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些年,他立危墙,行陌路,入深水。
    赵兮词抬头时,发现他似乎已经睡了。
    而就在她逐渐困顿时,他凑过来亲了一下她的眉心。
    今年冬天尤其寒冷,这一日甚至降了霜,在南方也是难得一见的景。
    年底了,万盛将要召开一场业绩会,最近各部门忙忙碌碌,整理各项报告,做业绩总结,跑上跑下做汇报,会议也多起来。
    业绩会前一日是冬至,钟时叙仍在公司加班。
    赵兮词煮了汤圆装进保温壶,半夜打车到公司,给他送汤圆,结果他片刻闲暇都抽不出,一口没吃,最后汤圆全进了她的肚子。
    赵兮词喜欢甜食,但吃多也觉得腻。
    他终于忙完过来,跟她说:“脖子有点酸。”
    赵兮词坐过去,帮他捏了几下,她手劲软绵虚弱,但已经很尽力,也很能坚持。
    钟时叙忽然凑到她的鼻尖闻了闻,亲一下说:“汤圆很香。”
    她戳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还有味道?”
    而且刚才她喝了不少茶,什么味也该冲淡了。
    他笑,“那就是你香。”
    第二天一早,万盛在一楼大厅召开年终业绩发布会,各大新闻媒体闻讯赶来,分别在安排好的席位落坐,等待万盛各位领导现身。
    不多时,万盛高层携同各位董事入座。
    入席之前,钟时叙把手机交给了赵兮词,让她在一旁等。
    记者发问,各项新政策下,行业的开工,市场的投资均受到一定制约,贵公司将会做出如何的调整。
    钟正川说:“行业的规模仍然继续存在,需求没有消失。”
    未来,我们会继续聚焦几大城市群的市场,发挥已经形成的几大业务区块的优势,在保障本集团资金稳健的安全前提下,理性扩张规模,提升经营质量,实现利润的稳步增长……
    万盛后半年的股票市值,也是诸多媒体关舊shigg獨伽注的重点。
    媒体对此进行一对一提问。
    赵兮词落在人群之中,仔细听台上的钟时叙发言,忽然手机振动,振得她掌心发麻,原因是她捏的太紧。
    她看着来电显示,微微一愣。
    接听时,手机那头悲痛的声音让人窒息,她下意识看向台上。
    电话里,邹姨说:“钟先生,老太太她……”
    巧的是,钟时叙正好也望过来,和她瑶瑶对视一眼,大概是默契,或者是赵兮词戚戚然的意味太明显,一瞬间,钟时叙仿佛知道了些什么,
    他立时起身下台,直接往赵兮词身边去。
    赵兮词惊惶地看着他,话语未出,眼泪先掉下来,“邹姨打电话,说……”
    周围的记者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万盛总经理朝台下一个女人疾步靠近,两人面对面,脉脉不得语。
    一时间镜头聚焦过来,所有人的注意力如同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也如大雨下的潮涌。
    钟时叙把赵兮词护在怀里,拨开人群往里面的专梯走去。
    有位记者堵住他的路,正想问点八卦。
    冷不丁撞上他一脸煞气,“滚——”
    ==
    第52章 别看
    外面竟然真的飘落细碎的雪花, 轻薄得让人看不见,只有落在脸颊的一点冰凉,不等人反应,即刻又化成雨水。
    恍惚间, 赵兮词还以为他脸上蓄的是经年的泪。
    医院病房里, 钟时叙没有丝毫反应, 仿佛医生说的每个字他都听不进去, 每声叹息都多余, 只在最后,他用掌心盖住了眼。
    赵兮词看见他峭隽的下颌线反反复复地紧绷, 唇线抿直, 如两片凌厉冷薄的孤月。
    走出病房时, 钟时叙倏忽感觉到心口空荡, 他一把将赵兮词紧紧拥入怀,浑身僵硬,久久不敢放松。
    他依然无声,他惯常隐忍。
    或许人世间的伤极痛极, 是无所感。
    这件事很快传开, 外界捕风捉影,媒体为了引流制造舆论, 把三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 模棱两可编排故事, 拱诸多看众反复嚼味。
    接下来两日,公司内部四处弥漫压抑的气氛, 大点声说话都不敢, 一个个埋头工作, 不敢再胡乱议论。
    而钟时叙忙着处理老太太的身后事, 一时半刻没工夫现身,期间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往往这种时候,钟时叙总是希望独处。
    自动自发地对任何人都避而不见,谁也无法探究他的此刻分毫。
    但是那一天,赵兮词下了班,打车直接去了他的住宅。
    当然去之前还是和邹姨在电话里打了声招呼,免得突然造访,显得唐突。
