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口无遮拦的妮子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崔文樱心头暗恨,却还是堆满笑容福了一礼后道:“是准备走的,可我姑姑非要我留下来帮她操持一下七夕宴,说那么多夫人带过来的年轻小姐没有人陪不好!没想到你们要来,要不然我一早出门就迎着了!”
    张锦娘咯咯笑道:“我回扬州呆了两年,回来后看见好多姐妹都定了亲事嫁了人。咱们名冠京都的崔小姐不知花落何方,到时一定要给我下张帖子过来庆贺呀!对了,前个我去看傅姐姐,就是救了那个脓包……呃,晋王殿下的傅姐姐,她的女儿都会咿呀叫人了呢!”
    崔文樱这般好的涵养都让张锦娘气得不行,草草应付几句转身就走了。
    靳佩兰就斜睨了她一眼道:“干嘛故意戳她的痛处?你在扬州呆了两年不知道,人人都说崔家这位京中第一姝是要嫁入皇家当皇子正妃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成?她今年都十八了,再留下去就成笑柄了,所以她兄长才急着接她回去!”
    张锦娘心直口快,“什么京城第一姝,论文才我只服你,你嫁入皇家当皇子正妃还差不离。论武技我只服傅姐姐,听说她刚新婚就和夫婿去收复海岛消灭那些海匪。其形其壮肯定是英姿飒飒,只可惜无缘亲眼见她骑马杀寇时的骁勇!”
    靳佩兰也有些艳羡,“她被敕封乡君后不久就随夫婿进京,但人很低调,甚少参加京中宴请。不过我听说她的夫婿真的很能干,短短时日就迁调了正四品京卫司指挥使。”
    张锦娘连连咋舌,“这夫唱妇随多好,只可惜我没见着,不听我哥哥说那人长得极清俊儒雅,根本不象凶神恶煞的掌兵之人!对了,靳姐姐,说给你提亲的人也不少,怎么还没有订下来?”
    靳佩兰淡然道:“若是不能找到一个让我倾心之人,我宁愿孤独终身!”
    张锦娘点头,“就是我虽不指望我未来夫婿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也得有本事让我敬他服他,要不然这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意思!”远处一颗流星闪过,她忙拉着靳佩兰紧走几步,“今日是七夕,我们躲在一边悄悄许愿,兴许姻缘神就听到了呢!”
    315.第三一五章 祸事
    隔着一道等身高的花墙后头, 穿了一身沉香色纱地团龙纹的皇帝面上尚带了几分病容,却依旧性子勃勃地呵呵笑道:“怎么每回都偷听到这俩小姑娘的闲谈,上回在红栌山庄也是这般情形, 看来真的是很有缘分呢?一个是扬州学正之女, 一个并州知县之女,也算得上是知书达理的官宦之家了。”
    隔了一丈远站的是今日的主家当朝首辅刘肃,心里登时就咯噔了一下。却还来不及细想就听皇帝笑着转头问道:“朕今日带了几个儿子不请自来了, 就是想看看京中人家到底是怎么过节的。也让这几个孩子了解一下民生, 别一天到晚就是那些案牍奏折之类的烦心事,听说等会还有焰火可看?”
    刘肃连忙躬身道:“天子与民同乐, 实在是我等的殊荣。只是老臣这个宅子修得浅陋,桌上摆着的也只是粗茶淡饭,还望皇上和各位殿下不要见笑。”
    皇帝看着远处的雕梁画栋飘檐飞阁,层层叠叠的软帘绣幔, 还有隔着水榭轩舫里传来婉转悠长的戏伶唱腔, 鼻子里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负着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宴客处走去。穿了便服的皇子和内阁大臣们忽视一眼后连忙抬脚跟上, 一起看刘府的乞巧宴。
    此时天边日头还未落下府里已是华灯初上, 清一色尺高的角灯处处, 挨着屋檐楼角绽放光华。这处宅子外面看不分明,一路走来却是气派轩昂院落深深。湖上飞桥花墙轩窗, 飞檐回廊老树苍虬, 无不刻画精细彰显刘府的富贵。
    刘家在榆钱胡同已经居住了近五十年, 这么多年的水磨工夫下来宅子自然建得颇具气象。秦王往日见惯这番陈设, 今日不知为什么心里感到略略不安,落后一步低声道:“您向来不是张扬的人,怎么这会子弄出这般大的场面?父皇一向崇尚节俭,您这样让他看见了只怕会不喜!”
