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心中仍觉不安,可她向来以这个儿子为重,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就在这时,门外的太监高喊道:“皇后娘娘,周太医求见。”
    周逢墨是太医院的院判,这次被指派负责医治太后的病症,他突然来访,莫非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发生。皇后连忙坐回椅上,示意太子走到屏风后,然后对外面喊道:“传他进来吧。”
    周逢墨今年四十有余,人长得精瘦干练,一进门便弯腰行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连忙挥手免礼,一脸紧张地问:“怎么了?是太后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周逢墨摇了摇头,道:“太后仍是那样,虽然昏迷不醒,但并无性命之忧。”
    皇后松了口气,懒懒往后一靠道:“那你来见我要说什么?”
    周逢墨微微一笑,见暖阁内并无他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道:“微臣只是觉得奇怪,我仔细验过太后的病症,发现她体内的寒毒如此剧烈,竟能昏迷这么多天不醒,绝不是头上用的香膏就能造成的。于是微臣要来了太后当日服药的药渣,发现里面好像加了一味大寒的药材。”
    皇后倏地坐直,手都有些发抖,瞪着眼问:“那药渣呢,还有谁知道?”
    周逢墨笑的气定神闲:“药渣我倒掉了,只是想来提醒皇后娘娘一句,太后身边的宫女们,可得提防着她们发现什么。”
    皇后按着胸口,总算松了口气,然后笑着道:“你是个机灵人,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逢墨撩袍跪下,“臣只想为皇后效力,并无他求。”
    皇后在心里冷哼,嘴上说的好听,其实不就是为了投靠太子这颗大树嘛,于是抬手道:“起来吧,知道你忠心,往后你也该知道怎么做。”
    周逢墨站起,又上前一步压着声道:“微臣明白皇后娘娘在担心什么,若不嫌弃,臣有一个法子,可以助您成事。”
    第103章
    皇后并没有立即信任周太医, 那天后,她派人查了周逢墨的底, 竟发现了一桩旧案。
    那时七岁的三皇子刚刚患病, 众多太医都素手无策, 唯有在周逢墨的主治时有了些许起色。那时沈妃十分信任他,还对成帝进言擢升他为太医院院判, 谁知好景不长,李儋元的病总是时好时坏, 沈妃才被其他太医提醒才明白,周逢墨的治法,并不能医其根本,只是暂时遏制了表面的症状,说到底也不过是掩耳盗铃的法子。
    于是沈妃在失望后大发雷霆,差点将周逢墨逐出太医院。周逢墨托了许多人去求,才总算能留职在太医院。想不到这么些年过去,他竟又能一步步爬起来, 可见此人的心计和对权势的欲.望都十分浓烈。当年沈妃差点毁他的前程, 他连带着恨上三皇子和王妃也是情理之中。
    这让她对周太医的信任又多了一分,尤其是在听说太后如果再这么昏迷下去, 对身体会有极大的损伤后, 她才开始认真考虑周逢墨提出的这步险棋。
    另一厢,安岚因为那日受了寒气, 晚上又辗转难寐, 终于也病倒。李儋元因此心急如焚, 跪在成帝的寝殿外求他放王妃回府。
    成帝明白这个三子素来怕冷,这样大寒的天气,殿外金砖每块都能夺他的命。太后还没转醒的迹象,安岚那边查不出任何线索,反而也一病不起,他实在不想看着另一个亲人因此事而倒下,左思右想,便动了放人的念头。
    可皇后因此事匆匆赶来,称宫中太医各个医术精湛,睿王妃不过普通风寒,若因此而放她离开,草草了结太后的案子,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不如找个太医去帮她医治,顺便也借着聊医理,从睿王妃口里套些话出来。
    成帝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亲自去安抚李儋元,将这件事全交给皇后来办。于是医治睿王妃的重任,便落在了周逢墨的身上。
    这一日,周逢墨拿了药箱去了安岚所在的厢房,房里的熏香已经淡了,汤芷晴尽职地为安岚熬着药汤,周逢墨弓着腰自报了名姓,便在榻边坐下,隔着垂下的帷帐为睿王妃把脉。
    帷帐里传出的声音显得十分虚弱:“可是为太后诊治的那位周太医?”
    周逢墨恭敬笑道:“正是在下。”
    安岚长长叹了口气:“太后还未转醒吗?周太医也信是我害她如此?”
