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的风土人情确然与南齐不同,比如这热热闹闹的洛长街上,少了水乡的柔和婉约,更开放热情些,连杂耍都比齐地玩的开,柔伽一连看了几场走索跳丸,舞巨兽耍酒坛,手掌都拍红了,还不尽兴,拉着侍女去韶乐坊听了两出戏,连带着噼里啪啦吃了许多新奇点心,将至晌午才出来。
    春日柔和的阳光洒下来,照的人身上暖暖的,柔伽抻个懒腰,才满足了不大会儿,又觉得胃里积食了,想寻个风景好的地方走走,奈何现下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人,逛的久了不免觉得吵囔,初来乍到也不知这周围还有什么好去处,犯愁之时,忽听身旁过去一个人跟同伴念叨:“今日天色真好,小阿山上的鸢尾都开了,满满的占了整个丘,风吹过去跟画似的,今年你去了没?”
    柔伽没听清后头那人还说了什么,眼睛却亮了,一手招过身后跟着的便衣侍卫,兴味道:“他们方才说的小阿山在哪儿啊?”
    便衣道:“就在京外不远,是个踏春的好去处,公主要去么?”
    柔伽想象了一下漫山春色的景象,眨了眨眼,回身就往马车那里走:“去呀。”
    马车匝匝行远了,方才从柔伽身侧走过的两个人却停了闲谈,状似无意地回头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小阿山在京城内外是个挺有名的地方,尤其到暮春三月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鸢尾一齐盛开,清风拂过,整个山丘像是被蒙了层霜紫色的薄烟,每年都有不少人来此处踏青,今日柔伽到的时候正好,许是昨夜在飘过一场雨的缘故,山中袅袅水雾未散,缥缈胧胧,恍然若入了世外,柔伽撩起车帘,望见这番景色,心情大好,小鸟般下了马车,扑进了融融春.色里。
    沿路风景正好,不知不觉便走进了山间深处,水声鸟语萦绕在耳边,清幽沁人,柔伽脚步轻快,捡起溪边一颗光滑莹润的小石子,在手中抛了两下,回首朝亦步亦趋跟着她的便衣们笑道:“你们陈国也蛮不错的嘛,山好水好,难怪能养出成哥哥那样的妙人。”
    话音刚落,山路尽头却好像传来了几声激烈的异响,顺着风传进了柔伽耳里。
    依稀像是女子的哭喊和男人的打骂声,在这清谧的氛围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且打骂的人还不止一个。
    嚯?这么不经夸的吗?
    柔伽眉心蹙了起来,看向身后便衣,他们的神色也变了,看来并非自己听错。
    “去看看。”她道,循声走了过去。
    第105章
    还没走几步, 对面的蜿蜒小路上便跌跌撞撞的跑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边跑边踉跄慌张的往身后瞧,不察被路上的坑洼处一绊, 狠狠扑在了地上。
    还不待她爬起身, 后头几个男子便追了上来,撂脚便往她身上揣, 嘴里骂骂咧咧的:“还敢跑?不知死活的娼马子!”那姑娘不断挣扎,狠狠一口咬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腿上, 起身想跑, 又被拖了回去, 拽住头发往地上撞:“跟不跟爷回去?”姑娘咬牙说不,周遭的人打的更狠了,直到她没了反抗的力气, 一个男人蹲下身,摸出一把匕首,铮的一声拔开刀鞘,寒光闪闪的利刃便比在了她下颔上:“不回去, 现在就弄死你!”
    被摁在地上的姑娘猛地睁开眼,褐色的眸子里像是含了碎冰,冷冷盯着他, 男人被她的神色激恼,咒骂两句,举刀便要落下,却被身后响起的清清脆脆的一声喝住:“住手!”
    柔伽赶到近前, 怒道:“你们几个大男人打一个弱女子,是何做派?!”
    那些男人抬头,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姑娘指向这里,身后还跟着好几个护卫,一看便知不好惹,只摆摆手道:“我们处理自己的人,莫要管闲事!快走快走!”
    柔伽一听,心头怒火更盛:“自己的人就能随便打了?况且我看这个姑娘根本就不是你们的人,若是拐来的,本公…本姑娘这就拉了你们去见官!”
    那双贴在地面上的眼睛闻声抬了起来,目光里全是期待和乞求,柔伽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扭头便道:“你们,去把人给我救出来!”
