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苏甜已经进去了,有只白色的小狗执着等在门外,而他的身后,是游摆的一条恐怖蛇尾,挣扎着爬向x光室。
    他眼神一黯,麻木地扭过头去,不再回望了。
    扫完最后三个病人,苏甜在医院的工作就算彻底终结了。
    她长松一口气,默默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科室。
    她还是不习惯告别,她再也不是那个走到哪里都会带来欢声笑语的活宝,更不是那个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离别的小女孩了。
    走到医院门口,许青岭和旋旋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
    旋旋眼睛明显亮起,小兔子一样蹦哒着向她跑来,甜甜,走走走,哈啤酒去!这破工作,看你这样也知道不合心意。
    旋旋叽叽喳喳说着和白树现在过得有多幸福,苏甜眼睛弯弯的,打心里为她高兴。
    话锋一转,旋旋问:你和林现,再没回头的机会了吗?
    林现遇刺一事闹到全国都知道了,现场的照片也拍下了满脸眼泪的苏甜。
    苏甜一开始还不准备多说什么,但耐不住旋旋的盘问,只好吞吞吐吐地全部托出。
    苏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旋旋跟着失语。
    苏甜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有时候连关系最亲密的旋旋也找不到她过去的半点影子,旋旋感叹,还不如不复合呢你和他没复合的话,现在也不用那么伤感了。
    得到又失去,是比一直不曾得到,还要痛苦上许多的事情。
    还好有酒,酒精这个东西很毒,辣嗓子,但能麻痹神经,钻进肚子里便能铲走一些人们想要遗忘的记忆,就是时效不行,缓缓排出体内后,那些回忆就又疯了一样涌回来,巨浪滔天般把人淹灭。
    散伙饭的最后,沉默许久的许青岭突然开口,苏甜。
    苏甜撑着额头,醉醺醺地抬起脸,十分茫然,啊?
    其实,我让司机送你回家那天,是我故意给错了地址。
    苏甜脑子不灵光,反应了半天也没想起是哪天的事情,许青岭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最终是克制地抽离了,那天你也喝多了,我不放心旋旋跟着去了夜店,我故意让司机送你到林现家。我以为那样你会幸福。
    哦苏甜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或许是光线使然,抑或是泪光泛滥,总之,她释然笑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去了他家,嘿嘿,嘿。
    都不重要啦。
    明天,她就要和爸爸去英国了,那边的教授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和林现共同发表论文的那两位,一个是肿瘤方面的专家,另一位是心脏方面的大佬。
    林现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吧,她的大学教授会尽心到这种程度,帮她找到了本部的两名教授,安排好了手术。
    他视为底牌的局,居然就这么化解了。
    不过他也说了,要还她自由的。
    他们之间,以后除了一份会在脑海里浮现的记忆以外,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酒杯见了底,苏甜抿下最后一口,视线朦胧着轻声念:林现啊。
    祝你今后前程似锦,成家立业。
    不要再为她痛苦了,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摘掉你的锁链,去天空中自由飞翔吧。
    出发日,国际机场的登机口因为航班宣布延迟而叹声累累,苏以诚倒是淡定,结结巴巴地练着英语,但没一会就举手投降了。
    闺女,我能不能不学英语了?让一个快六十的老人学英语,亏他们兄妹俩能想得出来,他苏以诚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临了临了了要去异国度过人生结尾,真是
    钱都白赚了。
    他本来打算痊愈后就把老婆接回来,一起找个老年大学上上的。
    没成想儿子想让他去美国帮忙,话说得好听,那不就是给儿子打工?!
    小算盘打得响彻宇宙。
    不行啊爸,不学英语,在那边交不到朋友的。苏甜坐立难安,紧张地拿着苏以诚的病例翻来看去,奈何她不是学这专业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按道理说,爸爸的那点小肿瘤十年内并无大碍,虽然位置不好,但因为足够小,所以扩散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好像爸爸的身体彻底康复,她就会从什么东西中解脱出来一样。
    手机震了一下,苏甜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到教授发来的消息后,愕然的神情滞在了脸上。
    怎么了?苏以诚一看便知苏甜不对劲。
    苏甜一脸呆呆傻傻,那边说两位教授的时间对不上,手术要延迟到春天,具体待定。
    但,这怎么可能?都说好了在这个月进行的手术,怎么会突然延期?
