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里静得落针可闻,隐隐之中有啜泣声传来,突然有人惊坐而起,痛哭失声,捂着脸跑出门外,冲着天空吼道:“白言蹊,我恨你!”
    这一声惊天动地,整个书院的所有考生都听得清清楚楚。
    第110章
    在科举考试这一天, 整个大乾王朝都被笼罩在诡异的气氛里,天空中飘着绵绵秋雨, 却始终无法浇灭众人心头的那点点星火。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看着卷面上大段大段的空白,恨不得找间寺庙给自己的脑子开个光,抬头看一眼摆在考场最前面的计时香, 时间已经剩下半柱香,越发觉得每一刹那、每一瞬间都是煎熬。
    对上稍微用点心思就能解答出来的题目, 考生们的感觉是时光飞逝,根本不够用;可是对上那些冥思苦想、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答案的题目,时间就变得格外慢, 更让人恐惧的是乙卷上的题目题干太长太晦涩, 刚把题干的前三问看完就忘记第一条题干说了什么, 当他们回头把第一条题干看完之后, 又把第二条题干讲什么给忘了。
    翻开书,马冬梅。
    合上书,马什么梅?
    再翻开书, 马冬梅。
    再合上书, 马冬什么?
    再翻开书,马冬梅。
    再合上书,什么冬梅?
    牙关紧咬瞪着眼睛合上书, 心中默默念了五遍马冬梅。
    深吸一口气, 再自信满满地合上书, 马冬瓜还是马话梅?
    这就是科举考生答题时的真实写照, 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每分每秒都想着把这甲乙卷撕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前程就承载在这几页试卷上,那些科举考生只能含泪妥协。
    惹不起,惹不起,哭着跪着也得把题目做下去!
    ……
    估摸着科举考试快到时间的时候,书院外面陆陆续续聚了不少人,站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快活林派出来的踩点记者,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个小册子,为了方便书写,他们手中拿的笔模样有些怪异,似乎是用一种黑色的石头外面包了一层纸,那黑色的石头被故意削尖,根本不需要蘸墨汁就能够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些快活林来的记者还会时不时地将‘怪笔’放在地上磨一磨,然后继续书写。
    书院紧闭着的门缓缓打开,守在门外的人一窝蜂涌了上去,若不是书院门口站着两位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这些人绝对会踩破门槛挤进去。
    见有不安分的人想要闯入书院,那两个带刀侍卫冷酷着一张脸将刀拔出,哗啦一抖,寒光映在最前面的那几人脸上,吓得众人连连后退,再无人敢上前一步。
    可到底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所有人都踮起脚尖,翘首往书院内看去,迟迟不见有考生出来,有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妇人急了,问那带刀侍卫,“不是说科考已经结束了吗?怎么现在还不见有考生出来?”
    那带刀侍卫紧绷着一张脸,连个正眼都没有给贵妇人。
    贵妇人有心仗着身份叱骂几句,可是话还未到嘴边就被那寒光闪烁的长刀给吓回了肚子里,只能怂成一团,眼巴巴地看着书院门内。
    终于有人影出现了,那人影走的飘飘忽忽,仿佛是喝醉酒了一般,每一步都摇摇欲坠,看得书院外的众人揪心不已,等那人走进一看,书院外的众人才知道,这位青衫书生都快哭晕过去了。
    《大乾公报》派来的记者飞快地在小册子上写下一句话,“科举考毕,有人晕厥在考场门外。”
    紧接着又有三四道失魂落魄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认出了自家孙子就在里面,颤着嗓子问,“宝贝孙儿,你考的怎么样?”
    被问到的那灰衫男子缓缓摇头,一言不发,眼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珠串,噼里啪啦掉个不停。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科举考题简直伤透了他的心!
    那白发老太太被吓坏了,一边拍打他孙子的背,一边安抚道:“祖母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咱不哭,大不聊明年再来一次,咱不怕,有的是时间!”
