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有理也说不通,碧玲颇为无奈地将手搭上额头,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往山上走着。
    见她不说话,赤赪的面色反倒黯淡下来了:“你当真如此见不得我?”
    碧玲脚步一顿,却抿了抿唇,继续向前走去。
    她纵然反应慢了些,但他如火焰般热烈的眼神,还是让人难以忽视。碧玲不懂赤赪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只不过被莫名看得心虚,只当起了缩头乌龟,一言不发。
    她这般行为落在赤赪眼中,便成了默认,不由得多了几分恼意:“为何?因为你要嫁给他,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么?”
    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许是方才听到了什么,碧玲垂眸只管看路,却并不多说,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一紧,转过头去,竟是被他扯住了,而始作俑者的双眸中还满是委屈:“就算你要与他成婚,也不要不和我说话好不好…”
    唉…一跟赤赪碰到一起,碧玲便莫名感觉自己会被折磨得老上几百岁,只好轻轻将衣袖往外扯,却根本扯不动,不由得再次叹气:“你这是在说些什么胡话?我嫁给师弟是一码事,不与你说话又是另一码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分明是你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吗?”赤赪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眸,像只小狗一般可怜巴巴,哪有半分方才的妖娆气焰。
    没想到他竟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胡言乱语有什么不多,碧玲一时瞪目结舌,只结巴着解释道:“那…那你也不应当一见面就乱说话。”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依旧是理直气壮的回答。
    “心里话?”碧玲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霎时间许久的憋屈都抖露了出来,“那你倒是老老实实回答我,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为何今日又会出现在这儿,我可不相信会是什么巧合。”
    赤赪闻言一愣,抓住碧玲衣袖的手松了松。
    碧玲忙不迭扯了出来,像是附带着几分赌气一般,转身离去。
    当初想喝她的血的人是他,如今出言戏弄自己的人也是他,真拿她当一个玩笑不成。
    赤赪也没想到一向软萌好欺负的她竟如此硬气起来,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能老实回答碧玲自己这段时间在干什么的,只好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竹林,四下一片静谧,唯林风过境。
    眼看着要走出竹林,林中的白雾消散,金色的阳光从叶缝中细细碎碎透过,碧玲被晃得举手搭在眉上,正欲提步向上走,却又猛然觉得这场景似乎莫名地有些熟悉。
    好像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在她的身后,看着自己走出这片满是白雾的竹林。
    原本还坚定向前的脚步猛地一顿,碧玲放下手,长长呼了一口气,闭上眼仔细回想起来。
    似乎是她第一次来到万星门的时候,被白茫茫的雾气迷得找不到方向,就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她,走了出来,又看着她离开。
    可那人又说什么“好想她”的话,碧玲当时迷迷糊糊,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如今看来…
    碧玲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赤赪,眸中还带着些许疑惑,蝶翅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低声呢喃道:“赤赪。”
    “嗯。”见她又停下来叫自己的名字,赤赪狭长的狐狸眼开心得弯成月牙。
    “小红。”这一句,碧玲几乎是咬着牙根喊出来的。
    她若现在还想不到什么,那就是天底下傻子中的大傻子。
    原本还云开雨霁的容颜霎时间崩塌,赤赪血色的红唇半张半合,似是想答应,又强忍着不答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已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碧玲还是心中熊熊怒火燃烧,恨不得拔剑冲过来,“你这个王八蛋!王八狐!”
