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惊涛拍岸
    夕阳收拢最后一丝光线落入了远方山头,此时天地间是日月交替之际的昏暗。
    花田之中的观景台边,相对站立一男一女两个人。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温冰炎被握着的手不由颤抖了一下,然后向外抽出,“我……我是仙帝和妖族的后代……这怎么可能?”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只是直觉地想要退缩,想要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躲藏起来。
    秦淮月却早有准备一般拉住了他,她的手指从温冰炎的手指里穿进去,十指相扣,另外一只手扳住他的下巴,直视着眼前失神落魄的男子,她要将他从绝望之中拉回来。
    “冰炎,你以自己一族为耻吗?”
    温冰炎还有些微微失神,但是对于师父的问题作出了反应,就像对她在解释自己没有那么难堪一样,急急道:“不,没有,我们一族隐居深山之中,不允许去人类的城镇,从来没有打扰过谁,也从未谋害别人,只想度过简单的一生,在山里安安静静活下去……师父,我的族人不是肮脏的秽物,不是……”
    说着,他想到自己的族人,想到他们全部因为这个与生俱来的血统而化作冤魂,不禁眼眶红了,他们何其无辜,这被注定的命运究竟能怪谁。
    秦淮月握紧了他的手,“那你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出身吗?”
    温冰炎摇摇头,“被人的想法与我无关,我……不在乎。”
    “那么你还痛苦难受什么呢。”
    温冰炎看向秦淮月,眼睛发红,一滴眼泪从他的眼里落出来,“我在乎的是你的想法,师父,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人,或许我连人都算不上,我为什么是这样的,你……后悔了吗,恶心吗,被我这样的人爱上……”
    他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接连不断滚落出来,心底卑微的祈望终于说了出来,“我一直努力练剑,是不想你失望,得到你的夸赞,我听你的话,做一个斩妖除魔的好人,我听你的话,想成为你所期待所欣赏的勇者,都是为了得到你的肯定,让你能有一点点的满意,能得到与你站在一处的资格,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距离你越来越远……”
    秦淮月伸手去给他抹眼泪,“傻瓜,那我给你讲一讲我最喜欢的人吧。”
    温冰炎一愣,泪眼潸然看过来,“最喜欢的人?”
    秦淮月笑了笑,“对,我最喜欢的人,他出生平平,是一个平凡村子里平常的人家里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对不起谁,有点傻乎乎的,而且脑子还笨,他总是笨拙地努力,努力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但是他太笨了,为了成为更好的人居然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他还有些傻气,总是将别人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责怪自己。”
    “那么师父喜欢他什么呢?”
    “我就喜欢他这些傻乎乎、笨拙、傻气的地方,这和他的祖先是谁,与他的外表和血液,都没有关系,如果有一天,他脸上因为战斗留了一道疤,那么我认为这是战士的勋章,还是会喜欢他,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变得像宋东归那样的人一般精明,我就不会喜欢他了。”
    “师父……”温冰炎嗫嚅一声,眼泪又掉了出来,然后伸出手臂抱住了秦淮月,他的手臂还有点微微发抖,秦淮月抬起头,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怜又爱,心疼的不行。
    天已经黑了,星月璀璨,温冰炎的怀抱却炽热滚烫。
    温冰炎看着她,想要师父来亲亲自己,让他再次确认她的爱,让自己心安,于是秦淮月看着他那带有一点点期待的眼神,捧着他的脸,踮起脚尖靠过去……
    就在两人身影即将贴在一起的时候,“咚”一声,一个东西掉在地上,打破了暧昧的氛围。
    两人都疑惑地往地上看去,只见白玉铺砌的观景台地面上,孤零零地摆着一本书,是从秦淮月身上掉出来的。
    书?
    秦淮月皱眉,这怎么有点眼熟?
    温冰炎皱眉,这怎么有点眼熟?
    温冰炎疑惑着捡起书,就这月光看了一眼,秦淮月也看过去,两人看了一眼,同时脸色大变,如遭雷击!
    “师父,这……这个怎么会在你身上?”
    秦淮月反应过来立刻飞身扑过去,直取温冰炎手中黄皮书籍!温冰炎反应机敏,手一扬高高举起躲开了她的抢夺。
    “给我!还给我!这是我掉的东西!”秦淮月连连蹦起来去够,温冰炎哪里肯再交给她,这个可是自己这五年间思念师父时作的浑画!
    他心里一团乱麻,师父怎么拿着这个东西,难道是在龙门自己房里发现的?
