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勇豪憨厚老实的脸在林现的脑海一划而过,林现咬死牙关,不需要你们多管闲事,放开我!
    季如风是国内顶级的心理医生,并不像其他人,会被林现牵着鼻子走,淡淡地笑了笑,你和艾伦博士达成了某种约定,对吗?
    林现面色僵硬。
    他的治疗是全程保密的,季如风怎么会知道?
    季如风扬眉,猜对了,林现的警惕心在精神混乱下也减弱了不少,根据我的统计,艾伦博士的治疗率高达50%,但就长期数据而言,死亡率却几乎90%。
    这些都是用心就能得到的结论,聪明谨慎的林现不可能不知道。
    如此可怕的死亡概率,却能让林现愿意铤而走险这很有趣。
    林现,你自认为你不会死的,对吗?
    因为你的自负,所以到了今天,你失败了,你也不认为你能活,对吗?
    你觉得苏甜父亲的手术足以让她留在你身边,这就是让你盲目选择了艾伦博士那种惨无人道的疗法的原因,对吗?
    闭嘴。林现的太阳穴炸开几根青筋,被人剥掉皮肤一般赤果,他恨透了季如风这双看穿一切的眼睛。
    他林现骄傲了一辈子,又岂能允许别人窥视他的秘密。
    季如风低头,在本上写了些什么,铅笔和纸张摩擦,发出古老的声音,悄悄触摸着林现灰烬般的心房。
    再抬眼时,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对着已然慌乱的林现,缓缓地眨了三下眼睛,林现,你被注射了镇定剂,你现在的状态很好,你马上就要陷入沉睡,我数三个数,你就会进入一段甜美的梦境。
    一、二、三。
    林现的表情瞬间滞住,身体化为一团海绵,向下坠落。
    他睁开眼。
    河,一眼就可以望到对面繁华高楼的长河,和这边的破落肮脏截然不同。
    林现歪了歪头,他一直会梦到海,这次却梦到了河,他不禁疑问,走到岸边,看了下水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好看、干净,头发是墨色的,还没有变白,眼睛是哭过的红,但远不及他最后那么凄惨狼狈。
    这是他小时流浪过的河,也是他初遇苏甜的那条河。
    他掀开自己的袖子,上面洁净如雪,一点伤痕都没有。
    林现对着自己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是这样的。
    完好无损,这不会是他。
    在接受了艾伦博士长达六年的电击后,他的身体早已布满了金属片留下的红斑,以至于和苏甜座爱的时候都不敢露出丁点皮肤。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被季如风催眠了,趁他慌张的时候,这些都不是真的。
    苏甜是真的离开他了,哪怕他愿意给她的爸爸做手术,她也不稀罕了。
    她宁愿冒风险让其他两个教授做,也不愿让他再碰一下她的父亲。
    他懂了,真的懂了,苏以诚不是他能当作武器的工具,那是苏甜深爱的人,他应该好好保护她们父女俩,而不是一次次拿着苏以诚的性命去要挟她。
    可惜太迟了。
    他已经输了,溃不成军,等待他的,只有在无尽折磨后无法再忍的死亡。
    河面波光粼粼,像他小时候一样纯净,他在这里洗过澡,啃过泥巴,也在这里,遇到了他唯一的执念。
    二十一年的追逐已经让他疲惫不堪,贪得无厌的他兜兜转转、机关算计,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最初的天堂,也是最后埋葬他的坟场。
    水面淹过他的脚踝,他忍着泪意低下了头。
    他当然知道疼,苏甜的每一次离开对他而言,都是灭顶之灾,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那些痛苦活下来的。
    苏甜是他唯一的信念。
    他只想活下去,所以做了那么多错事,偏执地想要将她捆绑,却忘记了,该怎么去爱她。
    越爱越疼,越疼执念越深刻,不管他们变得有多么糟糕,他都不想放手,因为一旦放手,林现这个人就会死掉的,于是不管受了多少伤,要忍多少痛,他都不会忘记,不许松手。
    但轰轰烈烈的深爱和伤害之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苏甜一点点失去了快乐的笑脸,变成了一个和他一样迷茫麻木的人。
    她转身时的跌撞和痛苦,他是能感受到的。
    那是
    那是和他一样,被剜除心中最重要的那个部分后,无力再支撑的样子。
    太阳曝晒过的河水暖洋洋的,林现的裤腿已经湿了,他突然顿住,茫然回头。
    岸上静静躺着一块巧克力,早就停产了的,他囤了很多,早些年陆陆续续地买,却一颗都不舍得吃。
    他还记得那种味道,很甜很甜,和她的气味一样。
    他迟疑了下,转身,义无反顾地跑回岸上,捡起那块巧克力,含进了嘴里。
    甜里有了点酸,和他记忆里的有些区别。
    他垂眸,在地上寻找着他人的脚印,但什么都没有。
    这里只有他,他被困住了。
    好吃吗?
    谁在说话?