    男人们眼中现出怯意,往后退了两步,扛起脚边的人便要跑,被扛在肩头的姑娘拼命挣扎,柔伽身边的便衣也围了上去,不过几下便将那些人接连掀翻在地,夺了人来,为首的男人又愤又恼,竟摸过打斗时被掉在一旁的匕首,朝着被抢走的人便掷了过去,揽着她的便衣忙侧身去躲,却不料怀中带着个人,慢了半步,刀刃嗖然飞来,擦过血肉,姑娘一声尖叫,猛地捂住了脸,与此同时,被打翻的男人都爬起了身,落荒而逃。
    柔伽上前几步,望着那些男人飞速离去的背影,皱了皱眉:“跑的还挺快!”
    柔伽说着,赶到被救下来的人面前,关切道:“姑娘,你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目光触及到她捂着的地方,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手颤抖地覆着面,鲜血从指缝中泊泊渗出,染红了已经擦破多处的手背。
    . . .
    好不容易挨到月末,思过的时日总算是快过去了,江涵派来看着侯府的守卫才走,后脚便有人进了府门,一路到戚覃的书房,给他递了一个消息。
    戚覃脸色顿变,猛地站起身来:“你说什么!张承允被佐枢的人带走了?”
    传信的手下低头应是,戚覃攥紧了拳,声音绷的紧紧的:“什么时候的事?”
    手下不无为难的道:“应是……约摸在前两日,属下也是才得到消息,便赶紧来通知侯……”“废物!”戚覃大怒,一把拂落了案上杯盏,哐啷一声响,“现在再来告诉本侯有什么用?”
    前两天就被带了走,凭佐枢的手段,该交代出去的只怕早兜不住了!
    戚覃负手,在案后来回走了几遭。
    不,也许不会,毕竟张承允若真的承认了集稿上所注是他亲笔,他自己也是死罪难逃,他不敢。
    何况张承允的家人还握在自己手里。
    他先前就跟他说的很清楚,能给他一家荣华富贵,便也能让他们堕入地狱,只要他自己包揽了罪名,佐枢没有切实的证据,便不会牵连到自己。
    戚覃停了下来。
    “给本侯去查,不管费多大力气,都得给我找出来他到底被带到哪里去了!”
    手下当即应是,走了出去。
    戚覃闭眼,吐出了压在胸口的一口闷气。风声如何,明日上朝便知道了,不过在此之前,他也得提早做好准备。
    . . .
    “明日便是初一了,封叔今天会来接我们么?”苏阆搅着面前的粟米粥问成斐,边抬眼去瞧他。
    成斐点头,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边道:“应当就快了,用饭吧。”
    苏阆唔了一声,不无寂寞的道:“好快啊,一眨眼就该回去了。”
    成斐含笑揉了揉她的头发:“你若喜欢这里,以后得了空我们常来便是了。”
    苏阆揾着腮摇头:“是喜欢你时时陪着我。”
    成斐微顿,伸手把她揽入怀中:“不会再有意外了,以后每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苏阆一笑,额角去蹭他的肩窝:“说话算数啊。”
    成斐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回府后我便来接你过门。”
    苏阆一顿,睁开了眼。
    她这次出来,江涵应当已经知会父亲了。
    可偷偷成亲的事,实在是她自己任性妄为,虽则两家已经心照不宣,到底未过三媒六聘,她倒没什么,可若被两边家长知道了……
    苏阆不自觉地咬了下唇。
    成斐看出她心中所想,温声道:“过几日我和你一起回将军府,给岳父请罪。”
    苏阆把脸埋进了他怀里,想了片刻,含含糊糊道:“你要把我俩在外头成礼的事告诉他啊。”
    不待成斐回答,她便摇起了头:“不行不行,当面讲太羞耻了,反正咱这几日也不能回家,干脆写封信让封叔给父亲送过去吧,等回了府我再给他叩头去。”
    成斐被她怂的可爱的模样弄的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这算什么,你不必管了,到时候我去和岳父说。”
    苏阆抬眼,又把脸埋了回去。
    两人吃完早饭没多久,封策便带了佐枢的人来,让两人上了马车。
    马车速度不比纵马疾驰,从衍州行至京中已是明月高悬的晚上,封策带着他们直接前往甘露殿复命,侯在殿门前的中官见他们来了,道:“大人等等,柔伽公主在里头呢,容奴去通报一声。”
    封策点头,不多时,殿门打开,不待两人进去,一道粉嫩的身影便迎了出来,直接跑到成斐跟前,惊喜道:“成哥哥!你回来啦!”
