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之别过头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宋景行的目光落到她手里的针线上,红底的绸面上绣了个轮廓,针脚也不大整齐,但他还是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虎头。
    “你这孕中不宜用眼 ,这些活儿叫绣娘做去便是了,仔细伤了你的眼睛。”
    姜思之听他说话,却依旧那样倔强的扭着头,可眼睛里却已经泛着泪花。
    “跟我回去吧。”宋景行低声下气的说道。
    “不去。我们已经和离了,那是宋府,同我没关系。”姜思之心里憋着一口气,迟迟找不到宣泄的机会。
    这‘和离书’三个字,就跟一把刀一般,宋景行每每想起,就觉得自己心口上挨了一刀。夫妻俩分别已经整一个月了,这会儿再次听她提起和离书,宋景行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心头的情绪,跳了起来。
    “没有和离书!你姜思之生是我宋家的人!死还是我宋家的鬼!我好不容易将你娶回来,你以为我真会放你走吗?!”明明是一个霁月清风的人,此刻却跟恶鬼上身似的凶神恶煞。
    他嘴里一边说,还一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找着。
    “你把东西放哪儿了?快拿出来?你以为我找不到嘛?”宋景行就跟疯了一般,将屋子的东西翻的遍地都是。
    姜思之委实被这样子的宋景行给吓到了,也不敢开口制止。
    宋景行实在妆奁台上一个漆盒下面找到那封压着的和离书的,确认了是自己的笔迹后,他当即就给撕了个粉碎。
    许是心里依旧不安,在撕碎后,他又在姜思之惊恐的眼神里把这些碎片一股脑的塞进口中咽了下去。
    “你,你疯了?”姜思之怯生生的说道。
    “是!我是疯了!你要离开我!我启能不疯?!”
    姜思之看着宋景行凶巴巴的样子,又因着孕期情绪多变的缘故,心生起一股无穷无尽的委屈,竟毫无预兆的‘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
    宋景行见她大哭,又想起陆大夫路上说的切忌大悲大喜,也一下子慌了手脚,连忙过去哄人。
    “袅袅,我错了,袅袅,你别哭了。”宋景行手忙脚乱的替她擦这眼泪,可却不见这小姑娘有丝毫减弱的势头。
    这场景似曾相识,宋景行没了主意,便打算用老办法。
    他扑通一声跪在姜思之面前,把姿态放低到几乎没有姿态的求到:“我混蛋,我该死,袅袅你别哭了,你再哭,这肚子里的出来后定也是个哭包。”
    也不知是宋景行的认错有用,还是姜思之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倒真是抽抽搭搭的不哭了。
    宋景行如获大赦,赶紧候着脸皮站了起来,挤到姜思之的身边搂着她继续哄:“袅袅,跟我回去吧,你答应过我,等岳父和二哥回来便跟我回去的,我今儿收到信,说他们已经启程上路了,你如今既有孕在身,便早早的跟我回去吧。”
    姜思之之前就听母亲提起过父兄的消息,这会儿又听宋景行提起,便问他:“你可是诓我的?”
    “怎么会呢,我连信都给你带来了。”宋景行讪讪的笑着,伸手就去掏衣袖中的信,可刚摸到,手下却又是一顿,一脸纠结着。
    姜思之看他摸了半天也没拿出信来,忍不住起疑,催促他道:“信呢?”
    宋景行掏出信,却怎么也不肯交予她,为难的说道:“袅袅,要不你还是别看了吧,我怕你看了担心。”
    姜思之看见他手里信,一把夺了过来,也不顾他的阻拦展开看了起来。
    读到姜修远昏迷几天不醒的那段,姜思之却是担心的,可好在之前母亲已经说过二哥受了重伤的事儿,姜思之的反应还算平静,也反应过来宋景行为何说怕她担心。
    等读到最后看见父亲说哥哥已经能下地了,并且已经收拾行囊回京,姜思之才彻底安了心。
    “袅袅,你还好吧?”宋景行以为她会哭,却不想她的反应比自己想的要平静的多。
    “我没事。”姜思之笑了笑。
    宋景行见她的笑容不似作假,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袅袅,你可还为此事生我的气?”
