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来不来。”随手截下一小段竹枝,碧玲狠狠往地上一掷,稳稳地插入泥土之中,愤愤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他自己苦苦求着要跟我一起走的,要是再不来的话,就休怪我不讲信用…”
    “不讲信用做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碧玲背后响起,隐含着笑意。
    “走吧。”碧玲傲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运转灵力,做好了腾云驾雾之势。
    “等等。”赤赪面露疑色,“这么早便离开,只怕你还未与你的同门们道别。”
    他自是不介意,只不过她跟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一声不吭就溜了。
    “要你管。”碧玲手中的动作一顿,不知在腹诽什么,“你不走我走了。”
    说着,干脆提步向前迈去。
    “走走走。”赤赪急忙跟上,在走到碧玲身边的那一刻时却愣住了,“你怎么…”
    “起太早眼睛有点干,你不懂。”碧玲拿手背胡乱在眼旁擦了两下,把分明是泪珠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快走了。”
    “嗤…”赤赪极为不厚道地笑出声,见碧玲拿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瞪着自己,又急忙刹住,“你说得对,是起太早,眼睛会干。”
    “哼。”碧玲终究还是不大自在地承认了,“我知道对于一个妖怪来说,舍不得这些还是很丢人,但你也不准笑,不然我就不带你上路了。”
    “好好好。”赤赪极力忍住不笑,只管顺着她的毛来。
    二人腾云驾雾,速度自是极快,一路顺风而至,不过几日的功夫,便重新回到了朝安城。
    耳边是熟悉的叫卖声,连贯不绝的嬉闹声,明明过去了这么多年,街上的小贩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等等。”嗅到了熟悉的香气,碧玲也不急着进宫,根据记忆里的路线,弯弯曲曲,绕到了小巷中那家熟悉的摊点。
    果然是她最爱的桃酥饼!
    碧玲开心得就快要跳起来了。
    要知道在万星门这么多年,她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辟谷状态的,偶尔只能溜下山吃一顿大鱼大肉,根本没有机会品尝这些精致的小食。
    “我要三份桃酥饼。”碧玲阔气地往柜台前一站,骄傲地扬起下巴。
    “没想到姑娘你又来了?”卖桃酥的妇人一边往纸包里装着,一边娴熟地与碧玲聊天,“可是多年未见了,你倒是一点儿没变。”
    “你还记得我?”碧玲高兴得露出洁白的贝齿,眸子星光般闪烁。
    “自然记得。”妇人温婉一笑,“六七年前你刚到我这儿来买饼的时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还不知道要用银子呢,第一份都是我送的。”
    “唔…”碧玲有些羞赧地咬唇,回想起了自己这不堪的过往。
    那时候她刚来朝安城,只闻见这饼香就凑过来了,根本不知道还要银子,幸好卖饼的好心,白白给了她一份。
    “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妇人继续唠叨,“这次来朝安,相比是参加皇宫里的盛宴吧?”
    “盛宴?”没想到从旁人口中还能听到皇宫的消息,碧玲伸长了脖子,等着她的解释。
    “前几日不是一直在外修行的太子回来了吗?今晚宫中要召开盛宴庆祝呢,据说皇上还召了不少有名的修士,看你这打扮,想必这些年去了传说中的万星门吧?”
    没想到她居然猜得如此之准,碧玲点点头:“嗯。”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并没有告诉景弈渊自己已经回来的事,还想着怎么给他一个惊喜呢,眼下机会就来了,本想着再多问几句,旁边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拿着银子挡在碧玲面前:“不用找了。”
    手的主人正是等不及的赤赪,付过钱后,便径直拉着碧玲走开了。
    “好了,怎么这么没有耐心。”碧玲嘴里嘟嘟囔囔,还是将怀里的一带桃酥饼递给他,“喏,给你的。”
    买了三份,却给他一份,赤赪垂眸轻笑:“你一个人吃那么多?”
    “自然不是。”碧玲面上露出憧憬,“这是带给师弟的。”
    赤赪面上沉下来不说话了。
    “好了。”碧玲侧身道,“既然已经到了,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还没等赤赪反应过来,就一溜烟不知跑哪儿去了。
    往宫门前一瞅,碧玲却开始犯难了,青龙那尊大神居然还守着,她想要进去,恐怕要废一番功夫。
    不远不近地绕着宫墙,碧玲想着要寻一寻漏洞。
    眼前却不知从何方飞来了一个纸鹤,隐隐发着白光。
    “乌栗。”碧玲惊喜地叫出声,没想到她居然还在朝安城,急忙欣喜地打开了纸鹤中的消息。
    “白堤湖等你。”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听得碧玲万般熟悉,急急朝白堤湖的方向奔去。
    湖边杨柳垂堤,画舫船舶,好不热闹,碧玲左顾右盼地寻了一番,总算是找到了扶着石桥往下看的黄衫少女:“乌栗!”
    少女随之抬起头,杏脸桃腮,乌黑的双瞳,不是乌栗还能有谁,见到碧玲,她脸上露出几分嗔怪,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都要在万星门找个人把自己嫁了。”
    “不敢不敢。”碧玲急忙摆手,有模有样地学起戏文里的话,“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乌栗捂唇笑了,看得碧玲好不别扭:“怎么…你牙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牙才出问题了呢。”闻言,乌栗放下手横眉竖眼,露出了让碧玲熟悉的面貌,“大家闺秀不都是这番做派吗?”
    ???
    乌栗?大家闺秀?碧玲从未想过这两个词会扯到一起,不由得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乌栗…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乌栗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自甘堕落,想当一个大家闺秀了呗。”
    “哈哈哈哈…”碧玲实在学不来她的模样,只好捂住肚子笑了好久,才搭上她的肩,“好了,不开玩笑了,明日我想要进宫,你可有什么帮忙的办法?”