    先前在宾客面前的刘肃何等得意此时便有何等后悔,他何尝没有警醒到这点,只觉背上一身一身的冷汗,苦笑道:“这都是同僚门生们撺掇起哄,说我自任了首辅以来就一心国事,好久都没有坐在一起快意畅谈了。实在却不过情面,就让府里的崔氏出面操办,她向来是个精细人,大概也是力求做到最好。不想一传十十传百拖家带口地来了这么多人……”
    秦王望了一眼正和臣子们指点湖上花树的皇帝,暗暗一咬牙道:“您千万谨慎一些,该减省的就减省了,席面上也不要上些过于贵重稀奇之物。”
    刘肃悚然一惊,连忙招呼了一个亲信下人去厨房里吩咐。这几年府中的中馈尽付崔氏,她也一贯小心谨慎没出什么大的纰漏,怕就怕在她为争强好胜显露手段,做出让人惊叹却让人诟病的事情。此时府中不但有慕名而来的各路客人,还有让众人噤若寒蝉的皇帝,一个不慎便是天大的祸事。
    等刘肃小心地将几位身份格外尊贵的客人引领到一处悬挂了细纱的水榭时,穿了碧水色袄裙的丫头们已经将精心烹制的菜肴端上桌面了。
    细细打量,不过是富贵人家常用的干果四品八珍八碗,倒也没有什么过于出格的,皇帝这才浮现几许笑意。他自己选了主位坐下,又叫几个得用多年的老臣子坐在旁边,几个皇子按照序齿在另一桌挨个坐下。
    晋王冷眼看着秦王和刘肃眼皮底下的官司,又瞧了一眼对这些视若罔闻的皇帝,紧紧抓住了手里的酒杯。
    有这样的外家,虽然时时刻刻都被人忌讳着,可是也比没有来得强。母妃只会叫自己再等等,这样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刘肃已经是一品首辅之职,只看今日这样一个小宴,便有这么多趋炎附势的前来,就已经可以看出秦王的势力已经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
    几个皇子中,只齐王是在专心致志地享受美食,他吃了一块生烤狍子肉觉着还好,就要身边服侍的宫人用新鲜荷叶饼再包一块。皇帝转眼看见了,不禁开口呵斥道:“你的脾胃弱吃一块就得了,赶明闹得肚子疼又要宣太医!”
    齐王听了不敢再吃,又舍不得手里包得齐整的吃食,就起身转手放在了皇帝的碗里。皇帝笑着看了他两眼,似乎是拿这个儿子没办法,拿了錾金包头象牙筷拈起几口就吃了。坐在下首的几个内阁大臣脸面上一片和煦,内里却都是暗自惕然。这个举动放在寻常人家便罢了,这可是当今皇帝面前。
    只刘肃心头一片翻江倒海,他借着挟菜的动作不着痕迹地重新打量了一眼齐王。也不知水榭里的灯光柔和还是怎的,齐王的神情随意自然,似乎半点也没有觉察到他人的偷窥。以往随时聚集的病郁之气竟然消散许多,脸颊上不但丰盈红润,连神采都比昔日来得飞扬一些。
    皇帝眉睫未动,却含笑问道:“朕这个儿子有什么不妥吗?劳得当朝首辅大人打量个不住?”
    刘肃一惊,忙收敛心神微微一躬身神态自然地答道:“老臣失礼了,许久未见齐王殿下,竟然已经长成翩翩少年郎,就是不知哪家的闺秀能得中殿下的青眼?”
    皇帝含笑骂道:“什么翩翩少年郎,不知用了多少金贵药材才保住了他的性命。前些日子看他仿佛健朗了一些,特特请了京卫司指挥使裴青的夫人傅乡君进宫教习骑射。结果堂堂男儿连一副一石的弓都拉不开,把他那位女师傅惊得嘴都合不拢!”
    齐王不由大羞,脸面红得如同赤水,站起来嚷嚷道:“父皇怎么尽揭孩儿的老底,傅乡君不是说过孩儿因自小体弱手上无力,一步步地慢慢修习总有一天能拉三石弓的。况且像她那样厉害的女子也实在太少了,拉个五石弓跟玩似地,听说她夫婿裴指挥使都不是其对手呢!”
