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熙的眸子柔得能出水儿,盯着她,:那件新制的红大袖,你穿上一定很好看。”
    赵顽顽一愣,凝神道:“你放心,我是不会穿的。”
    “你将它拿来给我。” 赵顽顽哭笑不得,“竟是嫉妒那荀子衣不成?连衣裳也要拿走才放心。”
    冯熙神秘兮兮:“你就不用管了,明日,只管等我来接你。”
    赵顽顽点了点头,他又伸手摸了摸阿氅,轻轻地在他额头一吻,后退几步,掩在夜色当中。
    ……
    赵煦与荀子衣照例在宣和殿吃夜宴,程之海在一旁作陪着。
    今日里荀子衣又给他从教坊找来几个绝色佳人伴酒,喝得不亦乐乎。这一日同他往常的那些日子没什么不同,酒也还是一贯的味道,可赵煦今日里却嗅到一丝不安。这不安具体是什么,他却想不透了。
    正喝酣间,那荀子衣便说要去如厕。
    赵煦哈哈一笑,“朕想起来当日逼着上皇退位时,便就觉得十分尿急,这逼完了宫好像也嚷嚷着要如厕来着。”
    提及逼宫之事,他便甚是得意,自然这得意也只能当着荀子衣的面露出来。可说这事是他这辈子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了。当皇帝之后,除了风花雪月,好似也没甚可提的。
    荀子衣倒是不知道当日他是怎么憋尿如厕的,倒是知道那高太尉出去如厕的时候,让冯熙给杀了。他后勃颈一个激灵,转头看向窗子,见窗子果然开着,于是便向身后宫女嚷嚷:“这窗子刚才就开着么?” 那宫女一愣,明显想不起来了。
    “晚上风这样冷,不怕官家得风寒吗?再怠慢一次丢去掖庭!” 那宫女连连告罪,奔过去关上了窗。他这才起了身,特特叫了两个御前的侍卫陪着去如厕。
    走出宣和殿去,越觉得晚风嗖嗖,刮得浑身刀割似得疼。这可是快入夏的风。
    自知道冯熙造反后,他便睡觉不甚安稳。原先想着他冯家一路忠臣良将,皇帝诏回、妻儿在手,焉有不回之理。岂料他还真敢反。以往他一副在上皇和赵煦面前寡言少语、卑躬屈膝的模样,谁想竟是装出来的。
    虽有侍卫亲军在宫里,禁军在城内,皇城司和御营为依傍,他还是觉得隐隐不妥,就如今天的风一样,本是入夏闷热,夜晚却凉风从房屋门窗的各个缝隙中渗透进来,竟是避无可避。
    好在,还有赵顽顽这个人质。
    提心吊胆地如厕后回了宣和殿上,赵煦仍旧在酒肉中欢唱,靡靡地教坊乐曲与女人地甜声充斥耳内,他这才将方才的担心抛诸脑后。
    宴毕离宫回了荀府,一切安然,赵顽顽已经睡下,安然等着明日嫁给自己,他所担心的全都没有发生。
    哼,他冷嘲,冯熙就是个孬种。
    ……
    宫内,回到寝宫的赵煦,被人捏住了喉咙。
    赵煦惊恐万状,但黑暗中看不清这人的表情,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轮廓。
    “护驾……”被扼喉,声音嘶哑,叫了也没人听见。
    “冯熙……?”
    冯熙不想回答。
    真正的复仇者,都没心思同将死之人解释,或者是懒得。知道自己怎么死的是老天恩赐,何必给仇人圆满?
