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烁这才一下跌坐在榻上,口中喃喃:李霁臻不行了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贤妃见状,连忙轻抚帝王后背:圣上莫要忧心,待太医去了一瞧便知。想是今夜落雪,天冷了,又将病症勾起来了也未可知。皇子殿下年纪又小,难免瞧着凶险些。
    这贤妃也是得了母家提点的,知晓如今圣上只等着这姐弟几个死了,如今李霁臻若去了,剩下两个公主自然不足为惧,由是她说话也是斟酌着开口,务必要在圣上面前留个好印象。
    果然李烁听罢,扭过头来深深看了她一眼。
    赵幸。李烁这会睡意全无了,脑子也清醒了。
    赵幸闻言上前,见帝王一脸严肃,便知那提早布下的局终于要成了。
    圣上,可是要奴才去送信。
    着人去,命车令羽守好宫门,如今李忘舒自己来了,便让她好好在宫里留着吧。
    赵幸得命,知道自己一手培养的亲信终于得用上了,忙道:圣上放心,一定将宫门锁得死死的,再不让人出去。
    李烁点点头,赵幸便连忙扭身出去了。
    他前脚才走,后脚便听得李忘舒的声音。
    叔父!阿臻他,他不好了!
    李忘舒身披斗篷闯入养心殿中,肩上还落着雪,一股凉意进来,直叫人打个寒战。
    原本坐在榻上细细思量的李烁连忙起身:你怎么深夜来了,快起来,慢慢说。
    李忘舒见贤妃在此,起来时便已眸中含泪:前几日阿臻在我府上养着,已是要大好了,谁知今日,不知是不是他贪玩出去又受了凉,竟是夜里忽烧了起来,如今脸上已无血色,我府上的郎中说,出气多进气少,恐怕是强弩之末了。
    她一边说,一边朝李烁使了眼色:叔父,阿臻与我到底姐弟一场,又也是叔父的侄儿,还请叔父下令让太医速速救治,否则可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啊!
    贤妃在旁听着心内暗惊。她先前忖度这福微公主是真心为了弟弟,才不惜顶撞她要将李霁臻带离皇宫这个是非地,如今瞧着,这位公主不过也是为了个虚名罢了。
    她深夜入宫,央求圣上请太医诊治,便是皇子真不中用了,她这姐姐做到这个份上,任谁也挑不出大错来。
    届时弟弟死了,自己保住了,她一个女子,又不怕圣上猜忌,后半生虽不能大富大贵,但在永安城过些好日子还是有可能的。
    贤妃心里冷笑,看来母亲教导不错,这宫里人本就个个自私罢了。
    贤妃都能听出来,李烁又怎能不知李忘舒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这将计就计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岂能容李忘舒将事情做得那么容易?
    可李烁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刚要开口之时,忽听得外头好几个声音惊呼。
    走水了!走水了!
    承乐宫走水了!
    走水了!快跑啊!
    李忘舒回头看去,但见养心殿外跑进一个冠都歪了的小太监:圣上不好了!承乐宫那边不知怎么走水了,如今浓烟滚滚,想是烧得厉害了,要不,要不圣上先避避吧!
    你说什么地方着火了?李烁拉开李忘舒,瞪大眼睛看着那小太监。
    那小太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承,承乐宫
    李烁正要开口,忽然站在他身后的李忘舒走上前来,一巴掌就甩在那小太监脸上:走水了就去救啊!你到这来朝着圣上说什么,难道要让圣上去救火吗?去啊!
    她推着,那小太监也不敢留了,生怕再多一刻自己就要脑袋搬家,连忙跑出去。
    李烁正要跟着出去,却被李忘舒拉住:叔父,火势危急,可要当心性命。
    李烁见她目光,只以为这是李忘舒想的计策,略一思索,便露出一脸急切担忧的表情:来人啊,速去承乐宫,快快将火扑灭,务必查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见外头人影纷乱,又道:福乐公主尚在承乐宫中,一定要将人救出来,万莫令她受伤!
    说完这些,他才走回到榻上坐下,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怎么全都赶在这一日,朕如何顾得了两头!
    贤妃适时上前:皇子殿下病重,承乐宫又走水,圣上分身乏术,众人心里都清楚。圣上挂念公主与皇子,已是派了最好的人去,便是做得再好也不能了。
    李忘舒看了贤妃一眼,接话道:贤妃娘娘说的是,这已是圣上所能做的最多的了,再多,可就指不定是什么了。
    李烁抬头看向李忘舒,时至今日,他依然能够时不时从李忘舒身上看到故人身影,每每瞧见,他便觉得心思恍惚。
    仿佛又回到那日梨花树下一般
    那女子回眸一笑,可堪倾国倾城,只是
    贤妃见圣上仍旧似有忧思,便又开口:如今圣上已下令去请太医,又是命人都去救火,只需等着好消息就是。臣妾先前去过承乐宫,那里地方开阔,想来刚起火也未必会都烧起来,福乐公主殿下又聪明,定是会化险为夷的。
    李烁点点头,长出了几口气,又看向李忘舒:福微,你今日便在此处等着消息吧。今夜事情众多,朕心里总是不安,你在这,朕瞧着,也不必更多忧心一个人。
    李忘舒本是走到门口去瞧外头的情况了,闻言转回身看着屋内的李烁:圣上是忧心我吗?
