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砸起巨大的水花,冰凉湖水劈头盖脸的漫上了人的耳目口鼻,柔伽不识水性,呛了两口,胡乱扑腾,耳边响起循声找来的宫人们慌乱的喊声,眼前却发了黑,迷迷糊糊的往水底沉时,后腰却及时出现一双手,将她托了起来,破水向外而去,紧接着扑通扑通几声水响,像是有人接连下湖的声音,脑子一昏,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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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伽醒来时,阳光正好,寝殿内悠悠燃着暖香,几个侍女守在榻边,见她睁开眼,纷纷露出惊喜的神色:“公主醒了,快去叫太医!”
    柔伽夜里受了凉,一醒过来还昏昏沉沉的,皱眉去揉发疼的脑壳,嘤咛了一声,贴身的侍女慌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急道:“公主哪里有不舒服?”
    柔伽想起昨夜的事,嘴巴一瘪:“哪里都不舒坦。”
    说完愣愣躺在那里,再也不张嘴了。
    自己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干等半个月,不仅没见着想见的人不说,反而被另一个男人抱了个满怀,还去湖里转了一遭,这叫什么事儿!
    侍女急的要哭了,又见她小脸儿绯红,担忧的去摸她的额头,边摸边道:“公主你可别吓奴婢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奴婢也不活了!”
    柔伽这才瞪了她一眼,自己还没哭呢,小丫鬟在跟前要死要活的!
    侍女被她的小眼神吓住,捂着嘴不敢说话了,彼时太医已经被引了进来,隔着帕子给她诊脉,片刻,和蔼微笑道:“所幸公主昨夜被救的及时,问题不大,公主平日身体底子也好,臣开些温和降燥的方子,按时服上三日,也就没事了。”
    柔伽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问题不大为什么还要吃药?不吃!”
    太医一愣,试探着又道:“那……公主不愿服药,臣为您针灸也可。”
    “哇我被你们皇帝弄到水里去也就算了,竟然还想拿针扎我!”
    太医面皮一抖,半晌没再说出话来,被柔伽吩咐侍女利落地请了出去。
    寝殿里还没安静多久,江涵听闻她醒来,遣了中官来探望,奉上了致歉的礼,柔伽已经穿好了衣裳靠坐在榻上,把托盘里雕琢的莹润可爱的玉生肖拿起一个来玩了一会儿,却将脸一沉,不领情地道:“你们皇上怎么没来?”
    中官堆笑道:“万岁正在甘露殿里处理政务,一时脱不开身,是以先吩咐了奴过来。”
    柔伽轻哼,掀被就起了身:“好啊,把我带湖里去不说,到末了差个下人来打发我,本公主非得去讨个说法。”
    侍女哎了一声,慌忙跟了上去,常年在后宫里负责传信儿的小中官愣住,只闻殿门吱呀一声响,抬起头来时室内已经没了柔伽的影子,愣怔的脸上不觉换了一副钦佩的神色。昨晚才掉水里去今早竟然还能起来走的这么快,伟哉。
    柔伽虽然喜欢串悠,认路的本事却不大好,甚至先前在自家的王宫里都能转向,这趟过来因为没见着成斐,每天都要摸过去例行一问,从玉漱宫到甘露殿的路倒是记得很清楚。
    先前江涵不曾让人拦着她,有时还和和气气地邀她坐下吃些点心喝喝茶,今天柔伽却没能进得去。
    守在门外的中官赔笑道:“公主怕是得稍等等,万岁正在殿内和封大人议事。”
    柔伽一愣,气鼓鼓的脸更圆了:“中官莫要拿什么疯大人乖大人的来堵我,分明就是昨天干了亏心事儿,躲着不见我啦,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欺负了女孩子就缩到宫里头,没有这样的道理!”
    中官被她的小嘴儿吧啦吧啦一通抢白堵的又为难又想乐,心道北境一战齐国于大陈有恩,柔伽又是齐国老皇帝的独女,自然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开罪不得,幸而性子虽刁蛮直率了些,却也远没有宫里那些贵人难伺候,也难怪江涵纵着她,这么一个粉团子天天过来,甘露殿都鲜活了不少,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好感,哈腰悄悄向她道:“容奴多言,里头这位封大人,是皇上前些日子任命捉…呃,任命处理成公子的事的,今儿刚回来,十之八.九是有成公子的消息了,公主还是听奴一句,且等等……”
    柔伽眼睛登时亮了,不待中官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真的?是成哥哥要回来了么?”
    话音刚落,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封策从殿里出来,看见柔伽在,遂行了一礼,柔伽春风满面的冲他摆摆手,走了进去。
    江涵坐在案后,想着方才封策不无担忧的劝谏,以手之颐,正在冥思。
    “皇上,国宴上若这般行事,难免张扬,到时候会不会扫了皇家颜面?”
