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低声喃喃道:你可真像我妹妹。
    望舒想了想,问:是被大皇子囚在身边那个吗,还活着么?
    她嗤笑道:若是还活着,我又何必费尽心思杀了那贱畜,给她报仇雪恨。
    节哀。说了这句,望舒便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沉沉睡去。
    若是一觉醒来能看见晏希白便好了。
    第二日。
    喂,醒醒。望舒被这个粗俗的姑娘直直摇醒。
    睁开眼依旧是空荡荡的山洞,外边只照进来一点微弱的光芒。
    赶紧换上衣服,跟我走了。
    她揉了揉眼睛,早起的困顿还未退去,半眯着双眼,木木的一动不动。
    别睡了,快点,不然别怪我逼你。
    呵,你现在不就是逼我吗?
    望舒不情不愿拔下珠钗美玉,一股脑塞在了包裹里面。
    褪去外衣,又穿上了她给那件灰扑扑的衣服。
    洛芯柔正打算把嫁衣扔了,望舒连忙制止:别啊,就留在山洞吧,挺珍贵的,改日我再派人来取。
    她无奈说了句矫情,最终还是应允了。
    望舒依依不舍将它叠好,又怕路上没钱,忍痛将珠子扯了下来。
    洛芯柔怕她半路跑了,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将两人的手牢牢绑在一起。
    唉,轻点轻点。别绑这么严实,我手腕都被你勒红了。
    两人出了洞门,漂亮的晨光打下来,洛芯柔看清了她洁白无瑕的脸蛋,五官明艳大方,就连上边细细的绒毛都惹人喜欢,这样骄矜的世家贵女,便是穿上粗布麻衣也不像乡野村妇。
    走在路上,不知道要引多少人频频回头。
    洛芯柔从地上捧起一手雪,就要往望舒脸上糊。
    你有病啊!碰触到冷意后,望舒便躲开了。
    她说解释道:给你洗洗妆。
    这么冷的雪,我当场裂给你看。
    洛芯柔愣愣,娇气。
    两人行至一处山泉,望舒忍着彻骨的冷,小心翼翼用手帕擦去脸上的胭脂水粉。
    洗干净之后洛芯柔还是不满意,这白花花俏生生的脸,便是女的也想香一个。她抹了把篝火余留的贪黑,左右糟蹋着望舒的脸。
    望舒看着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往自己脸上抹,当即就不乐意了,哼哧哼哧坐在了树墩上,这样见不了人,我不走了。
    洛芯柔不能理解,看着气势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劝道:熬几个时辰就好了,等我找到接头人,就派人送你回京城。
    望舒偏要跟她闹,一早上饿着肚子,吹着冷风,还要被人折腾得满身污泥,是个人都得有脾气。
    她一动不动,洛芯柔正要将她提起,谁料争执之下,她倒吸一口凉气,嘶
    她肩膀上的箭伤裂开,鲜血渗了出来。
    望舒安静下来,弱弱地问道:有药吗,我给你上点?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扔到望舒手上:谢了。
    还有,对不起。
    呵。
    两人骑着马一路往前,她带着望舒来到了一个小都城。收城门的兄弟还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查了文书便直接放行。
    最后倒是狐疑地看向她两绑紧的手,问道:这怎么回事呢,你不会是在拐卖小娘子吧?
    洛芯柔笑着说道:唉,官老爷您不是不知道,我这妹妹打小痴傻,若不看牢便到处跑,小时候走丢过好几回。
    说罢,她抓了一把望舒侧腰的柔,望舒只好装作一副痴痴傻傻的样子,阿姊,你看那有糖葫芦,快走吧快走吧!
    官兵消除疑虑,只好放人。
    除夕那股热闹劲儿还未褪去,便是八百里边陲小镇,亦盈满了喜气。
    洛芯柔左拐右拐,将她带到了一条鱼龙混杂,乱糟糟的街巷。
    小摊小贩还卖着早点,闻到那股香气,两人肚子便不由自主响了起来。
    望舒不由分说便走了过去,老板,来两碗馄饨。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玉镯,您看看这个能收吗?
    老板一瞧那晶莹剔透的材质,便知道是上等货。他擦了擦双手,接过镯子,笑嘻嘻道:好嘞,我多给你加几个馄饨。
    谢谢。望舒拉着洛芯柔往一旁坐下。
    洛芯柔嗤笑道:还真是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两碗馄饨能值几钱,你便把镯子送人了。
    望舒无奈道:私奔在外,该花的银子还是要花的。就算去了当铺,也得被坑到血亏,还不如便宜了这些受苦受难的老百姓。
    她又说道:现在官兵没追上来,你赶紧把我放了,我自己去找官府,让他们把我送回京城。
    她摇了摇头,你哪只眼睛知道没人追了?