    她的语气并不在李烁的预料之中,李烁眼光微变:朕自然担心福微呀。
    李忘舒浅笑:有多担心呢?动用禁军给宫门落锁,生怕我出去,还要将养心殿出宫的路上都布上人手的担心吗?
    李烁面色大变,他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像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李忘舒:你在说什么?
    李忘舒立在殿中的烛火光芒中,笑容婉约:在说叔父做的事情呀,难不成叔父没做,是我看错了?
    你,你,你想做什么?李烁站起身来,指着李忘舒,却有些不由自主地颤抖。
    李忘舒静静立着:这话该我问叔父才对,叔父想做什么呢?自拿着帝令入了永安,我就想问了,叔父大赏特赏,大封特封,将我与展萧置于风口浪尖,到底想做什么呢?
    朕,朕来人!来人!将这个忤逆之人拿下!
    人?李忘舒轻笑,叔父忘了吗?人都被叔父派去承乐宫灭火了,哪还有人呀?倒是我这里有些得用之人,不知叔父想不想用呢?
    她话音落下,身后便走进几个黑衣甲士来,这养心殿乃是皇宫的重中之重,他们进来却如入无人之境。
    李烁一下跌坐在软榻上,他亦不是愚笨之人,事已至此又怎猜不到李忘舒想做什么?
    所以,所以承乐宫的火是你
    叔父误会了,福微乃是从宫外公主府赶来,入宫便直奔叔父,哪有时间到承乐宫放火呀?这火是福乐所放,她被软禁这么久,想是受不了叔父给的这些苦楚了吧。
    你早有预谋,不过是在朕面前演戏,罔朕那么信任你,你竟!
    叔父何曾信过我?李忘舒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她走上前来,离李烁更近了些,便能看得更清楚些。
    便像从前将我母妃当作一个筹码一般,我在叔父眼中,也不过是可以利用之人,且是利用了就可以扔下之人!叔父怕我有开帝令之功,怕我将来功高震主,虽我不过弱质女子,却也让叔父不得不防!
    李忘舒微扬着头,虽深夜入宫,素衣罗带,却同当日盛装上朝一般,气势十足。
    若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叔父令我成为众矢之的,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表面上看,御尊福微公主何等风光,可实际上呢!先是打量让我嫁个废物,从此磋磨一生,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在我决计与展萧成亲后,又故意命展萧为鉴察司司长,不就是想让他被百官弹劾吗?
    这些年叔父等得太苦了对吧?所以和李炎一样,一旦登上帝位,必要过河拆桥,生怕自己步入与先帝一样的结局,我欲相安无事,可叔父呢!大权在握,犹不知足。二十年前,那被牺牲之人是我母妃,二十年后,就是我!
    李忘舒,你疯了,疯了李烁跌在软榻上,惊恐地看着李忘舒。
    李忘舒却凄然而笑:我没有疯,我只是想为我母妃讨个公道。圣上在锦州时,命管事给我讲了一个深情故事,我就是想问问,那深情,到底有几分是利用和占有,几分是真心呢?
    朕,朕对舒月,自是真心!李烁撑着软榻,梗着声音开口。
    可李忘舒比他更为坚定:你凭什么提我母妃名讳!
    她曾是当真相信过这位代王叔父的,可越是过去曾相信过,如今得知真相,便越是难以接受。
    若非鉴察司里那些故纸堆中藏下的故事,她岂非要行认贼作父之事,反而帮助了害她母妃一生凄苦的真凶之一?
    李忘舒终归没能忍住,眼中隐隐含泪:叔父,代王殿下,圣上!我母妃因何被人猜忌、因何入宫,又是为何而死,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
    你胡说!你胡说!舒月是李炎所害,我对舒月之心,从未改变,你又未曾亲眼见过,是听了何人猜忌才来这里质问于我!李烁撑着软榻站起来,却又被李忘舒的气势所惊,一时没掌握好平衡,若非贤妃在旁扶着,只怕又要摔回去。
    李忘舒含泪冷笑:代王府的府库之中,有许多我母妃的旧物,都被束之高阁,许久不曾打扫,上面许多都落满了灰尘,唯有一幅画,在我到代王府时,被人拿出来,整理干净,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李烁,你真是好算计啊!
    大胆!李烁大喝,你敢直呼朕的姓名,李忘舒,你莫要自恃功高就目中无人!
    我尚且什么都没做,圣上就给我扣上自恃功高的帽子。过去有人若同我说鸟尽弓藏的道理,兴许我还不懂,如今看来,果然帝王最是无情。
    你夜闯皇宫,还带着这些黑衣甲卫,难道还不是目中无人吗!朕就算说你谋反,也并无不可!