    他说的是将姜正则和姜修远派去前线的事儿。
    姜思之摇了摇头,又抿着嘴点了点头,“我不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己。气自己太过无能,气自己太过任性。”
    “这几日我总在想,你那么能干,有谋略,为何偏偏会瞧上我?娶了我?”姜思之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觉得宋景行就是光,那么亮,那么好,而自己呢?什么都做不好。
    “我的袅袅又美又娇,谁都比不上。”宋景行不喜欢这样子的姜思之。
    姜思之已经许久没有被他这样搂在怀里了,如今知道兄父安好,她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窝在他的怀里,安心的很。
    “当然,我原先也是气你的,倒不全是气的决定,而是气你的态度。你说我是你的妻,所以才告诉我西北一事,要同我商量。可你真的是商量吗?不是的,你只是知会与我,告诉我你的决定罢了。”姜思之彻底敞开心房,同他娓娓说道。
    “是我疏忽你的感受了。”宋景行乖乖的认错。
    夫妻俩这天聊了很久,把以前说过的、未提起的,又都说了一遍,将两人间曾经留在的心结都打开。
    两个人本就感情恩爱,这会儿既然已经把话说开,姜思之便也不再扭捏,同意跟他回京。
    只是姜思之这胎还没坐稳,宋景行听完陈妈妈的话后不放心的叫陆大夫又来诊了一次脉,说法倒是和李大夫雷同。
    宋景行便干脆在别院留了下来,拍何安回府里去将之前为姜思之特地打造的那架马车给赶来。
    知道姜思之有孕,宋景行第二天也没有去上朝,索性当起了甩手掌柜,毕竟好不容易得了小娇妻的原谅,且她肚子里还有个金疙瘩,宋景行态度坚定的想着就是周煜从皇陵里蹦出来都没用。
    宋景行在别院里住了两日,第三日待姜思之醒后便带着人上了马车,一路慢悠悠的行了整一天的路才回到宋府。
    他还特意叫人去给将军府的岳母和姜修能报信,叫他们不必担心,说来这次的事情还是全靠姜修能给自己通风报信。
    大舅哥对自己那么仗义,那他以后定再也不欺负他了,宋景行暗暗下了决心。
    因着姜修远身体的缘故,父子俩在路上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回答京城。
    宋景行提前得了心,带着已经三月有余的妻子回了娘家等着。
    一众人站在门口朝巷口盼着,远远的就见几辆马车慢慢行近,姜正则跳下马车,站在钟氏面前,将人一把搂到怀里:“小花,我回来了,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钟氏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姜修远在后面是经人扶着才下了马车的,站在久违的亲人面前,他的脸上也带着那股子久违了的玩世不恭:“娘,大哥大嫂,妹妹妹夫,我回来了,我就说我命大吧,是不是很厉害。”
    明明面上是没心没肺的笑着,可姜思之的手指却死死攥着宋景行的手臂,几乎都快要把指甲给掐断了。
    “二哥,你的耳朵……”姜思之说不下去,她捂着嘴,眼泪夺眶而出。
    姜修远的样子和那时出发时全然不同,他少了一只耳朵,一只左耳,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直他的脖颈,直到领口处被衣服挡着,也不知道在这几层衣衫下,这刀刀疤会在那里停下。
    钟氏从丈夫的怀里抬起头,看着儿子,伸手抚上他的脸:“我儿还好好的站着娘面前,娘就心满意足了。”
    姜修远的余光眼见着站在一边叫人忽视不得的宋景行,笑着说:“听闻妹夫现在摄政,你且瞧瞧我这伤,可以换个多大的军功?不超过大哥的我不服啊。”
    宋景行握着妻子的手郑重的朝他颔首,开口道:“一等军功,封号随你挑。”
    至此,这一大家子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团圆,相逢是喜悦的,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们可能会再经历各式的离别,但他们依旧会彼此守护,彼此理解,不离不弃。
    正文完
    ☆、番外三
    姜思之临盆前一个月, 宋景行叫人在床边放了一张矮榻。姜思之身子纤细娇小, 显得肚子十分大,叫他时常觉得胆颤心惊的。
    睡在小妻子的旁边,顾忌着她的肚子, 宋景行常常整宿的都睡不着觉, 生怕自己睡熟了碰着她。
    姜思之见他眼底每天都青黑一片,跟被人打了似的,也十分的心疼,便提议两人分房睡。
    宋景行说什么也不同意, 他听说长公主就是提前生的,他不想在袅袅生孩子的时候自己却没在她的身边。
    于是他又熬了几天,熬到连向来瞧他不顺眼的姜正则都看不下去了, 某天下朝的时候拉着他,语重心长的劝了一番。
    “那什么……这妇人孕中本就脾气不好,袅袅都是从小叫家里给宠坏了的,你多担待点……”姜正则说的时候语气难得的十分平和, 然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呢,如果袅袅做的太过分了, 你放心,我这个做爹的,也一定会去帮你说上两句!”