    银铃似的声音听的苏阆心神一颤。
    成斐也很是意外,拉着苏阆往后退了一步:“公主?”
    柔伽两只眼睛晶亮晶亮的:“皇上说今天你会回来,我都在这里等一天了!”她振奋地擦了擦微湿的眼角,往前一凑,“我半个月前就从到了你们京中来寻你,你们皇帝说你有事外出了,我一直等一直等,花都要谢了,你可算回来啦。”
    成斐看了眼苏阆,握紧了捉着她的手,道:“不知公主来寻在下,有何贵干?”
    柔伽注意到他的动作,眼睛落到了苏阆身上,不悦的嘟了嘟嘴巴:“她是谁呀?”
    苏阆早就瞧明白了这小姑娘的花痴模样,无言望了一回天,这句话难道不该是她来问吗?
    这么想着,被成斐握住的手指一个没控制住,使劲儿掐了一下他的掌心。
    成斐没防备,疼的轻轻嘶了一声,旋即将她拉的更近了些,朝柔伽客气地笑了笑:“这是在下的内人,苏阆。”
    柔伽的神情僵在脸上。
    江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还不进来?”
    成斐应声,朝柔伽微微欠身:“在下还要进殿禀事,恕不奉陪了。”说着便要绕过她,和苏阆一同进去,柔伽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追上去便挡在了门前:“你骗人!旁人都说你还没有娶妻,又哪里多出来一个内人!”
    成斐被她挡的停住,淡声道:“娶妻是在下自己的事,同旁人并无干系,公主何必听信旁人?”
    柔伽被他无比客气而不容置喙的口吻说的噎住,眼圈腾地红了,看了两人一眼,又转头看向江涵:“你知不知道他俩的事?”
    江涵看向她的眼睛,竟然有些心虚,上前道:“我……”
    柔伽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甩袖掩面跑了。
    江涵一怔,朝面前的人抛下一句:“在里头等朕”,便追了上去。
    中官眼睛霎时瞪得溜圆,苏阆和成斐两个人站在廊下,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半晌,苏阆才碰了一下成斐挨着她的手肘:“哭了?你……弄的?”
    成斐默然道:“这种事,必须要说清楚的。”
    苏阆唔了一声,成斐方才是冷了点儿,可是确凿没什么错处,若刚才留了余地估计现在愤而出走的就是她了,可……“你把人家姑娘弄哭了,怎么是皇兄给收拾烂摊子?”
    成斐茫然摇头,他怎么知道自己说了几句实话就把柔伽和江涵两个人整成这样。
    苏阆微一耸肩:“咱们还是进去吧,外头风挺大的。”
    . . .
    柔伽又羞又恼,也不管自己是往哪里去的,只想尽快离开那,逮着有路的地方就跑,气喘吁吁时,被江涵一把拉住,柔伽气哼哼的要挣开他,甩了两下都没甩开,带着哭腔道:“你放开,我还没出阁呢,你是我谁啊,别碰我!”
    江涵动作一顿,手劲儿松了,柔伽抽.出他拽着的袖角,矮身便蹲了下去,双手环膝,抽抽搭搭道:“哪有这样的,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还巴巴等了半个多月,结果把人家媳妇等了过来,丢死人了!”
    第106章
    她自顾自哭了一会儿, 才抬起脸来,两只眼睛肿的桃子似的,看向不知所措的江涵:“你和成斐关系那么好, 肯定知道他俩的事, 怎么不提早跟我说?这不是分明想看我出丑吗!”
    江涵忙道:“朕是知道阿斐和阿棠的关系,可他俩成亲的事实在是半点不知情, 看你这几日在京中过的也挺开心的,想着等阿斐回来了你总要知道这事, 与其那时就失望, 还不如多高兴几天, 朕要是知道他已经娶了妻,还会让你在这里等一个有妇之夫不成?”
    柔伽的抽噎这才渐渐消了下去:“真的?”
    江涵道:“朕何至于骗你一个小姑娘?”
    柔伽瞅了他好一会儿,伸手去揉眼睛, 忽而恍然道:“我知道了,他们俩要是过了三书六礼,怎么可能旁人都不晓得,什么成亲啊, 根本就是私定终身吧!”
    江涵寻思了半晌,他吩咐苏阆带成斐去衍州之前,他们两人确凿是没有成亲的, 这一回来,成斐就直接对柔伽称苏阆为内人了,好像也只有柔伽说的这一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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