    是谋反又如何呢?李忘舒抹掉眼泪,浅笑出声,就算我真要谋反,圣上又当如何?承乐宫里起了大火,整个皇宫中堪用之人全都去灭火了,除了我带来的人,圣上还想用谁?还能用谁?
    福微公主是疯了吗!贤妃扶着李烁的胳膊,情急之下喊出声来,谋反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宫里都是禁军,公主难道不要命了吗?
    李忘舒看向贤妃:诛九族?贤妃娘娘,我可是姓李,你要诛哪个九族,又靠什么来诛九族!
    贤妃大骇,她瞪大眼睛,实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也差不了几岁的公主,竟有如此魄力。
    她虽出身世家,可这些年所见,也不过是后宅妇人的小打小闹,何曾见过这般要砍头杀人的宫变场面。
    李忘舒这么一说,她登时就有点吓傻了,扶着李烁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李烁心烦意乱,抬手便推倒了她,那贤妃娘娘摔在地上,一头磕在软榻边上,竟是昏倒过去。
    废物!李烁低骂一声,复又看向李忘舒,你可知你如今在做什么?朕是皇帝!是已经登临帝位的,你现在就是弑君!待禁军一到,朕可即刻取你性命!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过就是做了叔父和李炎当年做过的事罢了,怎么叔父和自己兄长做得,我这个晚辈不能学吗?
    李忘舒双手交握身前,神情淡然,似乎说着某些毫不相关的事情,可李烁听着,却觉头脑当中嗡声作响。
    他自然不是蠢笨之人,哪里听不出李忘舒是什么意思?
    可是当年之事,知道的下人都死了,活着的不过他与李炎,如今李炎都死了,李忘舒怎么会知晓!那时李忘舒可还没出生呢!
    李忘舒见他惊讶表情,冷哼一声:圣上是不是打量自己做得够干净,只要人死了一了百了,这事就再没人知道?殊不知,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自以为瞒过了天下人,却不知忠肝义胆者古来有之!昨日种种,早已记述笔端!
    你说什么李烁面色惨白,这回没人扶着,他一下坐在榻上。
    李忘舒这回是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与李炎争夺我娘,是因喜欢她吗?恐怕是因她才女之名,名动京城;是因舒家三朝功臣,我曾外祖不世之功;更是因宫城秘辛传言帝令就在舒府之内,你们才想争得我母妃,令舒家低头!
    李烁骇然看着面前的李忘舒,如今的李忘舒,又哪像锦州初见时他那听话的侄女?
    李忘舒冷笑:谁能想到,我母妃根本看不上你们这些虚伪之辈,宁肯自毁名声也断然不嫁,你们更没想到,舒府竟宁愿保护我母妃,怎么都不肯向皇祖父低头。
    让我猜猜皇祖父驾崩那日,你与李炎做了什么。只怕就如我今日这样,切断整个内宫与外界的联系,然后逼着皇祖父病故吧。
    你你李烁指着李忘舒,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忘舒目光陡然变得锋利,如同粹了霜雪般冰冷:叔父,你现在知道皇祖父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吗?
    你这个疯女人!你难不成还想自己称帝!你一个女人,如何,如何敢!
    女人怎么了?我投了银子那小巧布庄,也是姑娘们开的呢,如今布匹在永安城人人称赞,今冬还有不少外头来的客商要买呢?圣上猜这些黑衣甲士是怎么悄无声息进的宫?若没有女子,岂不一眼就让圣上瞧见了?
    你,你原来早就布局!李烁此时终于明白过来。
    什么坊市热闹,什么宫闱忙碌,都是假象!是李忘舒和展萧合力在欺骗他!
    你疯了,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疯了,我若不疯,这个年节,只怕就是我与福乐、阿臻过的最后一个年了吧!叔父过河拆桥斩草除根,怎么还不让人反抗呢!
    你反抗什么?自古龙椅何曾有女人坐得!
    怎么不能!李忘舒厉喝,如今宫城都在我手中,叔父猜我坐不坐得上那龙椅?只是叔父呀,你当那龙椅是什么好东西吗?李炎喜欢,你喜欢,可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害我母妃、害我流离亡命的催命符!
    她想起了前世,李炎便是高坐龙椅之上,将她封为和亲公主,可笑她那时还觉得和亲能解边关之忧,能护百姓安宁,自愿离京远嫁。
    那龙椅好啊,象征的是天命所归,皇权顶峰,可那龙椅之下,是多少亡魂枯骨无家可归!
    今日我夺帝位,为的不是登基为帝,是为护我皇弟皇妹,不必步我后尘;是为大宁朝堂免于内耗,能思百姓安危。叔父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力竭而死,百姓定会感念恩德,永不相忘。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弑君罔上的罪人!李烁忽然疯了一般站起身来,就要朝旁边置着的一柄剑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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