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东北白天已经很长了,西洋表的七点多钟,天还很亮,急行一天的大军也该休息了。
    徒昶这个排长带着他排里的小兵又小心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谋生工具”,就是那五蹲迫击炮和所携带的两个基数(一百二十发)的炮弹,现在只剩一百发了。战场上打掉了九发,还有路上损毁了十一发,那是路过沼泽时出的不可抗拒的意外。但是他们排还是非常优秀的,有几个排连一个基数都没的保留下来。这让一排受到了全营的高度赞扬。
    能做到这样,不仅是他们把炮和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更重要有一样,就算是不打仗时,徒昶还是强迫症地要求包括自己的排内所有成员对炮和所携带的炮/弹一日三检。
    检查完了,徒昶坐在土包旁,看着美丽的夕阳,还有广褒的草原,远处的郁郁葱葱的森林,不禁思绪万千。
    猴子坐到他身边,说:“排长,你是不是……想公主殿下了?”
    徒昶:……
    公主殿下来过他们军,还来过这个炮兵营,对最年轻的排长有几分另眼相看。如果不仔细看,或者思维定势影响下,是看不出两人长得有三分像的。毕竟徒圆圆有七分像邢岫烟,而徒昶只有一二分像母亲,更像父亲。如果是徒旭,那只怕会好认一点。
    猴子说:“排长,其实我是支持你的,就说你长得确实没话说了,就算你出身商贾,那也不一定没机会。听说在四川,皇后娘娘也并不在乎人的出身。你要是多立战功,将来当上驸马爷……”
    徒昶哭笑不得,直接推开了粘在他身边的猴子说了一个字:“滚。”
    黑子忽然笑道:“听说公主娘娘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那建奴的王爷她眼睛都不眨下就被她一刀砍下了脑袋。虽然她英勇无双、貌若天仙,但是我看排长也难降得住她。”
    猴子却是个坚定支持徒昶当驸马爷的狂想派,说:“任公主殿下再尊贵,我们排长也是少年英雄,这才十四岁就当排长了呢,还是个秀才,文武双全。再看我们排长这张脸,是不是大姑娘小媳妇一看就倒下?”
    徒昶额间觉得像是出现二次元三线汗,看着猴子的爪子作托着他的下巴的动作。
    徒昶拍掉他的手,说:“爪子别乱伸!”
    除了徒昶之外长得最端正英气的李寅说:“你们也敢做这种梦,那可是公主殿下,圣人和娘娘最宠爱的小女儿呀。”
    黑子嘿嘿一声笑,说:“公主也要嫁的人。我听人说前明的公主们也都是下嫁给平民的。咱们排长那绝对是拿得出手的!况且,咱们排长都和公主说上话了,我瞧公主殿下很开心的样子。这少女怀春,公主也不能幸免……”
    徒昶暗暗翻了翻白眼,说:“黑子,我良心地忠告,你提公主的时候,少用‘少女怀春’这类词。”
    徒圆圆天资聪颖,也学得军人的心狠手辣,但是她对于亲事之类的事还是有普通少女的羞涩别扭的,在这个时期和她说这些话那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徒昶怎么说也是她三胞胎的大哥,他是知道的。
    大家正一边聊着,一边休息等炊事班的晚饭,忽见前方有几骑徐徐地来,当先一人正是绯闻的女主角。
    徒圆圆来基层官兵营地视察,将士们不禁从地上站起,恭恭敬敬,但不卑微。其实男人不是没有女人该回家带孩子这样的想法,可是让他们已经接受了他们的头是女人这个现实。
    这位公主不像将士们想象的高高在上,还是横刀立马的巾帼模样,他们是真心崇敬的。
    徒圆圆代母慰问了基层官兵,少不得又在八卦的目光中去看徒昶。徒昶现在要整个营也是因为年纪和相貌出名了,且因为改了少爷毛病,又有他“叔叔”这样人,在营里人际关系都还挺好。其实,大家都猜他大约要当驸马爷,也乐意与他往来。
    徒圆圆带了徒昶到僻静处,问道:“大哥,走了一天的路,累不累?”
    徒昶的手脚是起了泡又长茧了,他说:“习惯了就好。对了,你知道下一场仗什么时候开打吗?”
    这两天行军,都没有遇上什么像样的抵抗势力,有也被前方的侦察兵和情报局的好手清除了些,个别损失也是那两支部队中。
    “还要两天就要到四平了吧。”
    这样的大部队不能做到日行百里,日行八十里已经是极限了,与那支传奇的部队是有差距的。
    徒圆圆拿出一瓶药递给他,徒昶身为嫡皇子当然知道是极好的外伤药,他没有拒绝,收到了口袋里。
    “母后好吗?”