    这话里分明还透着几分孩子气,场中众人顿时就笑开了。皇帝指着齐王也笑得不行,“你这话背后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裴青知道你揭了他的老底让他脸面扫地,只怕又要好几日不让他夫人进宫来教你了!”
    水榭里顿时又传出轰然大笑,只是有几个是真心有几个假意就没人知晓了。
    离水榭远远的敞厅里,一众大小官吏觥筹交错喝得正热闹。刘知远作为今日的主家好不容易甩开几个敬酒的人,将已经喝得半醉的崔文璟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表哥,你真的要把文樱表姐接回彰德吗?她在京里住得好好的,陡然回去只怕不会习惯的!”
    崔文璟作为彰德崔家的嫡子,有的是人前来逢迎巴结,他又好杯中酒一不留神就多饮了几杯。听到表弟的诘问,他张开半醉的眼睛定定地盯了一会忽地笑道:“这女人的心海底针,你永远都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你……若是真的有什么想法要趁早,要不然一切都是惘然!”
    刘知远脸上是被人窥破心思的涩然,正想描补一二就听崔文璟低低恨声道:“这一个两个的都想嫁入皇家,皇家时那么好嫁的吗?一个不当心一辈子就搭进去了。文樱妹妹是这样,文瑄妹妹也是这样,当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
    刘知远刚刚鼓起的勇气还来不及宣之于口,就立刻悄无声息地湮灭了。
    是的,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文樱表姐心仪的是秦王。不管他书读得再好,不管他在春闱里取得了多好的名次,文樱表姐心心念念的只有那个天一样的男人。不管那人娶没娶妻纳没纳妾,身边有无红颜知己,就那样痴心且无望地等下去,为的只是盼那人的偶尔一顾。
    崔文璟感同身受地拍拍表弟的肩膀,干巴巴地安慰道:“祖母不会让她们胡来的,也许那边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要不然这么多年都没有个正经的说头,完全是他们一厢情愿。等这几个女人撞破了脑袋,就知道外面的世界不是他们想当然的就好了。”
    刘知远有些黯然,伸手扶住他的胳膊低低道:“表兄已经醉了,我扶你过去到客房休息一会可好?我娘在湖上安排了红寥班的焰火,等会我过来叫你起来看看。”崔文璟酒水已经上头,闻言哼哼了两声算是答应了。
    在女宾席上的赵雪听到贴身丫头的禀告心里一阵惊喜,低声问道:“你可看清了,真真是小刘探花往那边的园子去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跟?他还好似喝醉了一般?这难道是老天爷都在帮我,要助我完成心愿?”
    贴身丫头神色有一丝慌乱,连头都不敢抬喏喏道:“真真看清了,小刘探花是一个人,喝得连路都走不直。大家都忙着喝酒吃菜,也没人看见他悄悄地下了席。不过他喝醉的样子真好看,就像天上的金童一般唇红齿白的,奴婢再没有看见过比他还生得好的郎君!”
    赵雪眼中放光再无疑虑,下定决心抬头道:“我先过去,等半刻钟之后你就当众禀明崔夫人,设法把她引来。最好不过再带几个夫人小姐,我豁出这张脸面也要他们刘家给我一个说法。不能迎娶我为小刘探花的正妻,我就一头碰死在他们刘家大门口的石狮子上!”
    贴身丫头躬身应是,望着她一袭柳色新衫子并月白挑线裙几乎是雀跃地闪入小径当中,几个回合便不见了身影。
    一阵夜风秫秫吹过,良久才听丫头低低喃道:“小姐你别怨我,实在是人家给的银子太过丰厚,不但帮我弟弟赎回良籍还答应给一片像样的田宅。你要怨的话只怨你的心太大,还有个只会给你招惹祸事的兄长吧!”
    316.第三一六章 姻缘
    隔得片刻工夫这个丫头约莫那边已经成事, 立刻换上一副悲凄的样子转身步入花厅, 踉跄扑倒在刘府少夫人崔氏面前大哭道:“我家小姐不见了, 说是去上茅房净个手,谁知转身就不见了人影,夫人您家里不会有劫匪吧?我家小姐要是不见了,我会被我家夫人打死的!”
