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可是这样的白峥让她很陌生,他对自己的疏离,远远不是以前那番场景,以前就算避着自己,她也能觉察到他的心意,可是现在,她什么的都感觉不到,虽然不应该期待着什么,可人性就是这样自私。
    用句不好听的话讲,那便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家里已经有花,偏偏还在意那路边的野草,得之无味,不得,心累。
    下人伺候她沐浴,撒了一木盆的桂花,枝子,玫瑰,还有山茶花,白音从水里拾起一朵山茶花,不禁有些讶异。
    “这反季节的花,派里什么时候这般附庸风雅起来。”她回身问道,那人忙答道,“回禀皇后娘娘,这茶花是掌门从外面请了花匠,专门移植过来的,都是洁白的颜色,看上去格外清丽,所以奴婢才去修剪了一些,味道很好闻。”
    “哦?哪里的山茶花?”白音耐着性子,心里却莫名烦躁起来,又是这山茶花。
    “左边院里便有不少,奴婢就是从这院中折采的,原先花匠也来这里培育过,可是这些花当时不长脸,竟然凋谢了不少,所以花匠将略有残次的花挪到了这院子里,好点的花都留在了茶花苑中,整个派里,最好的院落,遍数那茶花苑了。”
    听到这里,白音脸色已经是极为难看,曾几何时,自己所居住的庭院,百花争艳,芬芳迷人,师傅苏里厚爱,又加上师兄弟的爱慕,往往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白音便找了工匠,垒了一面墙,专门来盛放这些玩物,不成想,今日竟然有下人说,这派里,最风光,最好看的,竟是那茶花苑,真是可笑至极。
    “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失了分寸,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皇后娘娘海涵。”察觉到自己所说之话十分不妥,那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白音整理了语气,平静的说道,“不必在意,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我之前住在这里,现下也不是派里的人,就算庭院有什么不着调的,也怨不得别人,只是,我从不知打派里竟然有一处叫做茶花苑的院子,你领我过去瞧瞧,起来吧,跪着做什么,真是生分了,都是一个派里师兄妹,不用这么劳师动众的。”
    那婢女只觉得她分外体贴吓人,一时喜得不能自已只差感激涕零了。
    皎洁月光下,那满园的茶花竞相开放,白凄凄一片,淡雅的芬芳,茶花深处还有一处凉亭,高植的茶花竞相爬满亭子,就像月夜里起舞的仙子,姿态优雅。
    院中有人居住,隔着窗户那层明纸,她能看到有个女子的身段倚靠在塌上,似乎在翻看什么。
    白音气血上涌,不会是那个人吧。
    这样想着,一旁的婢女答道,“这姑娘是掌门从外头带回来的,好多人都传言她是未来的掌门夫人,白掌门吩咐我们好生照顾,丝毫不敢出差错,皇后娘娘,您跟白掌门自小一起长大,您可知道这人真的是未来掌门夫人吗?”
    呵呵,可笑,这人竟是未来掌门夫人,那自己是什么,十几年的情分算的了什么。
    意识到自己想了什么,白音只觉得羞愧难当,这种想法,多么龌龊可怜,一方面对着白峥推挡拒绝,一方面又为他有了红颜知己而愤怒不已,难道他应该为了自己守身如玉吗?
    难道他不该为了自己守身如玉吗?
    白音心里宛若千万只蚂蚁在嗜咬,浑身难受的不行,她沉静的问道,“可有听到她叫什么?”