    “母后最近不爱说话,不过她就是这样,心里盘算的事情多。整天要机要室的各项统计数据。”
    “像你在机要室也挺好的,能统观全局。”
    徒圆圆说:“等辽东的战事结束了,母后一定会调你出来的,你就不用做炮兵排长了。”
    徒昶心想,不做炮兵排长,就是要回皇家学院读完书。
    “那我也不是说不乐意干炮兵,就是打了场仗,建奴长啥样都还不太清楚。”
    因为一直处在一级战备状态,士兵不能离开营地乱走的,炮兵都是负责远程任务的,徒昶是真的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建奴。所以,像徒圆圆一样手刃建奴王爷这样的事他是轮不到的。凡事都有利有弊,他对基层士兵生活,行军中的细节和困难了如指掌,这对他将来掌握军权和对部队的建设是有好处的。
    兄妹俩正说着话,忽然徒圆圆看到天上飞过一只海东青,这种猛禽最受关外民族的喜爱,能用来刺探军情和传递消息。大周也有,只是太少了。
    徒圆圆忙叫锦衣卫打下它来,但是对于百米高的移动目标,锦衣卫的枪法是没有这么好的。枪响几声,那来查看军情的海东青要拉高距离了,正在这时,但见海东青在天空身子猛得落下来,徒圆圆大喜。
    徒圆圆忙去上了马,要赶过去看看,徒昶倒是想去,但因为怕泄露身份影响到接下来他要参与的重要战役,只好忍了。
    徒圆圆很快策马到了海东青坠落的地方,但见已经有一群人在这边,徒圆圆一见是淳于白等人。
    “淳于大人,是你打下了海东青?”
    淳于白一见是她,只抱了抱拳,道:“三公主。”
    徒圆圆朝他敬了个军礼,他是军情局的人,军衔比她高。这样两人不伦不类各行各的礼,两人倒都没有放在心上。
    “不是我,是他。”
    但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修长,面容较寻常汉人要深邃些,轮廓分明。头发有一点卷曲,可是不妨碍他束着汉人的发髻。
    “微臣参见公主!”
    徒圆圆笑道:“起来吧,你枪法很准,很好。”
    那人道:“微臣是用箭射下来的。”
    “箭?”
    便有士兵呈上那只海东青,它身上正是插着一只箭。
    “那么远都能射下来,你箭法很好呀!”
    “多谢公主夸奖。”
    士兵已经发现了海东青脚上的东西,取下来递给了徒圆圆,徒圆圆却不通女真文。机要室有个会女真文的翻译,因而她马上翻身上马回帅营去了。
    邢岫烟看着这个消息,是金宏理让四平的军队小心他们,并且提醒不要与他们打/野/战。
    她不禁心道:“看来,我们的时间更少了,必须尽快闪击四平。”
    只有令将士们今日早些休息,明天五更初刻就起程,时间拖得越久越难打。
    ……
    不日抵达四平城外三十里,但是镶红旗主岳托已经得到了金宏理的密令,金宏理可也不是只放一只海东青传递军情的。
    岳托派两千兵马在大周军队驻守休息时夜间袭扰,时时听到鼓声震天,远方树林里吆喝不绝,打算扰得疲惫的大周军队不得好眠。
    金宏理也提醒他们不要轻易与大周军队列阵大战,是血的教训呀,只有趁黑灯瞎火骑兵在营地边沿疲敌。
    邢岫烟也识破他们的伎俩,令将士们分两组,一组守上半夜,一组守下半夜。可是即便如此,将士们还是得不到最好的休息。
    邢岫烟第二天闪袭的计划暂时放弃,心中盘算着计划。想了一个时辰,招了卢坤、张虎、淳于白、欧阳磊来议事。
    几个也是远行军没有得到好休息,有些疲态。
    张虎说:“都督,我们不如拼了吧,我就不信以我们两个军的火力打不下四平!”
    邢岫烟负着手说:“弹药一下子都打出去了,我们就成两脚羊了。”
    卢坤道:“张军长,都督所虑不是没有道理,四平南城墙多由石头砌成,城门关上也有几层,但我军此次远征,偏是没有带加农炮攻坚。虎蹲炮也是开花/弹为主,不利攻坚。”
    邢岫烟道:“我是不想造成太多的伤亡,更有边境蒙古人态度爱昧,就算是我们疲备之师开进城中,一要管理城中的汉人,二要看押俘虏,三要征集粮草,四要修复城墙,五要守城。若是终结在一战把底子都打光,到时我们五六万大军可是羊入虎口了。”
    张虎这股冲动才压下去,他是镖师出身,当年是为陈逸押镖的,自恃与都督关系匪浅,共过患难。如今一飞冲天当了官后,虽然也有大小毛病,不过对皇后是忠心耿耿,打仗也很拼命,练兵也是把好手,但谋略却有不足。
    “都督,那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打。”
    邢岫烟想了想,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张虎抚掌笑道:“都督妙计呀!”