    崔莲房一口鸡蓉羹差点被噎在喉咙里, 狠咳了两下才舒缓下来,厉声呵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刘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 哪里来的野丫头这般不懂规矩容得你胡说八道。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免得惊扰了客人。”
    那丫头见状紧紧伏于地上哀求不已, 两个婆子上来都拉扯不动, 哭声叫喊声早已惊动厅中客人不住交耳。就有相熟的妇人赶紧温言劝道:“您府上修得这样敞阔,夏天树木又生得繁盛, 兴许真的有哪家的小姐走丢了。少夫人派几个婆子出去寻寻, 也许迷路了困在某处也说不定……”
    妇人正在劝说时,就见一个婆子连滚带爬地扑进来嘶声叫道:“不好了, 不好了。园子里过来人禀报说,崔家的表少爷喝醉酒轻薄了一位姑娘, 那姑娘羞愤之下要跳湖呢,那边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
    客人满堂坐着却有人不知轻重地闯进来,崔莲房本来就觉得扫了面子, 待仔细分辨清楚婆子的话语, 她脑子就“嗡”地一响。
    刘府里年年都有大宴小宴, 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崔莲房来不及细想站起身就往外走去。一群妇人相互望了一眼,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连忙跟在后边。崔文樱听说消息后也是大惊,顾不得招呼余下的闺秀,跟着姑母急急往园子走。张锦娘和靳佩兰正待得百般无聊,见状相视一眼也跟在了众人后面。
    园子里雕了小八仙的飞桥上,一个穿了柳色新衫子的姑娘抱了个柱头哀哀而泣,几个仆妇站在一边苦劝,远处的阁楼回廊下有无数人在指指点点。
    看见崔莲房过来,一个婆子忙过来禀道:“那位是宣平侯府的姑娘,因衣服被弄脏了就想找地方换冼。不想闯进了崔家表少爷临时歇息的客房,两个人不知怎的就有了冲突。这位赵姑娘硬说崔家表少爷对她无礼,转身就冲上了飞桥……”
    崔莲房喉咙险些被噎住,她气得脸色铁青心底却是明镜一般。
    这赵雪忒不要脸,昨日才退婚今天就盯上了崔家人,也不想想彰德崔家的长房嫡子岂是她一个妾生女高攀得起的?想到这里她柳眉倒竖喝道:“无须拦她,这园子这样大屋子这样多,怎么她就偏偏摸到文璟歇息的地处,分明就是想攀高枝想疯了!”
    实在怪不得崔莲房气急攻心,崔文璟是长兄长嫂的眼珠子,此次是奉方夫人的命令接崔文樱回彰德。若是知道爱子在刘府出了事,那护短的两口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要是在跟前,只怕撕巴了赵雪的心都有,连她这个当姑母的都少不了要吃挂落!
    听到崔氏又尖又利的唾骂声传来,赵雪浑身僵直。
    先前从园子里出来的她满心欢喜,但是也不知道房门推开后,好好的小刘探花怎么变成了陌生人?刚刚准备退出去的时候,依稀认得那人的身份是彰德崔家的长公子,赵雪心里又惊又喜,知道这世上有些事脚步一迈出去便没有回头路。她趁着侧身的机会,将袖中瓷瓶的粉末一股脑撒在那人的面上。
    都是干柴烈火般的青年男女,那人也是迷迷糊糊地借着酒意片刻间就成了事。但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赵雪的意料,崔家长公子吃干抹净后直斥她不要脸。哭得哀哀不已的赵雪看了脚下仿佛深不可见底的波澜,想起母亲的谆谆教导殷殷期盼,只得横下一条心纵身一跃……
    男宾席那边顿时发出一阵惊呼,正冷眼旁观的刘肃再顾不得其他,紫胀着脸站出来吩咐几个婆子赶紧下水捞人。好在今天气候适宜水里也不如何冷,那姑娘被捞起来时只是晕了过去,性命也并无大碍。
    皇帝负手站在一幅玉石山水屏风前将这番热闹尽收眼底,呵呵低笑道:“倒是个节烈女子,听说那边是崔家的嫡长子。唉,若是没有个过得去的讲头,依这女子的刚强作派只怕转头就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刘肃让这番话弄得有些摸头不知尾,遂谨慎答道:“想是其间有什么误会,且崔文璟毕竟是府中崔氏的娘家侄儿,老臣也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了!”