    “从未听掌门叫过她名字,一直都是娘子娘子的称呼,非常宠溺,对了,奴婢好像听到李唐李公子喊过她宫姑娘,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字。”
    宫姑娘,白音嘴里细细品着这个字,还当真是无处不在呢,既然来了,那便别走了。
    翌日,白音起的极早,跟白峥一起用了早饭,又跟着去了易容堂,跟几个师兄弟闲聊了一会儿,不禁回忆起当初在这里学艺的场景,感慨万千。
    “师兄,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今日午时,皇上要亲临宗左派,到时候,会在这里住一晚,以示皇恩浩荡。”
    白峥一惊,第一反应便是会不会是白音发现了什么不对劲,故意试探自己,可是看她的面相,倒不像在隐瞒什么。
    如果夜月笙来了,宫南枝难免不被发现,时间有如此急迫,想必夜月笙一惊在路上了,这该如何是好。
    自己想着找个借口脱身,白音却不知道哪里来的热情,拉着他看这看那,别提有多么新奇,每当自己想要遁走的时候,她总有千万种理由将自己留下,就连尿遁,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刚从茅厕出来,就能看见等待许久却十分耐心的白音的小脸。
    还能怎么样,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师妹竟然这样的耐心,这样的没脾气。
    “师兄,可是有什么事情,这一上午看你魂不守舍,似乎有什么大事没有告诉我,你我师兄妹一场,可不能因为旁的事情生疏了,你说,可是不是这个理?”白音话里话外有着深意,白峥缘何听不出来,却不愿意当她的面说出宫南枝在此的消息。
    “没有,只是皇上要来,我总得派人去收拾一下,不能这样草率接驾,难免落人口舌。”
    “师兄,不必这般紧张,此番皇上过来,全做微服私访,并没有惊动他人,只带了钟南,段飞等人,再就是百人护卫队,你无需太多劳师动众,若是让皇上知道了,也该责罚你胡乱花钱了,你看,为了我来,你全派上下,几乎翻新一遍,已经好生让我不安了,可千万别再兴师动众了。”白音一番大道理讲的头头是道,到让人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一时间,白峥急的好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如何是好。
    夜月笙来的时候,正是午膳时间,一大批亲随浩浩荡荡进了宗左派的大门,如入无人之境,傲气的神态竟像不把一众弟子放在眼里的样子,分外嚣张,尤其是段飞。
    之前似乎跟白峥有什么渊源,见了他,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鼻子一哼,眼睛也翻出了天际。
    “白峥,听闻宗左派近日里江湖上不少流言,说是派里弟子经常仗着派里的皇家关系,在江湖上敛财收买人心,更有甚者,烧杀抢夺,侵占他人田园,以此扩撑派里的人脉。可有此事?”夜月笙端着茶水,一副兴师问罪的神情。
    “皇上明鉴,宗左派向来循规蹈矩,唯皇命是从,断不敢做出这等有伤风化之事,更何况,师傅在世之时,便有意传给在下,务必凡事以皇权为上,关键时刻,舍小保大,就算拼尽派里最后一兵一卒,也务必守得陛下的天下稳稳当当,如何能够这样道貌岸然,说一做二呢,更何况,皇后娘娘的人品皇上也是知晓的,能培育出皇后娘娘这种人才的,想必派里人不会差到那里去。”
    听他提到自己,白音不禁皱眉,没想到夜月笙一来了便是这样举动,到让她有些捉摸不定。
    昨晚派人下山通报这消息,为的便是如何处置宫南枝,谁曾想他竟然先对派里下手。
    这样杀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让自己颜面何存,心里也是委屈不已,面上不便当着众人的面对他发火。
    “哦,这样吗?那么,还请白卿解释一下,前些日子,我下令宗左派不惜一切代价,出兵北朝,以快打快,为何,你却向朕来回禀,执子佩丢失,无法按时出兵,你这又是为何?”夜月笙并不意外他的回答,此番举动,明着是责问,追究,实际上,他现在只想给他们一个警告,而这个警告,必然要带点杀伤力。
    “皇上,当日执子佩被歹人所截,派里弟子无一不知,执子佩一出,是可以号令甲子军,可是,如果执子佩丢失,是万万不能出兵的,皇上幼时也曾得到师傅指教,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的,宗左派全员,必将忠于皇上,万死不辞。”
    白峥说的激情澎湃,夜月笙却并未当真,当然,白峥也未当真。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夜月笙只管听着, 一旁的小太监端过来一杯茶水, 七分热的茶水飘着阵阵幽香,夜月笙低下头去细闻,看似不经意问道,“这是什么茶?”