    如此说来,一切都联系得上了,她就说这狐妖没事老缠着自己做什么,原来他就是宫里的小红。
    碧玲只恨自己发现得太晚,若早知如此,她从一开始就无论如何不会收留兽形的他的。
    不懂她为何会突然知晓一切,赤赪闪躲着碧玲泄愤般戳来的剑,林中红色与白色的身影相互交缠,一追一躲,以及长剑发出簌簌声响,好一派难得的热闹。
    “冷静点。”赤赪一边闪躲,一边还解释着,“当时明明是你非要将我抱回去的。”
    “你还说。”碧玲恼羞成怒,一剑划去,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可爱的小狐狸会是他,又想起自己每次抱它的时候都是搂在胸前,不由得一阵胸闷。
    思及至此,碧玲又是一剑划去。
    赤赪飞闪而过,“唰”地一声,原本他在的位置一根粗竹轰然倒地。
    碧玲穷追不舍,似乎不泄掉这口恶气善不甘休,如瀑乌发在追逐中凌乱搭在肩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出尘绝艳,又有着丛丛素色竹叶的衬托,更是三分淡雅,七分妖媚,美艳得不可方物,直叫赤赪看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已是落了下风。
    二人立于竹梢之上,随着竹子上下起伏微微伏动,而碧玲手中的剑,已正对准了赤赪的胸前。
    “好了不闹了。”赤赪摊开修长五指放在肩旁,无奈道,“再说了,你也没有吃亏呀,我那一身毛全拿来给你暖被窝了,你自己可什么辛苦都没费呢。”
    “你还说!”同床共枕这事儿,他不提还好,一提碧玲便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身为妖类,自然不如凡间女子般看中什么清誉,只是一想起自己竟然放任一个随时可能会咬断她脖子的天敌在枕边,不由得一阵后怕。
    “本来就是嘛。”赤赪小声嘀咕着,面上却又嬉皮笑脸,“既然都知道了,这下你总不会再躲着我了吧。”
    “躲着你?”碧玲咬牙切齿,“你这样戏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明明是妖非要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化成人形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乌栗说得果然不错,狐族一类,最为狡猾了,她看也不想再看到他。
    “我没有。”想起她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赤赪急忙换了一副面孔,装得好不委屈,“我对你一片真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当初你抛下我独自来这什么狗屁门派,我太舍不得你了,才化成人形追出来的。”
    张嘴就是这些话,就不觉得牙酸吗?碧玲白了他一眼,撇撇嘴不说话。
    可见着他那副耷拉着眼皮委屈巴巴不说话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将手中的剑收起:“好了,就放你一马,我回去了,不许再跟着我。”
    “等等。”赤赪这次更为大胆,直接抓住碧玲的手,目光坦荡,“我无处可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不能:)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他双目晶亮, 满是期待地看着碧玲, 直盯得她一个头两个大,狠狠磨着牙根道:“你在瞎想些什么?万星门修士云集,你又如何进得去,恐怕只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不会的。”赤赪颇为委屈地垂下头, 几乎是撒娇般说到,“如今门派里长老们都不在,凌赋白陷入昏迷,没有人打得过我。”
    “那也不行。”碧玲一口回绝,“谁知道你想去干嘛,带你去了,岂不是引狼入室?”
    见她态度坚决, 赤赪面上黯淡下来。
    她不会知道, 他在这山下,到底等了有多久。
    从碧玲来到万星门那一日起,赤赪便一直守在山下, 偶尔他也会看见她因为什么任务匆匆出来,打上二两酒,又匆匆回去, 却一直都来不及搭上几句话。
    直到上次浔汨村远行, 他才有机会跟上, 谁知又被景弈渊的剑伤了,近几日感受到万星门的灵气消散了不少,他便知道许是出了什么事, 日日守在这竹林里。
    谁知等到的却是碧玲与景弈渊卿卿我我的身影,以及她即将要嫁给他的消息。
    不过没关系,赤赪火红的双瞳又重新亮了起来,他会一直等下去的,那兔崽子以后就算是能当上天子,也活不过数百年,而他却可以一直等,不信没办法等到她的心。
    “好了。”碧玲有些为难地揉揉额角,“更何况过不了多久我也离开这里,岂有再带外人进去的道理。”
    “那你何时离开?”赤赪心中窃喜,忙不迭问到。
    “不知。”碧玲摇头,“应是等过几日长老回来后便离开。”
    “那我在这里等你。”他眸中亮晶晶满是殷切,“此去路途遥远,你一个人万一不安全怎么办,我陪着你。”
    碧玲哭笑不得,不知他是抽哪门子的疯:“你若是要报答我昔日的收留之恩,也不必如此细致入微,只要不再老是缠着我便是了。”
    赤赪此刻倒是极好地发扬了狐族魅惑人的功夫,紧盯住碧玲黑白分明的双瞳,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在山下等你,一定要来找我。”
    被他这一勾,碧玲神思恍惚,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回过神了,瞪大了一双杏眼:“你方才在干什么?”