    这一手太极推得好,皇帝微微一笑转头吩咐道:“去把刘少夫人和崔家子一并请来!”等崔莲房带着崔文璟过来时,方知道水榭里的贵客是当今的皇帝和众位皇子。不知为什么想到刚才的纷乱,姑侄俩心头都涌起淡淡不安。
    皇帝倒是极和煦地扯起了家常,问湖上那些树的花是否是绸缎所做,看起五彩缤纷却未免大过奢侈。崔莲房忙解释道:“是些多年前的素绢,因放得陈了用来做衣服已经不行。府里的丫头们巧手用色料染成五色绢布,再一一捆扎于树上。在灯下看着受看,其实所费银两不多!”
    皇帝就与左右赞叹道:“果然是勤俭持家的作派,彰德崔家的家训果然传世。不过今日那位姑娘的名节因崔家子弟受损,还是要给人家一个说法才好,要不然闹出人命来可真不好看呢!”
    崔文璟脸色胀得通红,他先时因为酒水上头被表弟刘知远扶进一处客房。才独自眯着一会儿就感觉屋子里的燃香有问题,他瞬时警醒过来挣扎着用茶水将燃香扑灭,却还是感觉心血翻涌。他又惊又惧,不知道在亲姑姑的宅子里还有谁敢算计自己?
    正惊疑不定间就见外间房门被推开,一个年轻女人含羞带怯地解开外裳拂开帐幔。那女人一进来就和崔文璟走了个脸对脸,一时间骇得面无人色。她正要退出去时却不知怎么又回转过来,似是有意无意地扬了一下手中的帕子。
    接下来的事情崔文璟就变得身不由已仿若梦中了,半刻钟后清醒过来时就见那女子已经如雨打芍药一般横陈于榻上。他以为这是哪个想攀高枝的优伶戏子设下的局,正要出口怒斥,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那女子一咬牙将外裙胡乱裹在身上,然后奔出去大呼救命。
    崔文璟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却因身子乏力半点不能作为,任那女子将一副轻薄子的帽子牢牢扣在他的头顶上。等姑姑赶到时,他才知道那女子竟是个刚刚被人退婚的妾室女,才明白自己只怕落入了早就设计好的圈套。堂堂彰德崔家子弟,竟然被这种不入流的招数给算计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眼下被皇帝拿话堵在跟前,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难道说自己暂时歇息的屋子里燃香又问题,可这是以清明刚正出名的刘首辅家,是自己的亲姑姑执掌中馈在宅子。若是说是那女人有所图谋故意用自己的清白说事,可是说她不自爱,却又转头间就极刚烈地跳入湖水,这又怎么解释?
    崔莲房连忙打圆场道:“这孩子的父母已经为他相好亲事了,大概过年时就要下定了。先前那位姑娘大概是一时想岔了,只要将误会说清就没有事了。还请圣人放心,臣妇必定叫家兄奉上厚厚的金银,为刚才受到惊吓的姑娘压惊。”
    皇帝就敛下眉目,转向刘肃微微不悦道:“毁了姑娘家的清白,就拿些金银之物了事吗,想不到刘卿的亲家就是如此打发不相干的人呢?原本朕还想好心当个月老,觉得彰德崔家和宣平侯赵家玉成一段姻缘呢,看来是朕多事了!”
    刘肃一时大急,连忙给地上的两人使眼色。
    崔莲房恨得牙齿生疼,仗着胆子赔笑道:“那姑娘虽是宣平侯府的姑娘,却只是个妾生女,如何可以做我彰德崔家的长房长媳?依臣妇看,就让我家文璟抬她过府纳为小星吧!这样臣妇对兄嫂也好有个交代!”
    在她看来,这样的处理结果已经算是退一万步的做法了。这赵雪刚刚退婚,第二天就爬上了别人的床。日后京中贵妇议论起来,崔家的长房长媳竟然是个婚前失贞的女子,只怕崔氏上下满门都要蒙羞。哪知今日的皇帝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淡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崔文璟一眼。
    崔文璟再不知事也是被当做世家继承人培养的,知道事已至此皇帝的金口玉言绝无更改,闻言立刻头颅碰地哑声道:“谢……陛下赐婚!”