    说罢,又不忘补充一句:“我记得当年你到宫里来找我可厉害了,简直视那尊青龙为无物。”
    提到青龙,乌栗不知为何面上一愣,不过没被神经大条的碧玲看出来,只蹙眉思索道:“办法…自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愿意。”碧玲打心眼里相信乌栗,自然不会多问。
    “这里人多眼杂,你且附耳过来。”乌栗冲碧玲挥挥手,贴在她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可是…”碧玲迟疑起来,“这能行吗?”
    “你方才还不是说相信我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乌栗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放心好了,只要你放机灵点儿,自然出不了什么差错。”
    原来乌栗在朝安城这些年,也并非纯粹吃喝玩乐,装作无父无母的孤女,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包括宫里乐坊里的舞女。
    更巧的是,碧玲想要进去,这舞女却想要出来,与在宫外结识的情人私奔。
    “可是…”碧玲欲言又止地打断了乌栗的计划,“那条龙,难道不会拦着我吗?”
    “咳咳。”乌栗不大自在地咳了两声,“你放心去做好了,我自有办法。”
    夜风微凉,皇宫东边的宫门外。
    碧玲仰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即使在黑暗中也有甚为明显的阴影,一个纵身,便翻了过去。
    又来到先前与那舞女约好的地方,那里早已准备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衫,碧玲急急将其往上一套,在黑暗中超外摸去。
    按照乌栗的计划,舞女逃离宫中,碧玲便代替她去表演。
    不过,碧玲摸了摸长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浑身一个哆嗦。
    这身轻纱真的好薄啊,她不想去表演,可不可以直接去找师弟。
    反正她到时候替她求求情,也定然不会有人怪罪的。
    嗯,就这样吧。
    打定了这个主意,碧玲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
    “嘿,青柒姐姐,大家都等着呢。”
    见她从门里出来,急忙有少女探头探脑喊到。
    没错,她现在脸上还通过乌栗的化腐朽为神奇之术,变成了青柒的模样。
    眼看着是逃不掉了,碧玲答应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上。
    便跟着守在门外的一众舞女们,朝晚宴的方向去了。
    雕梁画栋,华屋玉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不过绕了几个弯,便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以及众人举杯同庆的种种欢乐。
    不过再多走几步,眼前便明朗了起来,大殿之中,坐着弹奏丝竹管弦的宫女,正等着她们这群伴舞的人。
    碧玲悄悄抬头看了看,正中间的景弈渊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在万星门时的白色道袍,而是暗青色锦衣,看起来虽是低调,其上缀着的龙纹却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他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似是感受到了有人注视的目光,眯起凤眸,朝碧玲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得她心头一惊,急忙垂下头,装作没事人似的隐藏于一群人之中。
    前面的舞娘徐徐步入大殿中,舞起水袖,姿态端庄中不失妩媚,叫在座的皇子贵族们看直了眼。
    碧玲盯着被景弈渊直直盯住的巨大压力,埋着头,跟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虽是出错众多,可她顶着的这张脸甚为赏心悦目,竟让人不觉中挑不出什么毛病。
    更何况大殿之中的太子都没有说什么,而且似乎看得极为认真,难得对奏折以外的东西起了兴趣,旁人又如何能多说。
    坐在一旁的琴师长袖一挥,原本缓和的曲子突然高亢起来,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还没等碧玲反应过来,场上的舞娘都甩动着水袖飞快转起来。
    碧玲无奈,纵然觉得这种事她定然是做不好的,也只得紧紧跟着转。
    转第一圈,右边那个黑色衣服的似乎有点眼熟,好像是曾经被她骗了一把剑的小胖子七皇子,第二圈,下面那个自顾自喝酒,看起来有些颓废的,好像是大皇子…第三圈……第十圈……碧玲越转越晕了,几欲想要倒下,只能咬牙强撑着,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
    “啊”,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就连原本愈演愈烈的琴音也戛然而止,他们惊的不是前方那位舞娘突然地被裙子绊住往下摔去,而是大殿中的太子飞快上前搂住了她的腰。
    这…坐席旁的大臣皇子们相互交换了眼神。
    要知道这位刚回朝不久的太子,可是一心只专心于政务,代替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半分女色不近的呢。
    “继续。”景弈渊将碧玲往怀里一抱,重新坐了回去。
    现场又再次歌舞奏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不过原本该有碧玲的位置空了一人。
    脑袋仍是晕乎乎的一片,鼻间传来的熟悉气息叫人稍微好受了一些,碧玲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似乎在不停抚摸着自己的头,不由得跟着拱了拱,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低低埋怨了一声:“头不舒服。”
    “不舒服还跟着瞎转?”景弈渊仿佛是在训斥,却又极为怜惜地替她揉起头来,看得在座的众人皆睁大了眼。
    “师…”碧玲刚想叫出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软软道,“殿下…”
    “嗯。”她这般乖乖认错的态度极大地讨好了景弈渊,眉头在不动声色间放柔,“真是胡来。”
    “我才没有胡来。”碧玲趴在他的肩头嘀嘀咕咕,“还不是想见你进不来吗?这件衣服可冷了。”
    二人皆身着青衣,碧玲这般依偎在他怀里,看起来极为登对,宛若神仙眷侣,看得旁人一头雾水。
    “冷怎么不早说?”景弈渊蹙起眉头,急忙抱起碧玲,扔下在场目瞪口呆的众人,出门而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呀?”被他搂在怀里,碧玲不自觉往里蹭了蹭,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指腹在无意识中触到她脸上软乎乎粉嫩的腮帮子,景弈渊点漆般的黑瞳中多得了几分难得的柔软:“回家。”
    “回家?”碧玲歪头,眼里落满星光,“是回无尾山的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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