    邢岫烟蹙眉道:“先别得意,要是此计不成,咱们还得硬攻,不但会有更重的损失,将来守城就更危险了。”
    张虎恨恨道:“大不了,咱们攻进城去就让骑兵营屠城,如此也不用多派人守管理那些城中百姓了。”
    邢岫烟道:“天气越来越热,城中金、蒙、汉、西域人都有,屠得血流成河,你要花更多时间埋吧,引发温疫不是开玩笑的。”
    张虎不禁讶然,他可想不了那么多。
    ……
    夜晚,镶红旗的精锐轻骑兵又来驻扎地疲敌扰敌,待军中鼓声大作,部队整装追敌。
    镶红旗骑兵谨守旗主岳托的命令,不与敌硬碰硬,马蹄踏风而遁,大周军队对他们无可奈何。
    第二天,大周军队疲上加疲,很多军营外围站岗的士兵,都偷偷坐在地上背靠背睡着了。
    镶红旗第三回的扰敌更加嚣张,只听大周军营中人声顶沸出来,还在黑夜中放了不少的炮,打了不少的枪,最终一根毛都没有摸到。
    岳托听了几个甲喇的汇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说:“要说骑兵运用,那我们女真人真是汉人的祖宗!”
    一个甲喇额真道:“都说南朝火器利害,但是奴才看来,那火器在黑夜里就是个瞎子,敌人根本看不见我们,全都打天上去了。”
    另一个甲喇额真道:“确实如此,就算是我们的红衣大炮,也没法在晚上打得准。”
    “所以说在晚上,他们打不到我们,也追不上我们。”
    “可是如果他们休息好了,硬攻城门,那也不容小觑,毕竟已经有四个旗败于他们之手。”
    忽然一个文士打扮的汉人道:“如今只有拖下去,看看皇上与南朝和谈结果,双方好休兵了。”
    一个高大的甲喇额真道:“和谈?哼!南朝杀了我们这么多人,现在和谈,我咽不下这口气!”
    汉人文士道:“但此时大金正处于危险境地,已经元气大伤,还失去了盘锦,沈阳、辽阳全在南朝的兵锋之下。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那甲喇额真冷哼一声,不说话。后金朝廷中女真权贵和汉官的矛盾不小,只不过当年洪泰礼遇汉官,几代皇帝也是注重拉拢汉人中的读书人,不许女真人拿汉人民族问题上纲上线。但是这话不说出来,明白人哪有不懂的道理。
    岳托说:“好了,萨什库,不要吵了,方知府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岳托又让这位方知府先行离去。四平府也是后金赋税重地,管理地方,收纳皇粮这些工作女真人并不擅长,所以文官中大量启用汉人文官,
    但是军中绝对是八旗大爷们说了算的。
    方知府告退后,只剩下岳托和几个甲喇额真。
    萨什库道:“如果皇上真的要与南朝和谈,那么我们真的是占不到任何便宜呀!大人,此次带兵来的是南朝皇后,若是我等生擒南朝皇后,那么南朝就不得不对我们让步了。”
    另一个甲喇额真色勒道:“大人,奴才觉得萨什库说的有道理。两蓝旗、正白旗、镶黄旗几万女真精锐兵马,他们个个是宝贝,不能就这么白死了呀!”
    岳托想到此不禁用力一拍桌案,悲愤之情莫可言状,他明白皇上趁大周平南时发动征战的意义。他身处四平,每日客商来来往往,大金不得不向他们购卖价格昂贵的东西,因为蓟辽一带的封锁整个大金陷入困顿之中,甚至有几个月官员俸银发不出来的囧境。
    皇上将这股怨气引向南朝,满朝上下同仇敌恺,都想从南朝刮一层油下来解恨,最重要的是缓缓大金境内的困境。
    永祥道:“大人,奴才也早听说,南朝皇帝和皇后感情极好,南朝皇帝性情暴虐,但是对这位皇后却是爱若珍宝。多年前曾经为了她散尽后宫。连他的原配杨氏的死都与这位邢皇后有关。若真能生擒南朝皇后,那么我等可是立下奇功了。南朝皇帝任大金予取予求,南朝全军一定士气大落,我大金也未必再怕它。”
    萨什库道:“若是能一举打败这支南朝大军,也可报那几旗的血仇!”
    一说起血仇,他们个个义愤填膺,好像他们从来就没有杀过汉人似的,其实他们杀得更多。
    色勒道:“大人,其实汉人要是没有火器,根本就是两脚羊,我们一个人能打他们五个。他们火器在夜里不好使,要不我们夜间发动攻势奇袭,骑兵穿插敌营,他们必定乱成一团。他们还敢在自己军营中放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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