    皇帝一时龙颜大悦,抬头看着天上若隐若现的月色道:“今日是七夕,索性今日就好生做回好事。刚刚看见有两个闺秀着实不错,一个是扬州学正之女张锦娘,一个并州知县之女靳佩兰,都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就将张氏许与晋王为正妃,靳氏许与秦王为正妃。”
    秦王一时愕住,他连靳氏是谁都不知道,怎么会从天上掉这门一桩婚事下来。回头看见晋王也是一脸诧异,显然也让这个消息给懵住了。一旁的乾清宫总管阮吉祥连忙派小太监出去给靳家张家报喜。几个老臣装作没有看到秦王晋王脸上的不自在,连连拱手贺喜。
    消息传来,花厅里余留的人登时喧闹起来,靳佩兰和张锦娘的母亲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不过是来赴个宴,怎么女儿竟然成了皇妃,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且这个馅饼还是实打实的肉馅。
    只有屋角的崔文樱攥紧了手心,没想到长久的期盼竟然成全了别人的念想。得知消息赶来的刘知远望着她黯然神伤的背影,眼里闪过心疼。踟蹰了半天还是不敢迈出一步,因为他知道此时的表姐只怕谁都不愿意看见。
    317.第三一七章 究竟
    皇帝在刘府里仿佛兴之所至儿戏一般的三桩赐婚, 在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正坐在凉榻上盘账的傅百善惊得大张了嘴巴, 好半天才吭哧道:“这都哪儿跟哪儿, 那日张锦娘到家里来玩时,特特与我说她表哥对她极好,两家都有这个意思。单等她表哥过了明年的春闱,两家就做下亲事!”
    裴青把熟睡的女儿小心地放在屋角的摇车里, 挨过来轻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对那些皇子皇孙一个都看不上眼, 宁愿跟着我这个苦哈哈走南闯北。也许人家真正想过的是金堆玉砌的尊贵日子, 无数人伏在地上磕头请安呢!”
    傅百善对张锦娘的印象极好,爱说爱笑说话爽利, 这样一个性情耿直的姑娘嫁给晋王那个心口不一的人, 委实是太过糟蹋了。闻言摇头道:“她不是那样攀附富贵的人,我虽然跟她接触不多却知道她顶顶瞧不起晋王, 即便那是龙子凤孙……”
    她把账本缓缓合上, “还有靳佩兰,那回在红栌山庄若非她仗义执言, 我在那个地方可不要被人孤立了?这样的好女子便如她的名字一样品性高洁幽幽如兰,秦王刻薄寡恩翻脸无情, 这样的人作为夫婿也不知是福是祸?“
    裴青见不得她为别人伤神,便一把将她扯入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暖香埋入她的脖颈喃道:“原先我想着咱们有一个小妞妞尽够了, 现在想想还是太过孤单了。要不咱们再努力一把, 给她添一个小弟弟如何?也省得你一天到晚地替别人担忧!”
    傅百善又气又笑, 拧了他一把问道:“我在京里难得有两个看得入眼的知己,为她们担心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你来添什么乱?这两桩婚事在外人看来煊赫,也不知道她们自己是怎么想的?再有,你说皇上刻意将宣平侯府的姑娘嫁进崔家,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可不相信他是真心为了赵雪的名声着想!”
    裴青知道媳妇的性子,不把事情弄明白了今晚别想睡安生。就摸了摸额头,脸上闪过一丝意味悠长,“昨天在刘府发生的事情真真是赶巧,差了哪一环都不能落到这样的结果。大理寺卿白令原的幼子白寄容为报那日的瘫痪之仇,买通赵雪的婢女将她引入崔文璟暂歇的屋子,意图给赵雪扣一个觊觎外男行踪的名声。这种事对男人来说不过是多个美妾,对于女人来说却是致命的!”
    昨日刘府的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当晚就有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至京卫司衙门。作为京卫司的主官,裴青自然是第一个知道事情的始末,在加上程焕程先生这个老成精的刀笔吏,所有事情一推敲,其前后缘由就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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