    周逢墨显得有些惊恐,道:“在下只懂医理,其余的,不敢妄自揣度。”
    指尖下的手腕仿佛颤了颤,然后倏地收回去,王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赌气道:“那周太医也不必替我医治了,反正我这病,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比起成天被关在这里,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周逢墨连忙站起朝里鞠躬道:“王妃患的不过是普通风寒,待微臣给您开几副药,应该就能好全。明日起,微臣会让人煎好药送过来,王妃一定要按时服药,半点都不能马虎。”他顿了顿又好似安慰道:“待王妃病好了,自然就能与三殿下团圆了。”
    帷帐再度被一只纤白的手给拨开,安岚脂粉未施的脸露了一半,却足以让周逢墨看的怔住,然后她轻勾起唇角道:“周太医这话就听着舒服多了,只是不知周太医开的是那几样药?”
    周逢墨连忙报出了几味药材,然后又叮嘱道:“微臣明日再来看王妃,王妃一定要记得,药到……才能病除!”
    他最后几个字加重了语气,安岚自帷帐内看着他对汤芷晴嘱咐了几句便离开,重又躺会枕上,似乎想了很久,才重重吐出口气。
    “这么说,她并没有怀疑你?”
    皇后用护甲逗着银笼里的一只鹦鹉,神情明显轻松了许多。
    周逢墨一脸得意的笑,“因为那日王妃被指认谋害太后时,我始终未发一言,她大概因此对我有些好感。这几日我去为她诊病,顺便与她闲聊解闷,看得出,她对我没什么戒备。”
    皇后往四周看了眼,确认无人才走到他旁边问道:“那药……确实没问题?”
    周逢墨点头:“那秘药是我有次从一个使节那里得知的,别说太医院,整个大越只怕也没几个人能知道。而且那迷药无色无味,我给王妃开得方子又全是味道浓郁的药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现异常的。”
    皇后稍稍安心,又压低声音问:“你说那药只需一味药引诱发,便能使人丧失心智,做出有悖常理之事,可是真的?”
    “没错,常人哪怕服用了这味药,也不会有任何异样。可若是同时闻到细辛香,便会引发药效,让人在短时间内丧失心智,若是受到旁人的暗示,便会按其指示做事。现在我们只需等一个机会,等太后帮我们完成最后一步。”
    皇后终于露出个笑容,将银笼的小门“啪”地拉下,吓得里面那只鹦鹉扑棱着翅膀躲到一边,然后她拍了拍手上的羽毛道:“你记得,这事全由你一个人来办,本宫只为你行方便,不到最后一刻,本宫绝不会露面。若是中间出了什么茬子,也全由你来承担,和本宫没有任何干系。”
    周逢墨连忙点头称是,又弯着腰将皇后从内殿扶了出来
    又过了两日,太后的寝殿传来消息,太后突然转醒,指明要安岚去见她。
    安岚服了几天的药,身上的病差不多好了,听说太后转醒顿时欣喜不已,连忙让宫女伺候她沐浴更衣,立即赶往太后寝宫。
    这时,成帝与皇后也已收到太后醒来的消息,成帝原本正在与群臣议事,连忙放下政事赶了过来。当安岚走进来时,帝后正围在太后床边,不远处站着个周逢墨,冲她笑着点了下头。
    安岚连忙朝帝后行礼,成帝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明白太后为何指明要见她,却还是招手让她靠近。
    安岚走了几步,然后觉得这里的熏香味道有些刺鼻,她对味道一向敏锐,可这时还有更重要的事,便未把这种细微末节的小事放在心上。终于太后床边,才发现她虽然转醒,但是神志还未恢复,一双浑浊的眼转来转去,最终落在安岚身上,张了张口,却什么音也没发出来。然后似是觉得十分辛苦,又微阖上双目休息。
    安岚的心渐渐往下沉,太后这醒还不如不醒,她口不能言,独独召了自己来见,难道不是向成帝默认她就是害太后如此的真凶。可这时越是惊慌便越引人怀疑,于是她弯下腰来,轻声唤道:“太后,您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太后的眼皮动了动,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仿佛还是昏迷着,对周围的事毫无感知。
    皇后有些着急,冷声道:“母后这般模样,你就别再刺激她了。”
    安岚一脸无辜地躬身道:“臣妾只是进门时听见母后唤了皇祖母,也跟着唤了一声,并不知这样会刺激到她,望陛下赎罪。”
    皇后见她两句话就把祸甩到自己身上,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边咳边往后猛退几步,一名宫女连忙上前搀扶着她,皇后却扶着她的手越咳越大声,终于将成帝惊动过去,走到她面前问:“怎么了?可别说你这边也出了幺蛾子。”
    皇后抬头看他,一脸泫然欲泣:“妾只是心里难受,母后一直未醒,醒来又是这副模样,妾这些日子求神拜佛,只想能换回母后的平安无事,可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这话戳中了皇帝的心事,他按着皇后的肩,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又软下声来劝慰她,宫女们见皇后又哭又咳,边全都围在那处,反而让安岚和太后身边空出一大块。
    安岚始终盯着床上的太后,盼着她能再醒来说几句话,好歹也有对质的机会。这时,旁边的周逢墨突然走过来,趁人不备,塞了块帕子到她手里低声道:“太后脸上全是汗,王妃替她擦擦吧。”
    安岚倏地转头看他,发现周逢墨眼里闪动着格外亮的光,鬼使神差地接过那块帕子,弯下腰准备蒙上太后的脸,这时,突然听见皇后尖叫一声:“你要做什么!”
