禛听了这句话,才慢慢地抬起头来。
    赵元斐站的最近,他看到面前的那双凤眼之中,凛凛然的都是刀锋之色,虽然并没有注视自己,却仍是让他觉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李尚书晚了一步,就只关切地看着,他却没在意赵世禛的脸色,只顾想看清阑珊如何。
    而赵世禛的目光在温益卿的身上略略一停,却又转开了。
    掠过李尚书,最终他看向了在温益卿身侧的杨时毅。
    杨时毅站的方向,更靠近皇帝。
    不知是不是察觉了赵世禛在看自己,杨时毅目光一转,正对上赵世禛的眼神。
    那一刻,他从赵世禛的眸子里看到了水火交加的颜色,被悲绝的血红之外,是仿佛能毁天灭地的憎恨跟愤怒。
    一刹那,杨时毅竟也失语了。
    大雪无声,却给北风搅动,仿佛变得狂乱地从天而降。
    救火的宫人跟侍卫们川流不息,人声嘈杂。
    但显然已经无可救了。
    风卷着火,吞噬着从天而降的雪片,给烧着的木料发出噼噼剥剥的声响,烈焰渐渐灼人。
    杨时毅深深呼吸:“皇上,这里危险,还是回乾清宫吧!”
    才说了这句,杨时毅听到近在身侧的皇帝长长地叹了声:“好啊……你是要跟朕,生死不相见……”他说到最后似乎想笑,却突然梗住。
    雨霁感觉皇帝的身子猛地一抽,吓得拼命扶住他:“皇上!”
    “好,”皇帝握着他的手腕,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前方那几乎已经给烧透了的宫室,重又低低笑道:“好的很啊……”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出,纷纷洒落在身前的雪地上,像是在那洁白无瑕的雪上绽开了万点红梅。
    在雨霁公公的惊呼声中,皇帝的身体迅速委顿下去。
    瑞景宫的这一场大火,直到天明的时候才算停了下来,一整座宫阙已经给烧得干干净净,面目全非。
    塌落的宫墙,早就垮了的屋梁,没有烧透的横梁木上散发着袅袅的白烟。
    厚厚的灰烬把地面染成了黑色,地上狼藉凌乱的,水跟雪交织,还有不知何人匆忙遗落的水桶,沾水的棉被,乱七八糟之物。
    皇帝呕出的那口血也早给不知多少双脚踩得零落成泥,不复再见了。
    负责搜寻的侍卫们在火场之中仔细检看,却始终没有找到容妃的尸首。
    也许,她早在这场烈火之中化成了灰烬。
    从此这一夜,也成了此后紫禁城中人人噤口的忌讳。
    但是消息仍是不胫而走的,京城百姓以及天下之人也很快得知,皇帝驾崩了。
    而就在皇帝驾崩的雪夜,皇帝的宠妃、当今太子的母妃容贵妃的寝殿走水,贵妃娘娘也殒身其中。
    听闻早在此之前,贵妃就已经决心要为皇帝殉葬,没想到先出了这种意外。
    但是阴差阳错的,一时之间,却竟有些赞扬容贵妃的话开始流传,无非是说贵妃娘娘忠贞节烈、追随了圣主等等,说的竟不像是件坏事。
    因为皇帝在驾崩之前早就吩咐了后事,所以虽然有瑞景宫这件意外,但后续所有仍是进行的有条不紊。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赵世禛即日登基为帝,宣领宫内外一应事宜。
    而司礼监在操持皇帝丧仪之时,新帝下诏追封容贵妃为皇后,内阁跟翰林院拟了尊号,赵世禛从中挑了“昭烈”二字。
    连日来,赵世禛一直在忙碌朝廷内外之事。
    偏偏在这时候,境州那边的雪灾越发严重,起初是地方官员一味瞒报,灾民冻饿而死的已然过百,朝廷之前紧急派了特使前去调查,可不知为何竟死在了地方。
    到如今已经月余,镇抚司的缇骑回报,死伤将逾千了,内阁里灯火通宵达旦,更是忙得分身不暇。
    而自从赵世禛登基之后,阑珊跟端儿就按照规矩搬去了坤宁宫住着。
    这段日子里,多亏了有郑适汝在她身边,帮着调度底下宫人女官,操持内廷事务,阑珊才不至于忙的焦头烂额。
    但是忙碌内宫的事情对她来说却不是最为担心的,阑珊放不下的,是赵世禛。
    阑珊忘不了那个噩梦似的晚上,就像是在心里留下了阴影,时不时地会跳出来。
    当时容妃听说圣驾将至,突然发了脾气赶她离开。
    阑珊本想先退出去,横竖皇帝若到的话赵世禛一定也跟随着,又何必跟容妃先闹呢。
    只是才要往外,鼻端又嗅到了那股奇异的气息,混杂在香气中。
    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而不祥,好像在唤醒她某些讨厌的记忆,虽然她下意识地竭力压制。
    直到目光转动,看到殿内跳跃的烛光的时候,阑珊猛地停了下来:“是桐油!”
    这是桐油的气息,怪不得她不喜欢这味道,就是这个,差点儿两次置她于死地。
    可是瑞景宫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这味道似乎太浓了些。
    阑珊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她蓦然回首,看向内殿。
    红线在旁道:“娘娘,怎么了?”
    阑珊停了停,然后迈步急速往内走去。
    里间,容妃已经离开了梳妆台,她回到了美人榻上,手中握着半边的象牙梳子,慢慢地在梳理那几乎垂地的长发。
    在看见阑珊进来的时候,容妃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你怎么还不走。”
    阑珊看着她淡然的神情,咽了口唾沫。
    她不知道将发生什么事,但本能地无法坐视不理。
    阑珊左右打量了会儿,看不出怎么样,却上前拉住了容妃的手:“娘娘跟我走。”
    “干什么?”容妃一愣,猛地挣脱。
    阑珊道:“这里、这里有些古怪,娘娘快跟我走!”
    容妃的眉毛挑了挑,凝视着阑珊:“什么古怪?”
    “回头再说。”
    容妃见她又要来拉自己,便笑着道:“你这个人,还真的很爱多管闲事啊。”
    阑珊一愣:“娘娘……”
    容妃敛了笑,冷冷地看着她,终于她道:“你既然回来了,也好,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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