    师父看过里面内容了没有,看她现在反应,那必然是已经看过了!
    现在该怎么办,是说这个不是自己的……不行,怎么能说这种东西是出自别人之手!但是如果承认这是自己所作,那师父该怎么看待自己!
    不管怎么样,反正是不能再把这个东西交给师父,待会就毁尸灭迹,当做不知道此事!
    温冰炎打定主意,决然拒绝交还,“师父,其他你想要什么都行,这个不行!”温冰炎死命高举黄书,坚决不松手。
    秦淮月撤开一步,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抢夺黄书,还是因为其他原因,红扑扑的,她周身真气流转,咬牙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是不是还要与我再打一架?”
    温冰炎还未回话,便见秦淮月气势汹汹而来,她是认真的!
    温冰炎自然不能同师父动手,连忙闪避,他躲闪间连连后退,观景台四周的遮风纱帘被两人搅得不停飞舞。
    这两人心里又乱,一个只管抢,一个只管躲,轻纱飞舞里,也没看清周围景象,温冰炎不知自己已经退到了床边,被床一磕,“咚”的一声就跌倒在床上,半靠在床头。
    他心道不好,果然,秦淮月见有机可趁,飞身扑了上去,温冰炎立刻选择放弃手里的黄书,伸手去制住师父。
    ……
    白色轻纱在月色之中轻轻回落,观景台上恢复了平静,此地只余花与月,流光香气笼清夜。
    那本黄色封皮的书落在床上,翻了开来,停留在一幅美人跪坐床头、青丝松散、眼神迷茫的画面上。
    靠坐在床头的温冰炎垂眸看见了,伏在徒弟上面的秦淮月也看见了,但是她被身下的徒弟扣住双手手腕,当年的小萝卜头已经比她强太多了,在他的大掌里,她根本就挣脱不得,眼睁睁看着旁边翻开的小黄书毫无办法。
    她羞极了,低头道:“放开。”
    “不放。”温冰炎犹豫了一下,问出口,“师父……讨厌我了吗?”
    秦淮月闻言,脸上更红了,低着头小声解释道:“算不了讨厌,你喜欢我的话,这都是正常的……但是,但是这个以后不许再画了。”
    听到师父居然理解自己,温冰炎生出欢喜,他甚至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突然被点燃了,变得蠢蠢欲动,“师父不让画那就不画了,反正以后看师父就行了。”
    秦淮月闻言突然抬头惊讶道:“看、看我?”
    温冰炎目光深深望着秦淮月,“师父不想我看吗?”
    秦淮月总觉得这对话有点怪怪的,她怀疑温冰炎是在调戏自己,她忍着面红耳赤尽量不去想歪,从温冰炎的脸上移开目光,“也不是……”
    温冰炎不自觉咽了口口水,眼神越发炽热,“师父,我之前昏迷的时候,听到师父说,只要我撑过去,就答应我任何要求,我想要什么,什么都给我。”
    秦淮月一听,这话还真是自己说的。在那时,只要温冰炎好转,她是愿意用一切交换的,现在面对徒弟讨债,不由心虚起来,现在两人这个处境,温冰炎这个眼神,让她有点慌乱。
    她强撑着回道:“你说吧,想要什么,只要不是太为难。”
    温冰炎却不说话了,只是双眼直勾勾地看着秦淮月,那双眼中湿漉漉的,带着一丝渴望和祈求,像是一个向她讨要糖果的小孩子。
    秦淮月被他的目光看得羞红了脸,但是话已出口,她只能信守,“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说罢,温冰炎松开钳制的大掌,于是她挽过耳边的头发,撑着床边,闭上眼睛凑上去。温冰炎看着师父不胜娇羞闭着眼凑近,一张粉嫩的嘴唇送上来,心脏不由“怦怦”地跳,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前方,他心里痒痒的,一身的力气涌出无处发泄,只想将秦淮月拥在怀里。
    “师父……”
    秦淮月还没有亲上去,突然感到一个胳膊伸过来,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然后扳起自己下巴,对着她的嘴唇轻啄细吻。
    秦淮月任凭他的动作,在这样轻柔的抚慰之中丢掉了思考能力,只觉得自己好似漂浮在云间,只能紧紧攀附着面前的大山,方才不会从云间跌落。
    如此良辰美景,两人久别重逢,都想更加贴近,相互渴求着,深陷在情之中不能自拔,甚至于她的心里感到了变化,想要得到更多的东西。
    跨坐在山上,温冰炎伸出胳膊,将她往上凑了一点,于是她感到坐着的地方好似有坚硬的山石抵着,秦淮月直觉这处坐着太膈人让她别扭,动了动身想要换个坐着的地方。
    但是这一动,温冰炎一把按住了她,他哑着在她耳边轻语:“师父,别动,不要动,你真是要命。”
    秦淮月来不及询问,温冰炎侧过脸低头下来,这次,他的温柔耐心被秦淮月这一举动尽数磨灭,好像是解开了伪装,露出了穷凶极恶的本质。
    秦淮月动了动,于是像是两片拼图,恰好契合在一起。
    温冰炎只想让怀中之人近一些,紧一些,再进一些,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的身体,装进自己的灵魂。