    整屋的人都被这喊声吓到,成帝皱起眉道:“做什么,母后还病着就大吵大嚷。”
    皇后却飞快跑过去,从呆若木鸡的安岚手里抢过帕子,瞪着眼质问她:“这是哪来的帕子,你为何要放在母后脸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行为确实有些怪异,可仍不明白为何会引得皇后如此大的阵仗。然后她们看见睿王妃好似惊醒一般,慌乱地四处张望,可原本站在她旁边的周逢墨早就退到人群外,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
    皇后将那帕子死死攥着,努力控制着脸上的得意,转头对成帝道:“陛下,妾身怀疑王妃怕事情败落,心狠地想让母后永远醒不来,方才所有人都没注意到这边,正是她唯一的机会。”
    成帝皱着眉道:“朕不信王妃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将帕子高高举起,眼神锐利地盯着安岚道:“妾身也不信,不过王妃的行迹实在可疑,只要验验这张帕子,一切都能明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成帝自然只有让人拿了那块帕子去验,然后负着手走过来道:“先坐着吧,很快就能出个结果。”
    于是帝后坐在了上首,安岚始终惊慌地低着头,仿佛大梦初醒般,既不坐下,也不答话,倒让成帝多出了几分怀疑。
    皇后心里越发得意,正举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成帝旁边的管事太监便跑了进来道:“陛下,这帕子上什么都没验出?”
    皇后举着茶杯的手一抖,茶水泼到桌案铺的锦布上,她却什么都顾不得,大声追问了一句:“你们可会弄错?”
    那太监挠了挠头,道:“就这么快帕子,让人反复验过几次,确实什么都没有。”
    这消息如一击闷雷,让皇后整个人都被怔住,久久说不出话来,这时安岚终于抬起头,露出个神秘的笑容道:“臣妾不过看皇祖母脸上出了汗,身边又没其他宫女,便想去帮她擦拭。母后为何认为,那帕子一定有问题呢?”
    第104章
    皇后当年能从一众徐氏嫡女里被选中做了太子妃, 也是经过了后宅厮杀,斗角勾心。可这些年安顺的生活,渐渐消磨了她的斗志, 唯一值得操心的, 也就是个不成器的太子而已。可不成器归不成器,她知道皇帝这人念情,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走到废太子的地步。
    直到今日,三皇子新娶的王妃抬起头看她,一双明眸仿若寒星, 嘴角微微勾起道:“母后为何会觉得,那帕子一定有问题。”
    皇后坐在高高的锦垫上, 突然有生出种难以言说的虚脱感,浮在眼前的金銮玉殿、宴台朱楼, 就从这一刻坍塌。
    可多年来统领六宫的经历, 很快让她恢复了镇定,护甲往膝盖上一搭笑起来道:“无事就是最好,全怪本宫多虑了,王妃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谁知安岚一反往日的淡定,上前一步,突然在成帝座前跪下,再抬头时脸颊已经落下泪来:“皇祖母这次病倒, 儿媳虽不能在榻前照料, 却也是日日挂心, 祈盼皇祖母能早日康复。可母后却一再怀疑,甚至数次给我按上加害皇祖母的罪名。被冤枉、被禁足,儿媳都可以不在乎,可绝不能背上这种大逆不道的罪名,若是这些流言传出去,儿媳便再也无颜留在这世上。”
    她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最后将头伏在绒毯上,双肩却不断发颤,看起来煞是可怜。成帝脸上流露出愧疚,十几日证据全无,却把她一个弱女子留在这里,反复被指证猜忌。连忙弯腰让她站起来,又安慰道:“这说的什么话,你现在的身份是睿王妃,有朕为你做主,谁敢随便冤枉你,敢传你的闲话。”
    安岚依旧跪着,上身却挺得笔直,其声铮铮道:“还请父皇彻查此事,还我一个清白!还要再查一查,周太医给我开的那些风寒药里,究竟加了什么东西!”