    尽管知道她要来,但是邹姨见到的时候,脸上还是流露了几分惊喜,赶紧把她领进屋里,递了杯茶,说:“钟先生一天都在书房,这几天也不怎么吃东西,饭好好送进去,有时候一筷子没动过。”
    这些日子,邹姨也苍老许多,说话有气无力,大概是伤心过度。
    邹姨又说:“我可不能倒下,我还要照顾他呢。”
    赵兮词有点好奇,邹姨为这个家操持了大半辈子,不知有没有自己的家人,但她没问,只说:“邹姨,方不方便让我上去见见他。”
    邹姨急忙说:“你能来一趟我已经很感激,上去劝劝他吧,我们的话他不听。对了,赵小姐你等等,他一天未进米水,我冲杯茶让你拿上去。”
    等了一会,赵兮词接过邹姨递来的茶盘,往楼上书房去。
    书房门紧闭,她轻叩了两下,未有半点回应。
    赵兮词只好自己拧门把,慢慢推开,进去就见到他手支着脑袋睡着了,胳膊肘抵住扶手,她把茶盘搁在书桌一角,同时发现电脑旁摆着一只手表。
    是她送的那一只。
    回头时,她认真端详眼前的人,衬衣没有平日那么整洁雅观,甚至纽扣都忽略了几颗,腿上放着一本书册,赵兮词觉得眼熟,伸手拿过来。
    封面是《山水折屏》四个字。
    著作者——商予徽。
    原来是这样。
    商予徽曾经是关教授的学生,那么这本建筑手绘画册,是关教授帮自己的学生出版的。
    不知道钟老太当年窃取的设计作品,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赵兮词在看翻画册的时候,钟时叙没有征兆地醒了,她放下画册,对上他冷淡沉寂的目光时,心底有些无措,她转过身倒了杯茶,一边说:“我就是来看看你……”
    她把茶杯送到他面前,而钟时叙不错眼地瞧着她,也许是没有休息好,他的下眼睑一线淡淡红,描至眼尾。
    赵兮词莫名心酸。
    他总是这样,从不甘于在人前示弱,不知道硬撑什么。
    钟时叙迟迟才有反应,接了茶杯喝两口,搁回桌面去。
    这时候面对她,钟时叙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取了一支烟咬在嘴里,然后找打火机,赵兮词看着干干净净的烟灰缸,有可能是邹姨不久前清理过了,之前不知道抽了多少,书房里萦绕一股烟草味。
    赵兮词二话不说拿走他嘴里的烟,丢在桌脚的纸篓里。
    随后她说:“你难受,想怎么发泄,其实我都可以陪你,但是如果你放纵自己,把身体弄出问题,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会怎样?”
    钟时叙仍是沉沉看着她,在和她固执的眼神对视当中,逐渐败下阵来,他低声问:“这么晚你吃饭没有?”
    嗓子微微沙哑。
    赵兮词默了一阵,说:“我很担心你……”
    他终究是不舍得她这样,于是一如往常那般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赵兮词坚持不到两秒,上前抱住了他。
    除夕那一日,钟时叙在家待了一整天,第二天就带着赵兮词出了趟远门,自驾来到一座古镇,一处有名的江南水乡,那是商予徽的老家。
    钟时叙不曾和商家人有过来往,这里究竟还有没商家人其他亲戚,他没着人调查过,所以也不知晓。
    他来就是想来看一看,走遍一砖一瓦。
    毕竟这辈子没和她好好说上一句话,也只能靠这种方式填补缺憾。
    头两天晴光明媚,想不到第三天一早起来,推窗一瞧,烟雨蒙蒙。赵兮词转头问他,“还出门么?”
    他一想,说:“吃点东西,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因为是雨天,为了出行方便,赵兮词换了短裤,两条腿细白匀称。
    出门前,他故意说:“晃得我眼花。”
    她拿了把伞,应他,“那你别看。”
    这家民宿出来不远就是一座桥,赵兮词站在桥上,望着河面的乌篷小船,想起两句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春来江水绿如蓝。
    钟时叙撑着伞,说:“跟我去个地方。”
    赵兮词这两天一直跟着他到处逛,听他的安排,所以现下也没问去哪。
    车开到一条街口,他找好位置停放,牵着她来到一家旗袍定制的私人门铺。
    一进去,先出来一个年轻的小伙计,一听说钟时叙要定制旗袍,而且据描述还颇有讲究,最要紧是价钱不计,小伙计立时返回里间,把镇店的老裁缝请出来。
    钟时叙说:“有劳师傅,替我未婚妻制一件旗袍。”
    赵兮词回过神来,小声问:“无缘无故,给我做旗袍干什么?”
    他单手搂住她的腰,只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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