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跟你们说,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儿子他没有病,他特别可爱,特别懂事,他很喜欢和你们一起玩的,真的,你们看,医生来了,医生,你们说是不是,我有病并不代表我儿子也有病,对不对?!
    耳机里传出:顺着他的意思,用平缓且肯定的语气。
    穆之南说:对的,小孩没有病。
    对吧!是吧!戴力很高兴,兴奋异常,胸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明显,医生都说了我儿子没病,那就可以报托管班了对吧!
    是,我们已经向托管班的老师出具了医学证明,证明你儿子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现在,我们需要把这个受伤的孩子带出去做一下检查,可以么?
    不是我,不是我弄伤他的,我进来的时候太乱了,他跑得很快,摔倒了正好磕在柜子上,你们要相信我,他和我儿子一样大,我不可能伤害他,我从来都没动过孩子一根手指头的,医生,你要相信我啊!
    耳机里谈判专家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肯定他的说法,尽量安抚他的情绪,尽快带孩子出来。
    杨朔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对的,是那个不锈钢的柜子吧,那种材质的边角很锋利的。这真的不能怪你,是意外。戴先生,是这样的,孩子的头部受伤可大可小,我们需要先给他消毒止血,这样,我们先把这孩子带去检查一下可以么?我们的仪器都在车上。
    不行!我不允许!就在这儿治!你们都出去了,谁给我证明!我有病,但我儿子没病,我也没弄伤他!你们不能走,你们得在这儿!
    听到戴力的语气比之前更激动了一些,精神科医生说:别坚持,别刺激到他,他的状态很明显是躁狂发作,找个迂回的方式跟他说,或者先聊几句无关的。
    杨朔深深的看了穆之南一眼,紧接着看向四周,又朝他递了个出去的眼神,穆之南会意:那这样吧戴先生,我们不带走孩子,但我可以先去拿一下器材么?我们这个是简易的急救包,缺了些东西,这个孩子需要缝针,你可以允许我出去拿点缝线和敷料么?
    戴力四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二人,指了指杨朔:你去,他留下。
    杨朔意识到,大概是穆之南长得瘦弱,看起来比较好控制,他卷起了自己的裤脚,露出膝盖的伤疤:戴先生,我是个残疾人,腿脚不太好,让他去吧,你看我跟这儿站久了都腿疼,走来走去的不方便。
    戴力斜着眼睛看他,确实是有伤,膝盖处几条伤疤看得出很明显的缝合的痕迹,颜色不是正常肤色,是红褐色的,有些位置还长出了弯弯曲曲的疤痕增生,牵拉着周围的皮肤,很不平整。这个目不忍睹的景象换来了戴力抬了抬下巴,放穆之南出了门。
    穆之南踏出门的第一时间火速扯过一张纸,边画草图边讲解:
    现场是这样的,受伤的男孩坐在椅子上,目测没有生命危险,他右手持一把美工刀,左手抓住了一个个子比较小的女孩,剩下两男三女五个小朋友蹲坐在西南角。嫌疑人的位置不固定,他情绪不稳定,在这个地方小范围的移动,但距离孩子们都不远。
    画画这件事对穆之南来说,和外科手术一样的得心应手,丁丛看他画的飞快,问了句确定么,穆之南斜睨了他一眼,我画画的时间比做手术的时间长了一倍。
    哦,不好意思,那穆主任您先准备东西,我这儿部署一下。
    警方把突破口确定在屋顶阁楼,但不确定入口是不是嫌疑人的盲区,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可以让嫌疑人远离孩子。
    只要拉开两米的距离,我就能控制住他。
    问题是他手里还有个孩子。
    对,这个孩子比较关键,其他孩子其实并不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还有一点,孩子不能乱,乱起来场面就控制不了了。
    这时幼儿园老师提出了一个想法:可以安排他们喝点水,孩子们喝水都很有秩序的,都会拿着自己的杯子排队。
    可行,但还是没有把握,阁楼向下的入口很窄,只能一个突击队员进入,没有遮挡很容易被发现。
    闪光弹或烟雾弹呢?
    我看你在扯淡!人质都是小孩!
    幼儿园老师说:我们消防演习经常用的那种烟雾可以么?
    演习?
    对,我们幼儿园每隔几个月就要进行一次防灾演习,小朋友们很熟练了,而且每个小朋友口袋里都有自己的纱布手帕,都知道浸湿手帕捂住嘴。
    烟雾恐怕不行,突如其来的烟雾会造成他的恐慌,发作起来结果难以预料。
    一番讨论之后,最终确定的方案是先给小朋友们喝水,尽量让他们远离嫌疑人,根据现场情况随时行动,穆之南拿好了材料,准备再次入内,同时,在阁楼的突击队员也已经等在入口,等待指令。
    第四十七章 说到
    坐在回医院的车上,穆之南说:孩子们太棒了,真聪明,我说大家来喝点水,他们居然立刻就排好了队,没哭没闹,还刻意的避开那个人。
    杨朔从上了车就紧握他的手:是啊,尤其那个小女孩,人小鬼大,你说她是不是真的懂我们在做什么?