    皇后的手猛得一抖,然后偏头掩饰脸上瞬间的失色,成帝皱起眉头,大声追问道:“你说什么?周太医给你的药里加了东西?”
    安岚点头道:“儿媳正好也懂些药理,我闻出药汤的味道不对,明显不止药方上的那几味药材,所以不敢喝,而是偷偷倒在杯子里藏了起来。这种事没有证据,我也不好随便冤枉周太医,还请父皇派人去我房里把药拿走,验一验究竟里面被加了什么?”她突然转头,对着蜷缩在角落里周太医的道:“还有,周太医方才趁大家都围着皇后时,想要塞给我的帕子,一定还藏在你身上吧。”
    成帝越听越是心惊,转头看见站在阴影里的青衫男子,此时满脸的颓败与恐惧,在天子的逼视下腿一软,跪坐在了地上……
    那天后,安岚回了命妇院,只等了几个时辰,便传来周太医受不住刑罚,一口气全招了。他承认偷偷在睿王妃的药里做了手脚,再通过太后房里加的细辛香催发,就能使人暂失心智,然后他将袖子里藏的染毒帕子递过去,给睿王妃按上个毒杀太后的罪名。
    据说,成帝拿到卷宗后气得差点掀桌,正好太后也已经转醒,便一并把之前的事全安在了周太医身上,判他择日斩首。下令立即放睿王妃出宫,再赐下许多绸缎珠宝作为补偿。
    “恭喜王妃,这事算是了了,您也再不用背着这不白之冤了。”收到圣旨的那刻,汤芷晴仿佛比本人更开心,像只愉快的小麻雀,围着安岚不停道喜。
    安岚正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闻言看了她一眼道:“还没结束,你知道的。”
    汤芷晴的笑容立即淡了,左右看了看,才走近道:“王妃这话可不能乱说,陛下这么急着结案,圣意谁又揣测的出呢。”
    安岚笑了笑:“你这不就在揣测吗?”
    汤芷晴讨了个没趣,顺手帮她整理着箱笼,突然又想起件事,凑在安岚耳边轻声道:“王妃既然猜出我的身份,我也不想再瞒着您。豫王爷吩咐过我,无论如何都要保证王妃您的安全,必要时,会用我的命来换您一命。”她顿了顿,又道:“王爷对您可谓情深意重,我们这样外人看了都觉得羡慕,还请王妃千万不要因此事误会他啊。”
    安岚的脸立即就冷了,退后一步,沉声吼道:“大胆,你可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汤芷晴愣了愣,她其实也猜不透睿王妃和豫王爷有什么纠葛,可王爷既然交代那样的话,说明必定是有些不清不楚的事。她这种身份的人,也不好随便掺和。但是那日王妃对她的一番敲打,明显是把她当成了豫王派来的眼线,万一她不帮王爷解释清楚,生出了误会,以后这锅可得自己来背。所以才鼓起勇气说了这么段话,可王妃看起来并不感动,甚至浑身都透出被冒犯的愤怒。
    安岚摆足了王妃的威仪,冷冷看着她道:“幸好这房里并无他人,看在你这段时间一直陪着我,便免你这造谣之罪,你自掌嘴巴谢罪吧。”
    汤芷晴吓得浑身发抖,她从没看过睿王妃这么冷酷的一面,幸好她不算笨,连忙缩着脖子掌着嘴巴道:“都怪奴婢胡言乱语,还请王妃赎罪!”
    “好了。”安岚见威慑的目的达到,抬手道:“你以后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不然可就不止掌嘴这么简单了。”
    汤芷晴唯唯诺诺的应承,从此再不敢提一句豫王。
    安岚看着饱受惊吓的女官离开,坐在桌前疲惫地揉了揉脖子。其实她并不讨厌汤芷晴,但若不这么立威,就会在她眼里坐实和豫王的龌龊。在宫里的日子,容不得半点行差踏错,需时刻紧绷心神、提防计算。
    幸好,她马上就要回家了。
    想到这里,沉郁许久的心情终于放了晴,安岚站起推开窗,发现宫墙旁开了一株腊梅,热烈地迎着残雪盛开,顺着花枝所指的方向,她的阿元哥哥会来接她。
    李儋元的马车确实早早进了皇宫,可在接媳妇儿回家前,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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