    望舒狐疑地看了看四周,气氛一片死寂。
    洛芯柔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自从将你挟持走,便一路有影卫跟着呢。他们只是暂时不敢动手罢了。
    哦。
    热腾腾的馄饨来啦
    老板将混沌端上桌,热气扑面而来,望舒擦了擦脸,却沾了一手背的炭黑。
    她扬了扬与洛芯柔绑紧的右手,问道:可以松绑吗?我要吃馄饨。
    她说:这不还有一只手嘛。
    望舒闻着味却吃不着,苦大仇深的盯着她,我又不是左撇子。
    她叹了口气,行,我是左撇子。
    她换了位置,又将望舒左手绑上。
    望舒小声埋怨了句:至于么。
    然而她也只好将就着填饱肚子,正当两人吃得差不多,洛芯柔抬头问:还要么?
    望舒摇了摇头,她冲着老板喊道:再来一碗!
    得嘞
    望舒小口小口喝着汤,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暗卫暝烟,她换了一身打扮,穿着寻常妇女的衣裳,肩上还背着一个菜篮。
    暝烟佝偻着身子走过来,来一碗馄饨。
    说罢便在望舒身旁的桌子坐下。
    望舒有些紧张,她小幅度动了动被绑的左手,完了,这洛芯柔也不是个吃素的,绑的死紧死紧。
    场面一度僵持,直到洛芯柔发出满足的喟叹,真饱,痛快!
    说完她拍着肚子,打了个嗝。
    望舒咳了两声,那个
    怎么了吗?
    我想如厕。
    我也有点想。
    两厢对视,便一起哼哧哼哧找了个茅房。
    能不能先解开啊?望舒有些故作不自在的问。
    你害羞个啥,今天都在我面前脱衣服了,一起上个茅厕怎么了?
    望舒恼道:你羞不羞呐!
    行行行,真拿你没辙。她给望舒解了绑。
    望舒捂住口鼻,慢悠悠进了茅厕。
    很快,外边便传来了打斗声,望舒打开木栅门,正打算偷溜,洛芯柔便追了过来,喊道:别跑
    可紧接着,便有一大群侍卫过来,生生将她钳制住。
    宿夜未眠的晏希白也出现在了望舒面前。
    皮肤白净,面容姣好,眼底还有些青黑,一身衣裳倒也光鲜亮丽。
    反观自己,穿了粗布麻衣,胭脂水粉洗不干净,左边红一块右边白一块,还被洛芯柔抹了满脸炭黑。
    晏希白微微张开了双手,望舒向他飞奔而来,然后蹭啊蹭,把他的衣服也蹭的脏兮兮了。
    晏希白,你怎么才来啊,昨晚我在山洞睡了一整宿。
    他安慰道:嗯,你的嫁衣我捡回来了。
    洛芯柔被真真正正套上了手铐,她平生不识大字,倒是还记得几句西楚霸王的临终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望舒悄声问道:殿下,这人怎么处理啊?
    晏希白回道:押回去,交由大理寺审判定罪。
    那她是不是必死无疑?
    她杀的是皇子,必死无疑。
    嗯。但都说血债血偿,大皇子残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却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洛芯柔说要替天行道,杀了他,却要一命抵一命。
    晏希白打湿手帕,替她擦干净脸,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两人坐上回京的马车,望舒已经被折腾得困顿,干脆枕在晏希白怀里,想要闭眼入睡,但山路崎岖,晃得难受。
    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说道:晏希白,大婚那一天,我还想着,要不从此我们私奔吧,私奔到海角天涯。从江南水乡到湘西苗寨,从云贵高原到大漠黄沙,活了两辈子都没去过这些地方呢。
    埋身红尘中,看天下熙熙攘攘,从此粗茶淡饭,做一对寻常夫妻。
    可被这么挟持着走了一路,突然发现还是京都好。闲时红袖添香,舞弄风雅,吃茶下棋,喝酒观花。富贵闲人也有富贵的好,你做你的储君皇帝,我平日里捣鼓捣鼓生意,赏风赏月赏美人,若是不小心有了娃娃,我们爱他护他养好他,等到他长大了,娶妻或者嫁人,此后是儿孙满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晏希白低头替她理好凌乱的头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时,暝烟在马车外说道:殿下,在押送途中,不小心让那女贼逃脱了,侍卫一路追击,眼睁睁看着她坠下了悬崖。三日后会在底下寻到一具女尸,尸身腐臭,面容尽毁。
    好。
    望舒打起精神,勾着他的脖子起身,凑近了,肆意盯着他的双眼,笑道:怎么,你放走她了啊?