    听到白发老太太安慰的话,那灰衫男子眼泪掉的更凶了,吓得白发老太太手足无措。
    旁边一个纯粹围观吃瓜的货郎提醒道:“老人家,您可千万别提明年再来!《大乾公报》上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科举考试一年更比一年难!今年都把考生难成这个样子,指不定明年会难到什么地方去!你刚刚那话看似在安慰你乖孙,实则是给他心里插刀子呢!”
    老太太恍然大悟,连忙改口,“乖孙啊,你别哭了,大不了咱不考这科举了,回家经商去!就算咱什么都不做,那也绝对能够活得体体面面,但是佃农交上来的租子就足够你娶三妻四妾五姨太呢,且不说咱家还有那么多铺子给挣钱呢!若是你这次没有考中,祖母去京城给你捐一个官当!”
    围观吃瓜的货郎听到老太太的话后,瞬间就哑炮了,没想到这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家这么有钱。一时间,他心里的醋坛子被打翻,阴阳怪气道:“捐了也是白捐,《大乾公报》上还说了,官员每年都得参加‘官考’呢,如果官考不过,就算你捐一个丞相出来,一年后也得被打回原形。”
    白发老太太:“……”这货郎是不是有毛病?为什么非要和她对着干呢?
    一个个考生相继从书院内走了出来,有人沉默不语,有人痛哭流涕,更有人疯狂的嘶吼,冲着天空大喊大叫,从《大乾公报》来的记者也未曾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仔细斟酌之后,捏着‘怪笔’在小册子上又写了一句话,“科举结束,众多考生都状若癫狂,行为怪异,常人难以理解。”
    ……
    不得不说,桃李在经商方面很有天赋,自从被白言蹊授意可以发行《大乾公报》加印版之后,她扩展报刊业务的脑洞就被彻底打开了,一旦出现一点新奇有噱头的事情,她就会派人加印,已经初具后世娱乐报纸的雏形。
    科考结束,白言蹊等人总算被放出了湖心岛,在杭州府最大的酒楼里聚过餐后,集体转战京城国子监,紧锣密鼓地开始改卷。
    一份份试卷被批改出来,送由专人核验分数,最后登记造册,进行预排名。
    等预排名出来之后,白言蹊就被谢峥嵘拽到了文庙之中,谢峥嵘脸色黑得一塌糊涂,手指点在装有算科考卷的漆木箱子上,问白言蹊,“白博士,你真的没有给徽州书院的学生透题?”
    白言蹊一脸无辜,“没有啊……那题目如何来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完全就是在你们命好的题目上修改后得来的。再说,甲卷与乙卷的分值一样,而甲卷又是你们全权负责的,我想放水都没有放水的地方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考得太好了?”
    谢峥嵘从密封袋中抽出预排名花名册来,递给白言蹊,“你自己看吧。整个大乾王朝,参加算科科考的一共有两千六百五十二人,徽州书院参加算科科考的人一共有三百七十六人。你知道算科总排名的前五百名里有多少人是来自徽州书院吗?”
    白言蹊猜不到,“有多少?两百五?”
    天地良心,她觉得能够有一半人来自徽州书院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谢峥嵘翻白眼差点翻到眼抽筋,“两百五?可惜了你的两百五!前五百名里,整整有三百七十六人来自徽州书院!不仅如此,前四百名里有三百七十五人来自徽州书院,从徽州书院参加科举,唯一一位没有考入前四百名的,排名第四百零三,准确地来说,她还不算是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呢!她是从国子监转学进入徽州书院的司刑珍,刑部尚书司达通之女。”
    白言蹊:“……”徽州书院的学生这么厉害?
    想想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在算学上下过的工夫和刷过的题,这样的成绩似乎并没有那么值得惊讶。白言蹊将心底的惊讶消化掉之后,回过神来开劝谢峥嵘,“谢祭酒,我是发自内心地替大乾王朝的算科学子感到高兴啊!”