    冯熙只是想,赵煦想用他的人头换骄奢淫乐,那他就只能以他性命换所守护的人平安喜乐。
    翌日清晨,荀府的婢子催促凤霞为赵顽顽梳妆。
    即便是大婚,赵顽顽也不愿意用旁的人靠近她,如果要是有谁不听她的,立即她便拿下金簪子来在自己脸上划一划,对方便不敢这么做了。
    荀子衣自然不想要个脸毁了的女人。
    他本来以为赵顽顽会十分抗拒,却没想到只催了两次她就起来了,且还是第一声催之后,她便起来给阿氅喂了奶,这到了第二声的时候她已经下床着手梳洗了。
    窗台开着,不知道昨天夜里什么时候开的,她觉得昨晚风和煦得很,阿氅都觉得温和的风,里头还夹杂着冯熙来过的味道。果然,窗台下的几上摆放着他昨晚要去的那件红色大袖,他又还回来了。
    凤霞看她瞧着那嫁衣,为难地问,“公主,这您要穿么?”
    “穿。”赵顽顽干脆地说。
    凤霞惊讶了,“这,您真要嫁……”这点似乎已经箭在弦上,凤霞知道不应该再问了,但她还想到个事情,“但是这衣裳是逾制的,这今日穿了,不会给人留下话柄么?我觉得这是在害您。”
    赵顽顽知道她说的在理,笑一笑,“穿。”
    是啊,不穿能怎样,也无从反抗。凤霞想到这一点,于是哀叹一声将那衣裳拿过来,也不想多看它一眼。
    外边从宫里来的梳妆的宫人进了来,盛装地为她打扮。几乎快到吉时了,那宫里的宫人要求屏退左右,开始为赵顽顽穿衣裳。凤霞本想陪着,却也被赶了出去,这次赵顽顽没用拒绝对方的强硬。她只怕她们要对赵顽顽不利。
    到得日上三竿,便听外面道:“吉时到了!”
    ☆、完结
    荀子衣已经换上了同样由造作所没日没夜为他制的新郎官衣裳, 迫不及待地向赵顽顽地院子去。这一回的公主出降, 荀子衣自然不能张扬,因此他与赵顽顽的这场结合,也就只能在衣裳上做些手脚。赵顽顽的衣裳, 除了绣的鸟儿不一样, 几乎便是皇后大婚时所穿的那款了。这算得上他对她最大的诚意。
    走到半路,他的幕僚来了,“门外来了辆马车,里头的人叫您过去见一见, 好像是官家来了。”
    荀子衣纳闷,这时候难道是赵煦过来给他祝贺来了?
    荀子衣转身往门口走,“你们怎么不将官家迎进来?”说着又疑惑, 停下来,”怎么叫好像是?到底是不是?”
    幕僚为难:“这……虽是有宫里内监陪着,但不是程之海程公公,马车里的贵人也不下轿, 因此小的不敢断定。”
    那幕僚还怕可能是韵德挑这时候来找荀子衣不快的。荀子衣看他那一脸苦相, 也揣度可能是韵德。当下收了腿。
    “那疯子……不要让她进门。客气些,别让旁人看了笑话。”
    刚想走, 幕僚又支支吾吾,“可这咱也管不得贵人啊,万一……”万一撒泼打诨怎么办,那可是公主。但还有可能不是公主。那些个内监也都不是过去韵德跟前的熟面孔,而且以她那些内监以往狗眼看人低的性子, 不大可能这回像军人一样站在那里冷面而视,三缄其口。万一真是皇帝,或者其他皇亲?
    荀子衣摆摆手,“我去会会吧。”
    说着便着这一身盛装出去。
    在门前一看,那马车的确是宫里的车。外裹宝蓝丝绸,窗子盖着,流苏垂下。但荀子衣知道,这看上去华贵但又不张扬的马车,还真是赵煦的。是赵煦和他出来鬼混时所用,表面看上去也就你一富户家的宽敞马车,内里却金碧辉煌,地毯及酒器杯物,无不是奇珍。
    荀子衣立马改了神色,笑容满面地奔跑过去,靠近马车时口里便道:“官家,您竟来了!真是令小臣蓬荜生辉啊!”
