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羡慕你啊,”沈夏年艳羡的同时,又不免生出难以抑制的妒忌,他清楚这样的念头幼稚又卑鄙,但有些东西有人生来就缺失的,却也不能归咎于自身,“我从有印象开始,就知道那个男人对我们不好,他会打我们,骂我们,后来妈生病了,他听到治疗费用立刻就和妈离婚了,所以我恨他,我当他死了。”
    沈夏年很少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的负面情感,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可以放下仇恨,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他低估人心的恶毒,太多陌生人对他给予的伤害和恶意,练就了他的金刚不坏、百毒不侵,可无论如何,沈济才都是他的亲生父亲啊,他身体里还流有那个男人一半的血,他居然可笑地期待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会有所悔改,沈济才这一耳光不仅仅是抽在沈夏年的脸上,也把他仅存的一点优柔寡断都给抽光了。沈夏年发誓从今往后,他将脱胎换骨:以前的沈夏年已经死了,现在本宫是钮枯禄氏夏年,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是爱情派来的间谍,沈夏年打起精神,说起开心的事情:
    “但是我妈是个特别温柔贤惠,我妈很疼我和夏时,总会给我们煮好吃的,还会带我们去玩,被打时也是妈保护我们,夏时懂事又听话,学习成绩好,长得也帅,他太早熟,就显得某些方面又特别幼稚,我不希望他这样,但是我爱他们,他们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沈夏年敏锐地觉察到袁望野细微的表情变化,飞快补充上一句,“你也是!”
    “……哼,”袁望野总觉得自己像话费充五十送二十的那二十块,不屑地皱皱鼻子,翻了个身,“肉麻。”
    袁望野翻身途中,装在塑封袋里的粉色小药丸从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袁望野做贼心虚,赶紧要往兜里揣,被好奇心害死猫的沈夏年拦住了:
    “这是什么啊粉粉的,还挺可爱……”
    “呃!这是,这是糖果!”袁望野不是很擅长说谎,尤其是面对沈夏年,眼神闪烁,喉结滚动,异常紧张,“是、是不是觉得很可爱!”
    袁望野没打算把这玩意用在沈夏年身上——至少现在没打算,可他既然拿都拿了,再装正人君子有点虚伪了,但他目前还不想被沈夏年发现粉色小药丸的真实用途,这种尴尬程度不亚于被长辈从书包里搜出一串安全套,幸好沈夏年没有多问,也没有向袁望野要来尝尝。
    “好可爱啊,能给我吃一颗吗?”
    袁望野支支吾吾:
    “这玩意就是看着可爱,其实味道也不咋地,如果你真要吃……”
    “那算了,”一听不好吃,实在人沈夏年立刻打消了想要品尝的念头,继续探听袁望野的底细:“你的朋友很多嘛?”
    “嗯,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你别看那四眼仔吊儿郎当,人其实很靠谱的。”毕竟袁望野也不乐意让不靠谱的人碰碰沈夏年。
    “真好,我都没什么朋友。”
    “没事,你不是有男朋友嘛。”
    这样聊聊天也不错,至少能够对彼此敞开心扉,有个更深入的了解,袁望野问了很多关于沈夏年的过去,他一天打四份工,做过各种各样的职业:搬运工、服务员、收银员、快递员……同一时间段的袁望野刚在上初中,和一群少不更事的太子爷们一起为非作歹。
    两人素人时期完全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他们把在自己世界里生活的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毫无保留地倾倒给彼此,沈夏年坦然承认他的软弱和痛苦,他的不甘和不幸,他想要治好母亲,想要一个幸福的家,想要一副健康的好身体,如果可以,他还贪心地想要得到爱,钱他可以自己赚,但他不懂自己是不是爱着自己,所以需要一个瞎眼的傻瓜,来无条件爱他。袁望野听了很不服气:
    “你凭什么骂我是瞎眼的傻瓜!”
    最后他们说得累了,一起洗了个澡,袁望野抱着沈夏年坐在浴缸里,光裸的肌肤紧贴在一起,他却没有任何非分之想,这实在很难得,毕竟袁望野是可以一晚擦三次枪的人。沈夏年也没有想发生点什么的欲望,第一他脸还肿着,如果面对面那啥可能会有点怪怪的,第二隔音效果不好,万一发出点什么声响,也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两人小学生一样洗完了澡,手拉手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两人起了床,袁望野把自己十五岁时穿的衣服给沈夏年穿,他的服装风格和沈夏年的脸和气质实在不搭,使得沈夏年看上去像个冷酷帅气长发美t……沈夏年打开门,吓了一跳,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眼睛贼溜大,黑黢黢的眼仁直直地盯着沈夏年的脸。
    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小男孩突然朝沈夏年伸出拳头,沈夏年理解了一下,认为是对方要和自己碰拳,于是他蹲下身,握起拳头和小男孩撞了一下拳。
    “你看我手表!”小男孩出声提醒。
    “啊?哦哦哦!”