    “你当然高兴!这次算科的风头全都被徽州书院抢走了,别的书院要不要继续开算科堂?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前半年有不少国子监算科堂的监生同我申请转去徽州书院算学院念书,若不是我把申请压了下去,说不定现在的国子监算科堂已经彻底空了。”
    白言蹊撇撇嘴,她是真的不知道啊!再说了,她对国子监算科堂是否人去楼空没有半点儿兴趣,相比于谢峥嵘念念不忘的那些东西,她更想知道前四百名中,除了徽州书院的三百七十五人之外,剩下的二十五个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能够不经过系统的刷题训练就考入前四百名,足以证明那些人在算学方面的天赋。
    她掰着预排名单看下去,从第一名看到两百名都没有看到一个不是从徽州书院走出来的学子,直到两百六十名开外才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那二十五人中,有十六个是国子监的算科监生,剩下的九名学子各自来自不同的书院,苏州书院有俩,关中书院有一个,鲁州书院出了仨……反正就是前两百名中,徽州书院占了全壁江山。
    “白博士,你说这该怎么办吧!早先陛下就劝过你要慎重,改制需要徐徐图之,一步登不上泰山,一步也跨不过云梦泽,可你呢?你看看这一次科举考生的成绩,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按照你当时说的那个及格线来看,整个大乾王朝都没有几个及格的考生!”
    想了想,说话措词一向谨慎的谢峥嵘又补充了一句,“从徽州书院走出来的算科考生除外!”
    第111章
    科举考试的成绩核算无误后,紧接着自然就是万众瞩目的放榜!
    有快活林的帮助, 今年科举放榜速度要比往年快了许多, 而且谢峥嵘与白言蹊特意商议过, 今年放榜就不要再单单放考中的榜单了, 没考中的也一并公布, 具体成绩多少,在整个大乾王朝的同科科举考生中排名多少等通通都要公布出来。
    造纸术与印刷术都经过了改良,就算每个州府都公布全部榜单, 那也不会浪费太多的资材。再者, 每个州府公布的榜单相同, 皇家印书局只需要将刻板整理一次就好,哪需要像之前一样,为不同的州府印制榜单都需要用完全不同的刻板印模。
    白言蹊是从同京城往徽州府送榜单的那些人一并回到徽州书院的, 萧逸之早早就听到了白言蹊要归来的消息,天还没亮就守在书院门口等了,直到亲眼看着白言蹊从马车上下来才安心。
    “白博士, 国子监发出来的榜单你见到了吗?我们徽州书院的成绩如何?”萧逸之连口水都没让白言蹊喝,急急忙忙地问白言蹊。
    白言蹊笑而不语,折回马车内取了一方长条形的木匣子, 交到萧逸之手中,故意出声叮嘱:“萧院长, 在看这榜单之前, 您尽量做好心理准备, 我建议您深呼吸几口气, 等到心情完全平复之后再看,不然容易出问题。”
    白言蹊的本意很单纯,她怕萧逸之太过高兴控制不住自己,毕竟年纪大了,万一来个脑溢血什么的,那可不就好事变成坏事了吗?
    好端端的话听到萧逸之的耳朵里就变了味。
    萧逸之面色凝重地接过白言蹊手中的木匣子,端着木匣子的手略微有些抖,青筋都绷了起来,心中忐忑不已。
    “这白博士莫不是在暗示我什么?”
    “莫非徽州书院这次考得特别差?”
    萧逸之咬牙打开木匣子,见里面装着不少卷纸,随手抽出一卷来,缓缓打开,正是律科考生的成绩单。见这名单上包容甚多,萧逸之便差跟在他身边的捧砚书童将各科的授课先生全都喊来,顺便还让人带了特别调制出来的‘金浆’。
    从总榜上将徽州书院的学生名字找到后,提笔在‘金浆’里蘸上两蘸,用金笔在名字上画一个大大的圈作为标记,每批注完一张,萧逸之就让捧砚书童把榜单张贴出去一张,因为这次送来的榜单数量太多,那捧砚书童在征询过萧逸之的意见后,直接把榜单贴在了徽州书院的外墙上。
    一张又一张的榜单看过去,萧逸之悬在心头的巨石渐渐落入腹中,虽然徽州书院的考生没有在此次科举考试中大放异彩,但是成绩还算不错,他有些想不明白白言蹊之前说的话,莫非白言蹊说那些话只是故意寻他开心?