    脑袋凑到帘子跟前,那旁边军容整肃的一内监将帘子捞起来。
    荀子衣的腿立即软了下去。
    ……
    ……
    下人将一尺五寸长的犀角北珠鸳鸯钗冠拿了进来,赵顽顽瞧了瞧,闭上眼睛任人给她戴上。
    凤霞又一愣。这冠……她咽下一口唾沫。
    一尺五寸的宽度,已经是嫔妃都不可以戴的。宫中也只有两个人才可以佩戴如此贵重和长度的钗冠,那就是皇后。
    但看着荀子衣那些下人的眼神,她也不敢多说话。谁知道荀子衣竟然在自己宅中做起了皇帝!
    那件大红的大袖被展了开来,赵顽顽闭着眼睛平和地伸手,让下人帮她穿在身上。这件衣裳还真沉。
    凤霞看清这衣裳地刺绣,倒吸一口凉气。
    原先还只是鸟纹,怎么一夜之间,就便做翟了?这不是皇后所穿还是什么?!
    凤霞看着那些无动于衷的荀宅下人。这些女子都是毫无见识之辈,怕是不知道她们给赵顽顽穿的是什么吧!
    “公主,这衣裳不能穿!”那冠上是没写着皇后二子,可衣裳却是赫然地翟凤展翅欲飞之势!她必须得阻止,否则便是招来杀身之祸了!
    赵顽顽睁开眼睛,低头盯着那翟凤,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一想到那可能地结果,连她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想到他会得胜,会救出他,也能保全冯家,但没想到他会……
    “吉时已到!”
    她的心怦怦直跳。
    凤霞搀扶着她,心里亦惴惴不安,但同她想得是大不相同的。
    赵顽顽现在只期待见到那个男人。
    换好衣裳后,她依然从乳母手里把阿氅的襁褓抱过来。
    她是一步都不离开阿氅的。
    那下人们没办法,就这么将她扶着出来,孩子在她怀里睁开了眼睛,看到盛装的母亲还不习惯,懵懵懂懂地望着。
    本在此时,应当由荀子衣前来接新娘子过他院中。此时却不见人。
    为首的妈妈正问“驸马去哪里了”,从荀宅大门走进来两排身穿着销金衣饰的笔直俊俏的兵士,前面四人背着羯鼓,后面两人执萧笛,在赵顽顽面前站定后吹了起来。
    为首的竟然是……儒风!
    儒风道:“主人迎公主步出宅。”
    那妈妈纳闷:“驸马要出宅去?这和先前说的不一样啊。”
    儒风一笑:“主人要给公主一个惊喜。”
    那妈妈还要说话,赵顽顽已经微笑着说道:“你见到绛绡了吗?”
    儒风突然脸红了,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她,她正等您呢,您待会儿便知道了。”
    凤霞莫名其妙,一听到绛绡,这才稍微有些懂了……
    妈妈正要带着下人往出走,儒风拦着她,“主人说你们不用去了,只由凤霞服侍。”
    妈妈道:“不叫我们服侍?但公主怎能只有一名侍女,这多不成体统。”就一个婢子岂不掉份儿?
    儒风道:“会有人过来接应的,现在就不要你们跟着了。”
    说罢便手指头一勾,侍卫们上前,将赵顽顽与凤霞围在中间,与其他人隔开了。
    “公主,请。”
    赵顽顽咬着唇,抱着阿氅一步步地走出去。每走一步,心里便更忐忑,直到看见门前停了一座金缕詹子,两边侍卫亲军地骑兵在街道排成阵列,向道上看去,竟是一望无际,似乎沿着御街一直通向了宣德门!
    赵顽顽问:”这是去哪儿?”
    她心里已有一个答案,只是怕儒风说出相同的答案来。但儒风果然道:“宣德楼。”
    宣德楼。过去历代官家在那里昭告天下,朝见万民。
    每年正旦时,皇亲们簇拥在宣德楼上,看下面的各样坊市杂剧、表演。
    上皇会给每一名楼下的汴梁人一杯金瓯酒。
    上得詹子,那金缕薄如蝉翼,一路随风飘扬起来,随着仪仗侍卫的鼓乐齐鸣,引得御街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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