    “先皇死因不明不白,难不成窝囊着秘而不宣,颜面便算保住了?若真如此,百年之后,朕又有何脸面去地下见自己的生父?”
    生了溃疮若还讳疾行医的遮掩,只会发烂化脓,倒不如揭出来透透风,好的才更快些。
    殿中沉沉的寂静被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打破,江涵略一皱眉,抬起了眼,看见是柔伽进来,一怔。
    柔伽方才听见成公子这三个字,昨晚的糟心事都抛到了脑后,兴冲冲走到案前:“皇上,方才那个人我半月前见过的,可是有成哥哥的消息了?”
    江涵见她眸子晶亮,精神头还不错,放下心来,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从案后站起身,拱手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朕昨晚唐突,还望公主海涵。”
    虽然柔伽来这里的初衷就是来找事的,一国之君一言不合就给自己弯腰,还是把她吓了一跳,且现在满脑子被成斐塞满了,也没了追究的心思,眼睛落在他手背包扎着的细布上,又有些歉疚,别开脸吞吞吐吐道:“罢,罢了,没事,您就告诉我成哥哥是不是快回来就行了。”
    江涵一顿,直起了身。
    就是在之前,她和自己的话题也是永远缠在成斐一个人身上。
    涉及朝事,他回她的自然只能是“快了”“会回的”诸如此类,柔伽不像有什么耐性的模样,可半个月过去,这小姑娘还挺锲而不舍的。
    他道:“哥哥,阿斐出使贵国时,公主认了他为兄?”
    柔伽一愣,照实道:“没有……但是他比我大一岁,这样喊很亲切啊。”
    江涵颔首,轻轻“嗯”了一声,柔伽对他这般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嗯什么?皇上倒是说呀,我都等了半个月了,到底什么时候能见着成哥哥?”
    江涵微微敛眉:“朕确凿有了准确的消息,再过四五日,阿斐便能回来了。”
    柔伽恍然一笑,两颊酒窝儿越发显得甜,声如银铃:“真的?”
    江涵点头,又道:“公主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来寻他?”
    柔伽理所当然的点头:“对呀。”
    “寻他,做什么呢?”
    柔伽听见他这么问,耳朵尖隐隐发起了热,这怎么说?专程过来拐他回去当驸马吗?
    她结舌片刻,憋出来这么一句:“我喜欢,不行吗?”
    江涵眸色微沉:“自然是可以的。”他顿了顿,终究没能说出来成斐已经有了心上人这回事,柔伽喜欢成斐,显而易见,现在成斐未归,他又何必说这话早早地煞她的心。
    “左右离阿斐回来还有好几日,京中也有许多有趣的地方,不妨出去散散心,比成日等在宫里强。”江涵对上她的漆眸,含笑道。
    第104章
    衍州半夜里下了一场雨, 直到清晨时还未停歇,反倒渐渐大了,苏阆才从梦里醒来, 便听到了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 眼睛一睁,忙伸手去推身侧的人:“阿斐, 外头下雨了。”
    成斐被她弄醒,手一捞, 把她揽进了怀里, 唔了一声。
    苏阆去推他:“外头还晾着衣裳呢, 昨天才洗的。”
    成斐这才睁开眼,想起这回事来,松开了手, 边起身穿衣边道:“你躺着,我去收。”
    苏阆笑着揉揉眼睛,嘟囔了一声好,把手缩回被窝里睡回笼觉去了。
    五更才过, 天还蒙蒙亮,外头寒津津的,雨下的不小, 成斐打着伞把衣裳收进竹筐,才往回走进房里,院门突然被笃笃敲响了。
    两人在此处住着的这些时日,还从未有外人找来过。
    他的神经微微绷紧, 放下衣裳带上房门,走了过去。
    像是听到院门里越走越近的脚步声,外头声音响起:“成公子,是我。”
    成斐眉间神色一松,打开门道:“封大人。”
    封策就立在门外,牵着一匹马,蓑衣披身,像是连夜赶过来,手脸上都挂着细密的雨珠,看见成斐,原本沉肃的脸一笑,拱手行了个礼:“许久不见,公子和阿棠可还好?”