    “回禀陛下, 这是新得今年新采摘的桂花茶,又唤作九里香,皇后娘娘教导奴才在这桂花茶里面加几瓣茶花, 故而味道奇特, 清香无比。”小太监瞟了一眼正前方的白峥,意味深长。
    白峥心道好你个白音,竟然如此不顾情面, 分明就是冲着宫南枝来的, 一直韬光养晦不言不语的, 原本性格单纯的小师妹,缘何变得这样辣手无情。
    “哦?我竟不知道,派里何时养了茶花, 倒真的让人意外,苏掌门之前是不爱这些花的, 单单只令人栽了些桂花在各个庭院, 来都已经来了, 这等雅兴,可万不能错过了,白掌门, 不如你带路,引领朕过去瞧瞧。”似乎在等着回应,这样有礼貌,识趣,偏偏又是如此不近人情。
    白音端坐在一旁,身着桃红纱衣,眉心一点,丹唇微启,发髻今日盘的格外活泼,不复往日的端庄,倒有些俏皮之意。
    “陛下,不如再选良日,待我找几个好的花匠重新翻新一下茶花苑,现下恐怕难登大雅之堂,对了,师傅原先命人翻修的桂花阁楼已经完工了,不如陛下移步,那边繁花似锦,赏心悦目。”
    白峥私下早已用密语交代下面的人速速转移宫南枝,还是瞒着白音进行的,她已不再是当初的她,再不会为了自己得罪夜月笙,更何况,今日的事情,完全是由白音一手策划的,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目的,可是,决计不会是为了宫南枝好的。
    “择日不如撞日,无妨,小小瑕疵不碍事。”
    白峥思量了时间,太短,完全不够她逃离的,起码得等她过了几道山隘,才保万无一失。
    于是想继续跟他瞎扯,不料夜月笙挥手打断,径自起身,走了几步,回首问道,“白掌门,前方直走还是?”
    白峥见状,只能跟上去,白音调侃道,“师兄,自从当了这个掌门,你越来越有师傅的风范了,做事这般仔细认真,不似从前那样风风火火,率真洒脱了。”
    “皇后小心,这里的花枝杂草容易牵扯到你的长裙。”白峥叫的客套,白音心里愈不是滋味。
    茶花的香气隔着老远便窜进鼻息,矮株灌木丛中夹杂着零零星星的碎花,竹林圈起了这一片院落,郁郁葱葱,皎洁纯白的花瓣有的挂在枝头,还有的铺满地面,更胜却人间仙境无数。
    夜月笙笑道,“白掌门如此闲情雅致,到不像一个倾心修炼之人,可是动了什么心思,有了爱慕之人。”
    远远看着屋内的光线,晕黄摇曳,还能听见有人在说话,白峥虽然知道早有安排,可仍是紧张的一口气吊在嗓子眼,干巴巴的难受。
    夜月笙独自站在一棵山茶花旁,不言不语,却又不敢再上前一步,这多像一个梦,幼时常常做过的梦,梦里有花有草,有鸟有鱼,还有一个喜欢叽叽喳喳的她,他不敢上前,他怕猛地一动,这个梦便碎了。
    梦里的一切都会消失,就连她,也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他人都站在院外,守护的侍卫面色不善,派里的弟子也不明所以,白音仍旧笑着,面色平和,细长明亮的眼睛熠熠生辉,恰到好处的玉簪修饰的她肌肤白嫩,看上去光彩照人。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绵长悠远的响声,夜月笙如梦初醒,他抬眼望去,哪里有她,两个婢女正相谈盛欢,一人扫着床上,一人擦着桌子,偶尔回头调侃几句,接着便是咯咯的笑声。
    “你是?”一人好像突然发现外头站着人,不禁问道,“这里不会客的,有事还请到前厅。”
    夜月笙没有回话,屋里的一切都看上去熟悉却又陌生,摆放有序的茶杯茶壶,兀自盛开的水仙花,瓶子里插了几枝还未开放的山茶花,白色的骨朵含苞待放,露珠滚在上面,滴溜溜转了个圈便滴答滴答打在了桌子上,溅起一片狼藉。
    床上的被褥看上去很新,柔软芬芳,床头上横躺着一个枕头,玉石铺满,床帏上系着几串铃铛,微风吹来,发出好听的叮铃声。
    桌上的茶壶里还冒着汩汩的热气,只有一只茶杯里面有水,却只剩下半杯,他像得了臆想症一般,对着那只杯子左右观察,杯口有她的唇印,许是走的匆忙,正在喝茶的手便有些放不妥当,桌面上隐隐看出溅出来的水渍。
    多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这画卷却在夜月笙一句夹了怒气的吩咐声中撕碎开来。
    “追!前山后山,都别放过。”
    侍卫撤退的迅速,前一刻还驻守院门,下一秒却已经毫无踪迹了。