    她的脑海一瞬间浮出一个名字,带着针扎过般的痛,和令人苦涩的甜。
    她沮丧地捂住脸。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林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漂亮和刺痛,爱他会很疼,放弃会丢掉半条命,所以她始终跳跃在爱与放弃的边缘,苟延残喘。
    可她始料未及,林现已经深植于她的灵魂,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绕开那些涌动鲜活的神经,剥离他的影子。
    她颓然想起高三那年寒假,她要去美国看望父亲,林现赶了过来,就在这个登机口,在她即将登机的时候,他俯身压下来的深吻。
    她那时根本不懂他眼神里的情绪是什么,被他伪装出的温和骗过,不知道忽然降临的拥吻都是为了留下她。
    为了留下她,他把当时认为是武器的身体祭献给了她。
    原来他们有这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
    视线虚渺散向旅客涌来的方向,但在看到一个神似林现的身影后,又似灼烧到一样猛然收回。
    爸,我去买瓶水。
    苏以诚惊讶点头,莫名其妙望向同一处。
    许是被耽误了时间的旅客都有一股怨气,结账的时候前面的人居然和店员大吵了一架,吵着吵着还动起了手,所有人都本能地散开,纷纷逃出了便利店。
    苏甜不住回头,作为一名医生,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
    扭头时撞到了一个人,她抱歉地低下头,不好意思
    入目的是雪白的羊绒大衣,她微微愣住,这件衣服,好像林现穿过
    微弱的火苗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她不抱希望地仰起脸,看到了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庞。
    五官精致锋利,轮廓消瘦立体,半银半墨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还有那双会让无数人心跳出现空白的绿眸,正像旺盛的水草一般揪住她的双眼,引她溺水一样窒息了半刻。
    林现她低声喃喃。
    他昨天分明还行走困难,今天又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那个像他的身影,就是他吗?
    她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
    林现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眼,紧抿的唇片终于张开,声音哑得像是沙砾划过单薄纸张,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他的气息太过强势,侵蚀着她的神志,苏甜惶然退了半步,一副被戳穿的表情。
    林现握住她的手腕,微凉的体温顺着血管攀延,激得她一震,困惑地看向他。
    他还在观察她,但这次的口吻更为肯定,你在同情我。
    可怜,同情?
    苏甜难以理解,他问这些做什么?
    还有什么意义吗?
    林现,你的身体还没好,你应该回去休养
    林现俯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蛇尾卷死了她的手腕,又强行塞进了她的指缝,他不知道那是他的手指扣住了她,十指相扣的动作完全是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完成的。
    苏甜。
    他压着呼吸,用呼出的灼热鼻息吻着她,不要走了,再爱我一次吧。
    你说什么?苏甜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林现的样子是多么让人怜悯,卑微到了尘埃里,放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求她留下,这种话简直不像从清冷孤高的林现嘴里说出的。
    雨打过的倔强青松,现在终于被压垮了脊梁,碎了一身的傲骨,满身的狼狈泥泞。
    林现紧绷着下半张脸,眼神孩子般无助,只能这样执拗地不松手,可怜不算爱吗?再爱我一次,不可以吗?
    他更加用力地攥住了她,眼底压制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崩溃,再爱我一次,求你当我求你,苏甜,我这里很疼。
    他拽着她入怀,按着自己的心口,痛意绞着他的心脏,让他精神世界濒临塌陷,这次没有骗你,我真的真的真的太疼了。
    他是不懂情绪的人,但这些犹如实质的心痛,他早在二十岁那年就领教到了。
    那是一把会日日夜夜让他生不如死的尖刀,一遍又一遍,只要想到苏甜,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苏甜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林现第一次和她说疼,第一次求她,第一次诚恳说出自己的想要。
    她也很难过,可好的感情不应是这样的,林现的偏执和极端,她的懦弱和不信任,只会让他们越爱越痛。
    你受了伤,当然会疼,你现在应该立马回到医院,而不是在这里纠缠我!