    林现凝眉,在烈日下旋转着视角。
    如果你接受治疗,下次你就能见到她。
    她?
    她不会来的。
    林现想哭,可口中的甜不允许,他现在尝到的,只有二十一年前让他眷恋的味道。
    就是为了这种甜,他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小草顶着一颗晶莹的水珠,不解地舒展着叶子。
    好了,林现,你可以醒来了。
    林现吃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嘴里含着什么,那块巧克力的味道竟然还在
    给你,她的东西。季如风松了口气,总算安全了。
    林现呆呆地接过小粉熊,这是
    我去了你家,拿了你的巧克力,还有这个熊,这些东西都在你的床头,一伸手就能摸到,想必对你很重要。季如风的目光落在他脖间一圈指印上。
    在机场,陷入疯狂的林现,用自己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要掐死自己。
    若不是有好心的男士敲晕了他,他恐怕已经被幻觉弄死了。
    林现像个小孩,默不作声,但手臂紧紧搂着小粉熊,唇片在上面无意识地亲吻。
    不舍得了?季如风淡笑,你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做,不是吗?
    只要你好好治病,我保证,你不会输。你想要的,全都会回来。
    林现抬眸,可怜而卑微地望着神一样的季医生。
    他浅色的唇开合,哑声乞求。
    帮我。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求神
    三个月后, 手术成功的苏以诚在满屋子鲜花中醒来,由于这次采用了微创技术,他的胸口没有之前那么疼, 但看到这么多花,他还是懵了下, 这是
    医院送来的。苏甜解释, 这次好像又用了什么新技术,把体外手术改成了微创手术,听说会拿奖。
    苏甜也不是很懂 , 只知道父亲这次的术后风险会小很多, 而且恢复也会更快速。
    但看医院的反应也能看出来,这场手术做得有多漂亮。
    那也不至于送这么多啊苏以诚麻醉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说话都是慢吞吞的,对了,闺女, 你靠过来一点。
    苏甜闻言愣了下, 乖乖挪着椅子坐过去,老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看得她人都毛了, 爸,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苏以诚幽幽问:你之前说,做手术的都谁?
    啊?苏甜也懵了, 就学校那两个老教授啊史蒂芬和艾迪森教授。
    苏以诚不说话了。
    苏甜也没问, 麻醉后的人会胡言乱语, 她以前在急救见得多了, 并不当回事。
    说真的, 父亲的手术能这么成功, 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本来都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毕竟不是那个人。
    毕竟是联合手术。
    她心里清楚,她的决定是冒着风险的。
    她说林现在拿父亲的性命做赌,可她,又何尝不是这个局里的另外一名赌徒。
    苏甜到现在都分不清,她是不是把林现的未来凌驾于父亲的安危之上了。
    为了让林现回归正轨,她放弃让林现为父亲做手术,选择了一条毫无底气的道路。
    或许,她真的是个很差劲的女儿吧
    宝宝。
    在呢,爸。苏甜敛起自己的低落,强行撑起一个笑脸,怎么了?
    苏以诚一脸茫然,这次的手术,确定没有林医生吗?
    林现。
    若是在脑子里想想,那就还好。
    但一旦有人用震颤的声带念出这个名字,心底的酸涩就会疯了一样冒出,从干哑的喉咙溢到鼻尖,让她失去语言的能力,生怕一开口,就会哭出声。
    她摇摇头,吸气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于肺部身旁紧紧依偎的心脏的抽痛。
    没有吗?苏以诚困惑不已。
    他怎么觉得,他好像在麻醉生效的前一秒,听到了林医生的声音了呢?
    难道是幻觉?
    老人家到底体弱,再温柔的手术也会带来一点不适,他疲倦地合上了眼,听到苏甜轻声说:哥哥的飞机快落地了,我得去接他,你好好睡一会。
    看着陷入沉睡的父亲,苏甜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到楼下取车。
    这辆车是在三个月前刚回伦敦时租的,为了保证老父亲的安全,她特地选了一辆最结实的车,以免磕磕碰碰吓到了他脆弱的心脏。
    那时,父亲并不乐观,手术又暂时做不成,每天都要她开车载他出去转转。
    正好,苏甜对伦敦市中心的每一个角落都再熟捻不过,便一边带他转悠,一边把自己上学时候的糗事讲给他,逗得老头哈哈大笑。
    开车路过那个父女俩一起蹲过的花坛,苏甜还是能想起父亲那时露出的又不舍、又释然的笑意。
    她笑笑,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他老人家也能松口气了。
    市里很堵,出了市中心就好一些,高速上三条车流,不快不慢地动着。
    伦敦是雾都,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将挡在车前的雾气又浇浓了几层,苏甜不得不慢下车速,小心着前排的车辆。
    她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报的全是时政新闻,她不关心这些,于是切成了前车主留下的储存卡里的音乐。
    她还是第一次听这里面的歌,第一首出来就让她眉心皱了。
    竟是她听都没听过的老华语歌,前奏是轻缓的钢琴,偶尔有几个键会按得重一些,苏甜有种不妙的预感这该不会是首撕心裂肺的情歌吧?