    我觉得他们看得出我们是去救他们的,不然不会这么配合。哎,你抓的太紧了,手腕快给你捏断了。
    杨朔松开了手:确实有点后怕。你当时说要一个人去,真是快把我气死了!
    穆之南哈哈笑着:是啊,看出来了,瞪着我,那眼神好像是说,要是敢一个人去就打断我的右腿跟你凑一对。
    没有那么夸张,我想的是你要是再找什么借口把我推走,我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用嘴堵住你的嘴。
    这还叫不夸张?!
    穆之南再次进入现场之后,营救行动进展的异常顺利,穆之南给男孩的外伤做了简单的处理,确认他没有其他伤口后,对戴力建议说:戴先生,已经快两个小时了,不然先给孩子们喝点水,休息一下?
    行。
    耳机里的声音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来,尽量自然一点,动作不要太大。
    就像老师说的那样,孩子们排好队等着倒水喝,饮水机放在房间南侧,距离嫌疑人活动的位置并不远,但旁边有个书架,小朋友们倒了水,居然无师自通的绕过了书架站着,拉开了距离。而此时,戴力正在神情激动的和杨朔讲述他因为患病而遭受的不公平对待。
    杨医生,你看看我,我是正经985毕业的,还考了水利水电工程师,就因为住了几个月的脑科医院,他们就各种原因拒绝我,凭什么啊,能出院不就是治好了么,凭什么歧视我!我找了十几个工作,都拒绝我,为什么啊!瞧不起我也就罢了,我儿子犯了什么错!小区里的孩子都不想跟他一起玩儿,说他爸爸有精神病!
    耳机里的声音说:尽量安抚,尽快让孩子离他远一些。
    杨朔走近了一步,穆之南紧张的望着他。
    戴先生,唉这么叫见外了,你看咱们也聊了一阵子了,我叫你一声哥。戴大哥,我知道你的难处,但实话实说,之前那段时间经济低迷,大环境不好,可能暂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是你的问题。哎你别着急,听我说,你啊,之后可以去医院找我,我和心理科主任很熟,到时候咱们做个简单的检查,没问题我们可以给你出具一份证明,证明你疾病痊愈,已经完全可以胜任本职工作了,你看这样行么?
    戴力兴奋的走来走去,他每移动一次,穆之南和杨朔都会跟着紧张一下。
    是啊,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个办法呐,杨医生,真的可以么?你们可以开证明?那我拿着医生证明找工作,就没人会拒绝我了对不对!
    当然!杨朔顺着他的意思,继续编,你看,咱们现在全城都在修地铁,跨海隧道也规划了好几条,正缺少你这样的专业人才,不可能会拒绝你的。
    太好了,那就太好了。戴力自言自语。
    此时,他手里抓着的小女孩神来一笔,抬头问:叔叔,我能喝点水么?我也想喝水。见他没说话,又问了一句,叔叔你渴不渴?我给你也倒一杯吧。
    空气在这个瞬间仿佛不会流动了。
    别动,别说话!耳机里的声音有种一触即发的紧迫感。
    穆之南帮小朋友接水的手颤抖了一下,停住了,杨朔屏住呼吸,他在计算如果戴力突然发难,要从哪个角度冲上去,用什么样的招式制服他,但戴力好似放松了很多,没有怀疑,可能是小女孩的语气太诚恳,说的话太善良,他放开了手,让她去饮水机的方向,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穆之南在小女孩即将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牵住了她的手,用了点力拽过来,同时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小朋友喝完水了。
    这是他们商量好的关键词。
    话音刚落,阁楼入口处跳下一名警员,闪至嫌疑人身边,双手抓住他持刀的右手腕提起,身体迅速后转,肩膀撞击到肘关节,刀应声而落,被一脚踢开。仅耗时两秒钟,一气呵成,嫌疑人被制服在地。
    而这两秒钟,杨朔也冲到了另一个方向,穆之南抱着女孩挡住其他小朋友,杨朔护在他们面前,像一头保护领地、爱人和孩子的雄狮。
    后来,穆之南偶尔会想起这段经历,他总以为手术室才是他的战场,却不曾想,外面的世界时刻充斥着惊悸。在那之前,他其实一直都不敢直视杨朔的伤口,那一片原本光洁的皮肤被割裂,时刻刺激着他的神经。在抽象的意识层面他可以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既定事实,但真的触碰到伤疤,还是心绪难平。
    现在还会疼么?他问,手指轻轻的抚过增生的疤痕。
    不疼,就是有点丑,而且啊,它突然变成了天气预报,快下雨的时候会有点酸,疤痕还会痒。
    中医的理论是说,下雨属于阴气下降,阴盛而阳衰所以会不舒服,这就是很多风湿关节炎患者的体会。
    明明是手术后增生的组织和神经对气压和温度的变化比较敏感,怎么被中医解释得这么玄乎?