    原来这小男孩手腕上戴了个小猪佩奇形状的手表,他酷酷地掀开手表盖,露出里面的表盘,按了几下,立刻这手表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看得沈夏年目瞪口呆。
    “还会变色!”
    “厉、厉害……”
    “这不是皓皓吗?”
    沈夏年还沉浸于灯光变色的小猪佩奇手表中无法自拔,袁望野从他身后过来了,小男孩立刻笑逐颜开,扑过来抱住袁望野的小腿:
    “小舅舅!”
    “乖!吃了没?”袁望野一把将皓皓抱起来,招呼沈夏年,“年哥走吧,吃早饭去。”
    “吃了,”皓皓趴在袁望野肩头,依然目不转睛地看沈夏年,“小舅舅,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男的,”袁望野抱着皓皓下楼,笑眯眯地问,“你跟谁一起来的呀?”
    “妈妈和爸爸。”
    袁望野抱着皓皓,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住了,沈夏年跟在他身后,也愣住了。
    客厅的木质家具上坐满了人,场面热闹得堪比大年三十,一群人说说笑笑。
    “爸,妈,大姐,大姐夫,三姐,三姐夫,四哥,”袁望野挨个叫了一圈,然后搂住呆若木鸡的沈夏年,“这是我男朋友沈夏年。”
    此话一出,客厅里登时鸦雀无声,沈夏年的脑海里突然萦绕起一句歌词: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第57章 带回家(下)
    袁望野叫爸妈的这两位, 女人还好, 但这男人怎么看都是能当袁望野爷爷的人,沈夏年也不敢违心叫叔叔阿姨,叫伯父伯母生怕自己表现出急吼吼地上赶着倒贴……权衡利弊后, 沈夏年还是叫了伯父伯母好,这个称呼比较不那么生分, 又背课文似的把在场的人叫过一圈:
    “大姐好, 大姐夫好, 三姐好,三姐夫好,四哥好。”
    气氛依旧凝重, 没人回应沈夏年,仿佛他是个失灵的二维码, 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在他身上反复扫。
    “咋的了, 都回一声啊。”
    袁望野把皓皓放下来, 皓皓扒拉着袁望野的裤口袋,要掏他的手机:
    “小舅舅我要玩手机!玩手机!”
    “给你, ”袁望野把手机递给皓皓, 打发他去楼上玩, “不许打排位!”
    “嗯!”
    皓皓兴高采烈地跑上楼了,袁望野支走皓皓后, 又从餐桌拖了两把椅子, 摆在客厅中央, 拉着沈夏年一起坐, 就差没拉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标语,再弄俩强光灯照脸上,仪式感更强一些。沈夏年被看得如坐针毡,屁股发痒:
    “不然我还是站着吧……”
    “坐。”
    袁望野拉住沈夏年的手,不容分说地把他按回椅子上。最先开口的是袁望野的母亲余蓉,她保养得很好,气质优雅而不失风范,她清了清嗓子:
    “你叫什么名字呀?”
    “沈夏年,夏天的夏,年月的年。”
    “多大啦?”
    “二十一啦。”
    “哎哟也不错,都说女大三抱金砖。”
    “妈,”大姐袁望溪附在余蓉耳畔边小声提醒,“人家是男的。”
    “夏年你是哪个院出来的啊?”袁通达沏了一泡茶,给大家一一倒上。
    ……什么哪个院?沈夏年被问懵了,袁望野接嘴替他回答:
    “他普通家庭,你们就不能问点有实际意义的?”
    “你看上我儿子什么了?”余蓉问。
    “我觉得小野很有担当也很有责任心,虽然年纪不大,但很懂事可靠,而且很会尊重人,也很懂得疼人,做事情认真又努力。”
    “嗯嗯,对,”袁望野这个臭不要脸的还嘚瑟起来了,“还有呢还有呢?”