    成斐忙给他让开路:“都好,大人快进来。”
    封策引马而入,成斐与他泡了一杯热茶,道:“大人稍等,我去唤阿棠。”
    封策止住他,笑道:“不必,下官说与公子便好,公子既见到下官来,想也能猜到,皇上已将诸事处理妥当,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成斐这才恍然想起,二人到衍州来已有十多日的时间,马上要至暮春三月了。
    良辰苦短,都没察觉到日子过去,便要归京了。
    依往年例,外国来贡,也就是下月初的时候。
    成斐点头,道了声好,封策又道:“前些时日着实委屈了公子,皇上已经将那两页《正义》交予下官,末了字迹确实有问题,还得劳烦公子,写一封诉状,将模仿公子笔迹的人指出来,下官也好着手处理。”
    成斐颔首,取来笔墨,不过片刻,刷刷写就,交予他收好,封策站起身道:“如此,下官这便回去复命了,三日后带人来接公子和阿棠,只是现下你们都身份特殊,毕竟罪名未清,怕是还不能回自家府邸。”
    成斐道:“我清楚的,我自己再关几天也没什么关系,不过阿棠此番被牵带进来,总不能也让她跟着我吃牢狱之苦。”
    封策道:“那是自然,有了诉状和那两页誊抄的《正义》在,集稿的事便不能定罪,皇上想会给你们安排个合适的住处,不过派兵看着做做样子罢了,也是保护公子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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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昨晚也飘了点雨丝儿,不过将近清早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天空一碧如洗,日光透出云层,清亮明净,柔伽果真带着侍女出宫玩去了,江涵知道后派了几个暗卫跟着,自行去了太后宫中。
    前天夜里把柔伽带到湖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戚葭的事也顺着漏了些猜测出去,无外乎围绕着才人惹怒皇上,皇上深夜闯进玉漱宫不说还和公主双双落水的事议论,这种事原本便是旁人知道的越少,给人留有的想象余地便越多,免不得越传越离谱,纵然江涵将其压了下去,还是被太后看出了端倪,一早把戚葭叫到自己宫里,生了不小的气,下了朝便吩咐人把江涵传了过去。
    江涵才宫门,便察觉到了那股子不正常的气氛,浓厚的檀香味都盖不住。
    殿中不时传出几声低低的饮泣,戚葭跪坐在榻边,不敢抬头,手里捏着帕子拭泪,太后靠在榻角,胳膊斜压在一方帛枕上,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江涵敛了神色,上前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太后半眯的眼睛这才睁开,丝毫不掩话中怒气,斥道:“你们两个,办的好事!”
    江涵略一皱眉,道:“是儿臣莽撞,母后息怒。”
    太后冷冷哼了一声:“你哪里是莽撞,简直沉稳之极!戚葭入宫一年有余,到现在…到现在竟然还是处子之身!皇帝要把哀家的话置于何地?”
    她说完,不待江涵回答,又指向戚葭:“哀家一向看重你大方端秀,善解人意,才放心着你入宫,倒不想有朝一日,竟也做出这等狐媚惑主的事来!若是那脏药伤及龙体,你可知是什么罪名?”
    戚葭浑身战战不停,眼泪冲掉残妆,狼狈可怜,手背掩面抽泣道:“妾身怎么敢?那药于龙体半点害处也没有的,昨晚葭儿是一时蒙了心,可是姑母,葭儿斗胆请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嫁人岁余,夜夜空守,谁又能熬的住?葭儿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哀家也想知道,足四百多日,何以仍无法半点让皇帝接纳的了你?后妃失德!”
    戚葭眼睛蓦地一睁,又羞又愤,眼眶里的泪珠啪嗒一下便落了下来,簌簌流个不停,嗓子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太后拍着胸口,顺了两口气,闭眼道:“哀家知道,此事皇帝也脱不开责任,亦不想重罚你,只当你是一时想不清才犯了错,且降为淑媛吧,禁足两个月,好好在自己宫里静一静心。”
    这个处罚的确是极轻的了,太后实在没有如何动她,戚葭抬起红肿双目,看了太后一眼,深深拜倒下去:“多谢姑母宽宥。”
    太后别开脸,看向一直不语的江涵,道:“那个柔伽公主,可有说什么?”
    江涵道:“未曾。”
    太后心口微松:“不会同齐国起什么龃龉便好。”
    “想来不会,柔伽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后意外的“哦?”了一声,“也是难得了,过后好好给她道个不是。”
    见江涵顺着她应了,又道:“葭儿虽犯了错,依哀家看,这大半的责任,倒在你的身上,禁足过去,皇帝该如何,想必不用哀家提醒了吧?”
    江涵本稍稍平缓的双眉顿时一簇:“母后。”
    太后抬眼:“皇帝还不肯?葭儿现下不仅是你的表妹,更是皇上的后妃。”
    江涵沉了脸,站起身道:“表妹入宫一事,并非朕自己做主,是母后一意让表妹入宫陪侍,朕依了不算,难道母后连这种事,也要逼迫儿臣?”
    江涵从未用过这般重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太后稍有缓和的神色蓦地一变,才要说什么,却见江涵忽朝自己深深做了个揖:“母后平日忙于礼佛,实在不好在旁骛上劳心费神,儿臣业已及冠,诸事心中有数,政务繁忙,先行告退。”
    他说完,转身大步出了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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