    “没想到白博士竟然是这样的人,知晓我最紧张的就是考生的情况,却故意在这里拿我寻开心。”萧逸之腹诽不已。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萧逸之回神,探寻的目光往那边看去,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莫不是我们书院出了一个状元?”
    蹲在地上用金笔画圈的一名算科授课先生站起身来,眉目间满是狂喜,“院长,何止是一个状元!我们算学院的学生把状元举人探花全都给包圆了,不仅如此,整张榜上我们已经看了六十多位,全都是徽州书院算学院的学生,您快来看看!”
    萧逸之心中狂震,他疾步走到算学院的那群授课先生所蹲的地方,探头一看,顿时就被地上金光闪闪的场面惊呆了!
    一个圈!
    两个圈!
    整张榜单上都是圈!
    捏着金笔画圈的授课先生从头画到尾,他的手腕都画酸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来过!
    萧逸之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阵热流从足心升起,直接冲脑门涌去,热流淌过的地方一片酥麻,他眼中的世界突然变得模糊起来,晕眩的感觉如同海潮般一浪又一浪地涌向他,纵然他用力撑着眼皮,那也又难以自控地想要阖上眼眸。
    “噗通……”
    萧逸之应声倒地,嘴角还带着未曾散去的笑容。
    “快去喊大夫!快去喊大夫!”
    有人慌张高呼,立马就有人赏了他一个足以令他清醒万分的爆栗,“喊什么大夫!白博士的医术那么高,喊大夫哪有喊白博士管用?”
    脑门上被敲出一个包来的授课先生连忙委屈巴巴地改口,“快去喊白博士!快去喊白博士!”场面乱成一团。
    白言蹊赶到场后,替萧逸之把了一个脉,幽幽一叹,从袖筒中取出针囊来,为萧逸之在醒神的穴位上定了几针,萧逸之终得悠悠醒来。
    白言蹊哭笑不得道:“我都和您说过要深呼吸几口气再看榜单,您怎么就不听呢?年纪大了,最好还是少经历一些大喜大悲的事情,心脏受不住。”
    萧逸之:“……”你丫的之前绝对不是想要表达这些!你绝对是故意的!
    白言蹊将眼底的窃笑悉数敛去,同萧逸之旁边的捧砚书童道:“别看热闹了,赶紧把已经圈画好的榜单张贴出去吧,记得找人守着榜单,这些榜单就一份,千万不要让人给撕了扯了。”
    事实证明,是白言蹊多虑了,每一张榜单上都盖着国子监的大印,哪有人敢撕榜?连摸一下都没人敢,生怕将那榜单摸出一块黑印子来。
    萧逸之渐渐缓过气来,等那捧砚书童把榜单贴好后,他立马就又给捧砚书童找了一件事情做,“捧砚,你赶紧去裁几刀红纸,将我们书院算学院在科举考试中的表现全都写上去,现在书院周围多张贴一些,然后就送去快活林,争取能够将这一则好消息登上下一期《大乾公报》的版面!”
    白言蹊:“……”这时候的人们已经意识到通过《大乾公报》来打广告了?
    彼时的白言蹊才意识到她‘这只滑不溜手的鲶鱼’落在大乾王朝里究竟引起了多大的波澜,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实,从粗盐被国子监监生提纯出来开始,历史的车轮似乎就已经被她推动了,不是推动了一小步,而是推动了一大步!
    科举放榜的风一日之间就吹遍了整个大乾王朝,许多人都被惊掉了下巴。
    相比于往年科举放榜时那个个都几乎接近于满分的成绩,这次科举的成绩简直不堪入目。不过幸运的是,水退船落,所有考生的成绩都一般,要丢脸大家一起丢,故而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将注意力放到分数上面去了,大多数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排名上。
    每一分科都要成千上万名考生,名次能够排到前几名的人便等于‘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顶好人才,自然是万众瞩目,同时,这张带有具体排名的榜单差点逼死大乾王朝过半的科举考生。
    有人刚刚给家里人打好预防针,这次科举考得成绩低不怪他,怪科举考试命题人的命题角度太刁钻,结果就被张贴出来的榜单狠狠打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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