    开高速可听不得这种歌,会犯困的,眼前的大雾本就够让人迷糊了。
    她伸手,准备关掉,但随之女声唱出的歌词让她晃了下神。
    我爱他,轰轰烈烈最疯狂/
    我的梦狠狠碎过,却不会忘/
    逃不开,爱越深越互相伤害/
    越深的依赖,越多的空白/
    该怎么去爱。(注)
    指尖微顿,苏甜垂眼,看到了屏幕上的歌名。
    《我爱他》,丁当。
    久久凝视着这几个字,林现高中时克制有礼的那抹笑仿佛穿越了八年的时空而来,早已不复存在的茶香也温柔地包裹住她干涩的双眼,接住了那颗溢出眼眶的一滴泪。
    林现,你现在一定过的很好吧。
    一定要过得好,这样她才能甘心。
    余光瞥到前车突然亮起的尾灯,苏甜心里一紧,急忙踩下刹车。
    这种大雾天气,最容易发生追尾。
    前车的尾灯灭了,她稍稍心安,还好,还好刚才她醒神够快,否则
    啊!
    猝不及防的推背力震动车背,苏甜瞳仁瞬间缩紧,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方向盘。
    砰!
    八个安全气囊全部打开,白花花的一片,安全带勒着她的胸口,她却依旧感到了一股撕扯身体的剧痛。
    指尖吃力地伸向副驾上的手机,但就是那么一点距离,她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砰!
    车子再次被撞,挤得她的车继续前挪,伸出的那条手臂也猛地甩向了中控台。
    苏甜的视线渐渐模糊,艰难的呼吸让她头脑失去清醒的意识,只能看到安全气囊的冷白,和前路的一片茫茫的空雾。
    是她踩下的刹车导致了后车的连环相撞。
    胳膊断了吗?
    苏甜绝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手机,耳边是自己越来越的呼吸声,还有那段播放着的音乐。
    眼帘很沉,她快撑不住了。
    但是不可以,她还没接到哥哥和妈妈,还没和旋旋报喜,还没和许青岭说对不起,还没
    还没看到林现站上医学顶峰,也还没接到他的喜帖
    苏甜用力地瞪着眼,只有这样,她才不会睡去。
    她学的就是急救,接诊过数不清的车祸伤患,她很明白,一旦她闭上眼,那在这条距离医院很远的高速路上,她的生命就会进入倒数。
    空气逐渐稀薄,苏甜忍着眩晕和呕吐感,抽出自己还算完好的左手,缓缓摸向安全带的扣子。
    啪嗒。
    苏甜狂喜,她解开了!
    只要能下车,她就能向路过的车辆和后排受伤不重的人呼救!
    凭着记忆,她摸到了门扣,用尽全力扣动。
    砰!
    车身第三次遭到撞击,肋骨和方向盘狠狠撞在一起,左手卡进了方向盘和车门之间的缝隙内,再也不能动一下。
    苏甜绝望,又发生了追尾,这说明
    后排的车里,没人清醒着。
    但凡有一个能下车把三脚架摆上,后方的车也不会撞上来
    她动不了了。
    苏甜开始落泪,爸爸的病才刚好,哥哥的企业才刚走上正轨,她昨天打电话,还说要和哥哥一起享受一个悠闲的假期
    她还打算回国看看林现,远远地看上一眼便好,确认他现在是不是已经走出黑暗,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她
    如果还有遗憾/是分手那天/
    我奔腾的眼泪/都停不下来/
    若那一刻重来/我不哭/
    让他知道/我可以很好。
    歌曲还在播放,苏甜静静听着,和那个自我表白的演唱者一样,用肌肤上的神经,一点一点数着自己流了多少眼泪。
    林现安静温柔的笑容再次浮现,他是那么好看,一眼让她倾心,然后炽烈爱上,初生牛犊般不管不顾扑向他温热的怀里,哪怕伤痕累累,也不想忘掉他的一点一滴。
    因为,林现也是那么的爱她。
    被那样纯粹一个人付出全部地爱过九年,谁又舍得忘记。
    林现
    意识像是一个急于逃离灾难的小孩,不管苏甜怎么想留住它,它还是脱离了她的掌控。
    睫毛颤抖着负隅顽抗,但还是熬不过大脑发出的休眠指令,沉沉下坠。
    苏甜突然笑了。
    她好像听到了林现的声音,在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苏甜!苏甜!
    林现她在一片黑暗中无意识地重复。
    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但心却因那个人的名字还鲜活地疼着,对抗一切衰弱下去的器官,力挽狂澜,护住了她最后的一丝清醒。
    我在,苏甜,我在。
    手被紧紧攥住,又或许没有,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剩下听觉。
    对不起,我来晚了,甜甜,别怕,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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