    晏希白扶着她的腰,又是近到让心尖也发颤的距离,不,她掉下悬崖死了。
    嘴硬心软,殿下,你可真好,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弑兄仇人。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王权之下,君不君,臣不臣,父不是父,子不是子。
    尔虞我诈,蝇营狗苟,拉党结私互相包庇。她这种江湖人侠肝义胆,倒是少见了。
    望舒轻声叹道:那我便自认倒霉,无端被毁了个洞房花烛夜。改日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他声音暗哑,父皇允了婚后三日休沐,你要的洞房花烛夜,随时补上。
    只有三日吗,不够。车辙滚过枯木枝,轧得吖吖做响,望舒在他耳边笑得风流。
    然而,望舒也是只会贫嘴,做起事情来却有心无力。
    马车一路来到王府门前,望舒已经在晏希白怀中睡去。
    素娥从外边掀开门帘,小声唤道:娘子?
    晏希白却叫她噤声,随后轻声慢步将望舒抱回床榻。
    刚一落榻,她便清醒过来,睁开迷糊的眼睛,双手还勾着晏希白。
    眼前是红红的床幔,她后知后觉,回来了呀?
    嗯。晏希白在一旁侧躺着看她,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深情。
    她说:殿下,我好饿。
    那我去吩咐厨房做点东西,今日想吃什么?他柔声问道。
    我要吃肉,素了这么多天,这个劳什子婚礼终于结束了,我要顿顿吃肉。
    好。你再睡一会儿,一觉醒来就有得吃了,我先进宫述职,晚些便回来。
    嗯嗯去吧去吧。她真是一个体谅人的妻子。
    晏希白却不满意了,别人家的夫妻都是你侬我侬,不忍分离,娘子真不打算继续挽留一下么?
    望舒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嘟着嘴亲了亲他的脸颊,晏希白,你怎么这么黏人啊?
    他说:再抱一会儿。
    望舒埋在他的胸膛,听着扑通扑通的心跳,过了许久,她坐起身来,好了,快走吧。
    晏希白走后,素娥便给她上了吃食。
    娘子舟车劳顿,在外奔波许久想必也是辛苦,我让人炖了云母粥,甜糯可口。
    这道柠檬酸菜鱼味鲜开胃,还有炙烤羊肉,酱猪蹄子,兔羹与虾生。
    望舒看着一道道色泽香艳的美食,心情颇好,二话不说便提起碗筷。
    有人在一旁说笑道:素娥,怕是要改口叫皇妃娘娘了。
    望舒倒觉得不打紧,一时半会儿我也不适应,之前怎么叫便怎么叫吧。
    是。
    饭饱思淫、欲,望舒一手揉着鼓鼓囊囊的肚子,满脑却想着今晚跟晏希白躺一张床上是何光景。
    房间让他一半,梳妆台让他一半,衣橱让他一半,床榻也让他一半。
    她真是一个善良又大方的娘子。
    以前在戚府隔着一重院落还能听到几个老爷们呼噜声震天动地。晏希白这般文雅,浑身上下都香香的,应当是不会打呼噜的吧。
    望舒这人睡觉不老实,有时候一觉醒来从床头到了床尾。
    到时候会不会半夜一个不小心一巴掌拍醒他。
    不行!望舒忽然起身,素娥,我们去外边走走,消消食。
    若是晚上他摸到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那简直羞死人了吧。即使大周朝偏爱女子丰腴之美,玉面芙蓉,身材曲线姣好者比比皆是。
    小王府着实不算气派,但与戚府一家子人比起来,又显得太过冷清,太过寂寥。
    望舒坐在秋千架上,看着庭前竹柏,怪不得那些文人墨客写了这么多闺怨诗。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她喃喃道。
    她似乎能想象到,那一个个高官大臣的妻子妾室,没日没夜就困在这样一个牢笼之中,上要侍奉公婆,下要照顾儿女,还得与一群妾室争风吃醋,明争暗斗,一生的所有期盼都牢牢系在丈夫身上。
    若丈夫是个一心一意的,吵吵闹闹中便忽已白头。若是个见异思迁的,唉,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天色渐暗,周围好像又冷了不少。
    晏希白至今未归,放走了洛芯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挨打挨骂。
    望舒小声问素娥,大皇子死透了没?
    她回道:那日扎扎实实挨了一刀,就没就回来,过几日便要下葬了。
    恶人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这种人啊,活该自有天收。
    素娥满脸紧张看了看四周,娘子,今时不同往日,这王府咱也是初来乍到,小心隔墙有耳,说话都小心些。
    放心啦,晏希白八百个心眼子,身边的人早就摸透了,他们还能到处乱传不成?
    那娘子有没有想过,府中都是殿下的人,你日后一举一动,他们都上赶着禀报殿下,若是哪天不合他的心意
    望舒被这一句话哽住了。
    筹码在握,暂且不怕。望舒说道,对了,我昨天在山洞捱了一夜,说不定身上已经臭烘烘的,快去备上一桶热乎乎的水,我要泡久点。
    是,娘子。
    回到房中,小侍女陆陆续续往浴桶中添水,热气腾腾,水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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