    外面,炙热的微风拂过,将缭绕在山峦之间的云雾尽数吹散,展露出连绵起伏山川的温柔线条,又拂过平静的湖泊水面,让一池月色破碎荡漾。
    草木在风中簌簌摇曳,发出欢快的摩挲之声,风攀上山峦,逡巡不去,拂在山巅之上,带来春意,让上面的小树很快长了起来,直挺挺的傲立山顶,随风震颤。
    春风化雨,一眼被山峰堵着的泉眼慢慢滋生出潺潺热流,从中流出,随着大地震颤,浸润了泉眼外的山峰。
    温冰炎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他依靠尚存一线的理智拉开秦淮月,额头相抵,低声喊了一声,“师父……”其中满含压抑和痛苦。
    他虽然不舍,但是仍旧不想师父后悔,还是问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问题,“我是妖族后人,师父,你……你不怕我吗?”
    秦淮月神志不清,她只是感到身前一凉,于是睁开迷蒙的双眼,跌在眼前之人的怀里,立刻紧贴上去,闻言她从他怀里扬起一张嘲红的脸来,“怕什么,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她难耐地去磨蹭温冰炎的,小声问道:“不继续了吗?”
    只是这一句,温冰炎的理智从此刻尽数崩断了。
    就像一座高山轰然倒塌,跌落在柔软的草原之中,就像高耸的山峰进入山泉里面,温冰炎只觉得自己冷硬的一生风霜尽数融化在了三千温暖柔软里,他的一切都被彻彻底底的接受,他沉重的过去,肮脏的血液,包括自己的妖魔之身。
    他心里和身体,全部舒展,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秦淮月却颇为难受,伸手去推温冰炎,这一推,却感到一滴水落在了她的手上,她睁开眼睛看去,只见上方的温冰炎双眼泛红,眼里的眼泪落了下来。
    “师父……”他声音哽咽,泣泪涟涟。
    于是要去推他的手掌便换成了拭泪的手背,秦淮月伸手给他擦着眼泪,在外总是如刀如冰的男人,在她面前却总是露出这样软弱的神态,秦淮月心软了,只想给他更多的温柔。她将他的脖子勾下来,亲了亲他的眼睛,“不要哭了,我要你,你的一切,我都……啊!等一唔……”
    在柔软的怀里,温冰炎放下心,丢开枷锁,只想将师父全部占有,染上自己的气味,注入自己的东西。
    耳鬓厮磨,交颈低徊,冰肌玉骨,香汗凝珠,娇声娥婉。
    水殿风来暗香满,风吹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美人弓身,欹枕钗横鬓散。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暗泉流承君欢,
    被翻红浪,金波起伏,一阵一阵惊涛拍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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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5章 逆徒
    从室外花田的床上,到竹林里的温泉,再到屋里的那张塌,最后,秦淮月身子都要散了,浑身无力,绵软的伏着,一句话都不想说,就连动动手指都没有力气。
    温冰炎虽然还想继续,但是见她这样累了,也不再折腾,给她擦洗了便看着她入睡。他昏睡了数日,又受到灵丹妙药的洗髓伐骨,现在精力旺盛,何况多年的痴心妄想居然奇迹似的实现了,简直快乐得有如登天,哪里还想睡什么觉呢。
    他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了,她接受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污浊的血脉,和来自于自己身体的东西。
    他看着师父,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一觉秦淮月睡到了第二日中午——她是被扎醒的。
    不是什么尖锐的刺,也不是什么锋利的刀,而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过于灼热的视线,她模模糊糊醒来睁开眼睛,便对上了一双晦暗的眼睛,温冰炎不知何时醒来的,手撑着脑袋,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温冰炎看到师父醒来,收起心思,嘴角扬起,露出笑容,双眼里灿若星辰,甜甜喊了一声,“师父。”
    这笑容盛满了阳光,呼唤里包含喜悦,将秦淮月晃地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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