    宋景行听得一头雾水,不解的问道:“岳父何出此言?”
    姜正则一脸怜悯的表情瞧着他,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用瞒我, 没想到这孩子现在这么不懂事,竟然……竟然都对你动起手来……唉,怪我,怪我哦~”
    他说到后来竟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指了指宋景行的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
    “袅袅何时对我动手了?”宋景行眉间紧锁。
    “你这眼睛不是袅袅打的吗?”姜正则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儿问他。
    宋景行哑然失笑,自己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儿来,他揉了揉眉心,支着额头,满脸无奈之色,便将原委给姜正则说了一遍。
    姜正则听完他的解释才知道自己这是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神情颇为尴尬。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望旁边儿飘去,讪讪的开口:“你这样也不是办法,别袅袅还没生,你倒先倒了……”
    宠媳妇儿这件事儿吧,姜正则做起来得心应手,宋景行这段日子过得这么惨,他也能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自己当年也是这样过来的。
    想着他也是为了女儿才受的罪,便善心大发的给他支了个招儿。
    宋景行听了后如醍醐灌顶,其实这法子也不过是将分房改成分床,不过就是稍一变通的事儿。
    枉他平日里自诩聪明,却没想到连这么简单的法儿都没想到。
    于是宋景行便叫何安去置办了一张软榻,白日里放在里屋的墙边,到了晚上再叫人搬到架子床畔。
    夜里他先搂着姜思之睡,等人睡熟了,他再挪至自己的小榻上。
    姜思之有孕,宋景行却成了两家人里最紧张的那一个,甚至早早的就把自己常年忘在脑后的父母都给请回了府来。
    离大夫和产婆先前估算的日子越来越近,宋景行便当起了甩手掌柜,将朝堂上的时候一概推给了各个老臣,专心陪在小妻子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
    空闲时手里不是拿着医术就是把玩着各种孩童的小物件。
    姜思之这肚子倒是准时的很,就堪堪在大夫说的那日子发动了起来。
    她是在黎明时分感觉到不对的,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身下的褥子湿湿热热的,紧接着肚子就一阵阵的痛,她知道自己这怕是要生了,伸手推了推身旁的人,小声的唤着他:“夫君?你醒醒,我怕是要生了。”
    宋景行那会儿其实是睡着的,许是睡的浅,又许是脑子里一直绷着这根儿弦,耳朵一听到妻子的声儿,下意识的整个人就从矮榻上跳了起来,趿着摆放在地上的鞋就出门喊人。
    大夫、婆子这几日是天天被宋景行叮嘱着要时刻待命的,才听见动静就立马从侧房跑了过来。
    钟氏前几天也被宋景行请到了相府住下,好叫妻子身边有个娘家人陪着。
    何安先派人去给将军府递消息,又去前院将宋景行的父母都请了过来。
    等人都到齐后,钟氏和杨氏进了屋,男人都在外头等着。
    宋景行心急如焚,焦急的在外头来回打转,脚下步子不停。
    “儿子。”宋时慊忍不住出声唤他。
    宋景行抬头,面色不善,瞧着他摆出一副‘有话快说’的神情,竟连话都不带说一句的。
    宋时慊对儿子这态度已是见怪不怪,他对着儿子抿着嘴朝地面抬了抬下巴,示意叫他自己看看。
    宋景行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袍下露出两个鞋尖,看着倒是眼熟,但就是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又盯着瞧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脚上趿拉着的这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鞋!是袅袅的绣花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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