    “积极阳光,乐观开朗,呃……”沈夏年有点词穷了,毕竟面对父母肯定不能搬粉圈那套彩虹屁出来吹。
    “小弟啥性格咱们心里能没点数吗?别为难人家了,”三姐袁望露推了一下眼镜,笑盈盈地问,“你们谈多久啦?”
    “三个月。”袁望野理直气壮地回答。
    “你三姐好歹也谈了五个月才把对象带回家,你谈三个月就把人往家里领!袁望野!”袁通达张开双臂催促道,“快过来给我们抱抱!”
    “来了。”
    袁望野长腿一伸,跨过茶几投进袁通达的怀抱里,余蓉立刻抱住袁望野的脑袋心疼地哎哎叫:
    “哎哟我的宝贝心肝咋瘦了这么多……哎哟……”
    “你看看,脑袋都小了,你小时候脑袋可大了呢!”袁通达痛心疾首。
    “哎呀行了爸,小野脑袋压根就不大,你别老拿他脑袋说事儿,”袁望溪把袁望野从父母的怀里抢过来,抱怀里一个劲地蹭他脸,“小野咋又长高了呢,你别再高啊,不然天塌下来还要你顶……”
    沈夏年目瞪口呆,看着袁望野像个抢手的娃娃在众人的怀中几经辗转。
    “小野你饿不饿啊?”
    “张嘴吃葡萄。”
    “早起喝杯茶有益身心健康。”
    “吃块小饼干垫垫肚子。”
    “赵姨早餐煮好了,快带你对象去吃……”
    “那你们倒是把我给撒开啊!”
    袁望野忍无可忍地喊,立刻在他身上的七八只手呼啦啦地收了回去,继续开始说说笑笑,袁望野整了整衣服和发型,把隔离世外的沈夏年又重新唤回神:
    “年哥我们来吃早饭。”
    “就、就这样吗?”沈夏年有点不知所措。
    “啥就这样?”
    “你爸妈不再继续问我问题吗?”
    “不是都问过了吗,姓名年龄家庭你看上我哪点,你还想问啥?”
    “我以为他们会再说点什么……”
    沈夏年有点恍惚,这种见家长完全没有任何实感,稀里糊涂地就见了袁望野的全家人,本以为看这么大的阵仗,一人一句就足以压垮沈夏年刚建立起的自信心,沈夏年连“要多少钱你才愿意离开我儿子”的答案都想好了,结果什么都没派上用场?!这种感觉就好比你背了一晚上的政治,第二天给你一张物理试卷,考到一半又说不用考了,沈夏年竟然还有点怅然若失……
    “是我找对象谈恋爱,又不是他们,肯定是我四哥那嘴碎的,他们就是好奇来看看,你长的是圆是扁。”
    “那我没给你丢脸吧?”
    沈夏年想想刚才自己的表现……算了实在太不堪回首了,哪有人去男友家过夜,一觉睡起来猝不及防见了男朋友的全家人,划重点——男朋友的全家人!人生为何如此艰难……沈夏年恨不得把脸埋进碗里,用豆浆淹死自己。
    “怎么会,你别乱想。”
    沈夏年不放心,竖起耳朵听了一下他们的聊天内容,内容云里雾里的:aa贪污三十亿跑去新西兰包了个农场、下一任xx部部长不出意外应该是bb了、cc和dd结盟起来要搞ee、审计局落马了一批ff的同僚……
    “他们在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懒得听,说来说去不都是那些破事。”
    袁望野漫不经心地搅拌了几下豆浆。
    吃过早饭,袁望野本来要带沈夏年回公司,架不住家人的极力挽留,特别是他三姐,在家族群(这个群被袁望野屏蔽了,避免每天都被各种微信文章刷屏)里得知小弟带对象回家,坐了十二小时的飞机回国,特地来看看弟媳长个啥样。最后大家在群里得出结论:意料之中的长相,意料之外的性别,但只要小野开心就好,人活一世,开心二字……哎,这么说来小野好像很久没在群里说话了?
    沈夏年提心吊胆地与袁望野家人聊了一会天,发现这一家人真的很好说话,而且很能说,聊着聊着话匣子开了,从袁望野冬天尿湿两床棉被,吃饭吃到一头埋进碗里睡着,还被姐姐们打扮成女孩子……说得上头了,余蓉居然还从茶几的抽屉下搬出一本相册,有图有真相,全家人一起回忆过去,笑得震天动地,袁望野为了爱情忍辱负重,对于这种翻老底行为不予任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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