    夜月笙踏出房门,一步一步走在青石板上,上面的青苔凌乱不堪,看得出今日访客不少,山茶花随风飘摇,宛若初回南国时,那一园子的山茶花,不同的是,那时的山茶花,五彩缤纷,那时的她,还不懂这么多的阴谋筹算。
    屋内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不料夜月笙突然回头,双脚踏在最后一个台阶上,他像想明白了一般,这次步伐明显干脆利索,“这位公子,有事还请前厅。”
    还是刚才那名婢女,她挡在前面,因为着急所以失了分寸,欲盖弥彰。
    夜月笙推开她,直直向着最里面那婢女走去,简单的发髻,灰白的裙裾,那张脸也那般普通,她低垂着脸,仿佛没看见对面的来人。
    伸手,拥入怀中。
    没有任何言语。
    夜月笙听着她的心跳,扑腾扑腾,微红的耳垂宛若一颗明珠,凌乱的发丝垂至双鬓,熟悉的味道。
    他伏在她的耳际,轻声道,“你来了。”
    那人双手抵制胸前,似有万般不愿,“你先放开我再说。”
    呵出的气息若有若无的迷乱他的思绪,他摇摇头,坚定道,“不放。”
    “你要勒死我了。”因为惦记着小莫三,宫南枝尽量压低语气,不跟他犯冲。
    好不容易挤进一丝空气,宫南枝大口喘了几下,商量道,“你先放开我,我又跑不了,功夫不如你好,脑子也没你好使,再说,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哎,你先松开,你的皇后娘娘还在外面看着呢。”
    听到这里,夜月笙猛地松开了,眼神立时瞟向房门外,宫南枝赶紧退避三舍,整理了衣服。
    男人真没个好东西,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宫南枝想想前些年自己厚脸皮的跟着他,当真眼瞎了。
    “是我失礼了,南枝可是受惊了。”
    宫南枝警惕的看着他,看来派里易容的把戏,还是得多加练习才好,要不然,怎么就轻飘飘被人家当场戳穿,真是好没面子。
    白峥看不清屋内情势,却在看到另外一名婢女关上房门之后忍不住倾身向前,白音扯住他的衣袖。
    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师兄,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他急什么,你说他急什么,于情于义,他都该确保宫南枝的安危,她白音这是做的什么,这又是为何。
    宫南枝如果被捉,对她白音来说,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哪个女子不指望自己的夫君眼里只有自己一人,她明知道夜月笙心性不定,对宫南枝亦是难以言说的情感,偏又剑走偏锋,铤而走险。
    她以为得到之后就没了新鲜感,就不会执迷不悟了吗,她以为凡事得到就必定不会珍惜吗,她以为自己了解夜月笙,可谁能真正知道那个人心里,究竟在打着哪些主意。
    “音儿,你太叫我失望了。”
    似乎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白音掩住唇角,微微抿起了眼角唇瓣,“师兄,你现在肯叫我的名字了,那方才为何一口一个皇后娘娘,疏离的姿态做给谁看,是不想让人知道你曾经倾心于我吗?”
    “别失态。”白峥回头看周围的侍卫婢女,不由得有些恼火。
    “师兄,你也被她迷惑了,十几年的修炼,你修的是什么心,练的是什么欲。”白音变了脸色,“师傅将宗左派交给你,如今我是皇后,以我二人之力,完全可以将宗左派推上顶峰,让其他教派只能望其项背,可是,师兄,你糊涂,你怎可轻易动心!怎么可以!”
    白音近乎嘶吼的压低了嗓音,这让白峥突然陌生起来,这样的白音,已经不可能再是当初那个白音了。
    ☆、小桃现身
    他修得什么心, 悟的什么道, 师傅这样,原以为自己能够跳出苦海,谁曾想一入情门难回头,错过白音, 此番又错过她,情与他,未免太过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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