    说话间,竟忘了自己是站在竹梢之上,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啊”地叫了一声,往下坠入。
    赤赪忙紧跟着朝下飞去,鬓角的发丝随风飞起,从碧玲的角度看去,真是似妖似仙,像是从画卷中出来的一般,不过不是什么正经画卷便是了。
    腰间被一只大手揽住,二人稳稳落到地上,发丝甚至交缠在了一起。
    顾不得那么多,碧玲站稳后不禁后退一步,只好闷闷认栽道:“你在山下等着,我走的时候,自会来找你。”
    “好。”得到她的应允,赤赪总算是眉开眼笑,笑得像只偷着腥儿的猫儿,“那我等你。”
    碧玲整了整耳边凌乱的发丝,胡乱点点头,逃也似地上山去了。
    山上安静如常,所有弟子依旧在道场练剑,似乎没有长老和大师兄,他们依旧不会出什么差错。
    碧玲看了一圈,稍稍放心了些,又御剑绕到了凌赋白所在的住所,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推门而入。
    “师兄。”纵然知道他不会答应,碧玲还是忍不住想要喊上一声,每次推门的时候她都幻想着,或许凌赋白自己就醒了呢,说不定正在屋里拿着剑细细观看,眉梢眼角都是平时的清冷。
    只不过…一切并不如她所愿,凌赋白依旧安静躺在床上,一身白衣,乌发一丝不苟地在肩上铺散开,闭阖的双眼,紧抿的薄唇,都意味着他从未醒来过。
    往日与这位门派首徒在一起时,碧玲总是战战兢兢的,又怕又畏,怕的是他拆穿自己的身份,畏的是他的道法高强,随便一剑过去,剑气都能激起火石。
    可如今见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碧玲却是更怕。
    她敬畏凌赋白,不仅是因为他道法高强,更是因为他明知结果,却还要封印掉那龙妖,足见师兄冰冷的外表下内心的仁慈。
    只不过…碧玲往床前的凳子上一座,撑着额头打量凌赋白今日的气色,嘴里念念有词:“那么厉害,你倒是早些醒来呀,白白为整个门派牺牲成这样,连知都没有人知道。”
    方才她从道场上过是,那些练剑的小崽子们,一个比一个开心呢,浑然不知一切都被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扛了下来。
    真是越想越气,碧玲嘟着腮帮子,快要气成河豚了。
    二长老推门进来看到这个场面,笑得胡子眉毛都皱到一起了:“他又看不见,你摆这幅模样给谁看。”
    “师傅。”听见好久不见的熟悉声音,碧玲高兴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怕扰到凌赋白,又降低了动静,“你可回来了。”
    “嗯。”二长老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碧玲不禁鼻头一酸,想起自己快要离开了,哪里还会觉得辛苦。
    “好。”二长老将手探到凌赋白的鼻息之下,又替他把把脉,最后转身八卦起碧玲的事来了,“听说你要嫁人了?”
    “师傅!”碧玲方才的丁点儿伤感荡然无存,瞪大了眼嗔怪到。
    你大徒弟还躺在这儿呢,转身就来八卦小徒弟的事真的好吗。
    “唉…”二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凌赋白一眼,“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这话说得碧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跟着往凌赋白面上看去。
    干干净净,白皙如玉,没看见什么不对的东西呀。
    “罢了。”二长老对着她挥挥手,“你走吧,这里有我照顾。”
    “哦。”碧玲懵懂着点点头,又回头看了凌赋白一眼,想到此后或许再难见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叹的气,似乎比过去数千年叹的气都还要多。
    二长老意味深长的眼神,师兄师姐的不舍,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凌赋白,死缠烂打的赤赪,夜里,当碧玲一闭上眼,这些人的画面便轮流在她脑海里出现,叫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推开了窗探望出去。
    长齐山高入云端,从她的角度仰头望去,一轮明月似乎伸手可得,月光周围的阴影徘徊来徘徊去,总是不能消散,一如碧玲心中的万端思绪。
    既然师傅回来了,明日就应当走了,细细算起来,这里的事事都值得留恋,却又并非那么值得,或许是因为她活得太久,比常人对一切的感知,都要迟钝些吧。
    “赤赪…赤赪…”残月依旧挂在天边,碧玲却打点好了一切,百无聊赖地在竹林里转着圈圈,呼唤赤赪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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