    一本《黄帝内经》能解释所有的现象,中医还是有些玄学的成分在里面的。
    哎穆之南,差不多别再摸了啊,摸出情况你自己收场。
    穆之南挑眉:哦?怎么说?
    杨朔凑到他耳边,用穆之南没办法抗拒的,销魂蚀骨的音色问:Wanna ride me?
    这天晚上穆之南在学校上完课,等着陪院长应酬的杨朔来接他回家,远远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人晃过来,他迎上前去:怎么了你?又喝酒了?
    没喝多少,陪他们抽了两根烟,我现在满身满头都是烟味儿,自己都嫌弃自己。
    穆之南笑了笑:难免的,随便走走吧,吹吹你的烟味儿。
    和爱的人在他的母校散步是一件很甜的事,分享他的青春,感受他热情或者困惑的日月流年。
    这里是著名的约会圣地,十多年了,他们还保持着这个习惯。穆之南带杨朔从二号楼的侧门出来,走进一片空地,在两栋楼围成的小花园里,路灯昏黄,听得到小情侣们窃窃私语言笑晏晏,他接着低声说,但他们可能不知道,这片空地下面的地下室,是存放大体老师的仓库。
    杨朔一惊:我操穆之南,你真的能把气氛破坏的一干二净的啊,你你这种人上大学的有人跟你谈恋爱么?
    有啊,这话又不可能在约会的时候说,我又不是个傻子。
    那你也在这儿约会过?
    没有,我不喜欢这里,夏天蚊子多,冬天又阴冷,我都在图书馆。
    杨朔扶额,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图书馆你那是约会么?是组队学习的吧。
    是去看书没错,但在桌子下面偷偷牵手来着。
    真够纯情的。我以前去图书馆,都是赶论文的时候,一熬就是好几个通宵,哪有你这种闲情。
    好啦,是啦,你是学霸,我不务正业。穆之南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哎,院长叫你过去,还是基金会的事?
    杨朔满脸写着烦躁:别提了,下午还带他们几个参观了浅山,有个大佬说,这名字不像个病房啊,文绉绉的,不合适。我当时那叫一个后悔,没把你说的那两句诗背下来砸他脸上。
    穆之南牵着他的手笑的开怀,听杨朔接着抱怨:你不知道有个药企老板,财大气粗,开口就问,捐多少能拿到冠名。
    那你怎么说?
    我说晚了,我们这儿冠名权已经卖给第一批捐款的金主爸爸了,是个特别有名的艺术家。
    金主爸爸?你就这么说的?
    对啊,原话!他们可能看我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很难沟通,就没再说什么。
    你啊穆之南突然想到另一个话题,说起爸爸,你继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很少听你提起。
    你说哪一个?
    不止一个?
    是啊,第一任是个意大利人,跟他不熟,只大概记得那个小伙子挺年轻。那会儿年纪还小,姥姥舍不得我出国,说孩子这么小就养在外面,会不认自己国家的,后来我妈和他离婚去了美国,正巧那会儿我也初中毕业了,就跟她一起走了。第二任继父是我们家邻居,一个很平常的美国人,对我妈很照顾,对我没什么亲情,反而像朋友,会经常一起打球一起出海钓鱼。
    哦,那还挺好,相处融洽。
    是啊,他是个不错的人,很实在,也从不跟我客套
    正聊着,穆之南的手机响起,他看到来电皱了皱眉,接了起来。
    你好,有事?
    哦。不在医院也不在家。
    吃过了,今晚没空。
    很晚了,明天上午我有门诊,八点之前或十二点之后来找我。
    说完迅速挂断,很嫌弃的把手机装回口袋。
    杨朔听这公事公办的语气,问道:病人家属?
    穆之南侧过头,用鼻子略重的呼出一口气,有些不耐烦:我父亲。
    杨朔愣了一下:啊?这居然召唤来了真的爸爸
    第四十八章 家事
    穆之南上一次一大早遭遇到不想见的人,听到不想听的消息,还是杨朔前妻到访的那一天,那一天他的心灵遭受了不小的震撼,大开眼界。而这一次是自己的父母和妹妹。
    这天是穆常宁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哥哥,电梯门打开,她见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人,明明是酷热的天气,西裤衬衫穿的一丝不苟,拎着电脑包,哑光的皮质,没有logo却棱角分明很有质感,和他本人的气质很搭配。她来之前特意在医院官网上看了照片,证件照上有一双和自己很相似的眼睛,以及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看不出心情,平淡得像一杯蒸馏水。当那个人越走越近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些生动的表情,穆之南和身边那个牛仔裤粉T恤的年轻男人说话,谈笑间很温柔的样子,但甫一见到他们一行人,眉头立刻纠结在一起,眼神里透出些凌厉之气,拒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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