    林现怔住,他不懂,为什么都这样了,他的蛇尾反而缠得更紧了。
    以卑劣肮脏的身躯挣扎在泥潭里,还在试图走进她的心。
    他佝偻着身体,耳边仿佛响起了什么声音,他恍惚了下,好像看到了机场的崩塌,他知道这都不是真的,只是他的幻觉,然而他还是害怕,怕到将她的手背贴在唇边,用蛇信亲吻。
    我可以为你爸爸做手术,那两个人不行,我一定会治好你爸爸,这样可以吗?
    一块碎片落下,他搂着她侧身躲过,想到苏甜可能在看,又惶恐地看向她。
    果然,苏甜露出了疑问的神情,所以,我爸爸的手术突然改期,又是因为你?
    越来越多的碎片砸在他的身上,他却再不敢躲了,那会让苏甜发现他的精神异常,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只能承受着一下一下让他头晕目眩的重击,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底牌,我给你爸做手术,别走了,别走了,我做,我真的能治好他,完全治好他
    苏甜如坠冰窟,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林现!
    她厉声呵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再次利用了我爸爸!你到底懂不懂,他不能当作你要挟别人的工具!
    好好的手术近在眼前,而林现居然又一次干涉了?
    他到底会不会尊重她,但凡他有提前和她商量一下,她会这么担心?
    他难道只会践踏她的底线吗?!
    林现茫然,瑟缩着肩膀,雪一样纯洁,也不分善恶,是你要我给他做手术的,我现在答应了
    他眨了下眼,银白的睫毛也随之垂下,我又做错了吗。
    苏甜绝望地闭上了眼,林现,你真让我失望。
    他能一次故意留下把柄等她屈服,下次就还能故技重施。
    就算真的治好了爸爸,他还是能找到新的机会,没有机会也会创造机会继续拿捏她。
    他会在一条黑暗的路上越走越远,失去最初那个林现的影子,直到再也找不到。
    只为了得到她,付出本该灿烂耀眼的一生,值得吗?
    苏甜撑开眼帘,敛起自己最后一丝对他的眷恋,一字一句道:林现,你要是还有良心,就让那两个教授给我爸做手术,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你!
    她转身就走,连一点的不舍都没有,林现抬起了颤抖的蛇尾,想抓住什么,但头顶一块巨石压垮他,他被死死压在了地上,艰难地呼吸着,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好像被活埋了,一块块散落的石埋葬了他,空气都是阴暗恶臭的,让他窒息。
    他无力地蜷缩起四肢,痛苦地低吟哑叫,苏甜、苏甜苏甜!
    大脑被疼痛混乱占据的时候,呼吸被扼住咽喉的时候,他再无能为力的时候,最需要人疼的时候。无数次,他喊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会好受一点。
    苏甜、苏甜他拨开一块石,透过缝隙,看到远去的背影,看到自己的蛇尾已经鲜血淋淋,却还在扭曲痉挛地爬向她,不管不顾,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哈
    林现惨笑。他完了,彻底完了。
    没有苏甜的林现,本身就是具尸体。
    身后响起人们的惊呼,苏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有回头。
    爸爸会好的,那两名教授同样优秀。
    只要她走了,林现就会好起来的。
    过敏症的患者,只要能脱离过敏原,一切苦症都将不治而愈。
    她青春里的那个林现,会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不舍
    一架国际航班在延迟六个小时后终于起飞, 一个绝望到崩溃的男人也从混乱的记忆中清醒。
    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突然睁眼,紧接着是一声野兽般嘶哑的怒吼,护士冷静转身, 叫来了一位医生。
    林现茫然地看着绑在自己四肢上的束缚带,血红的双眼在屋内每一个角落冷冷扫过。
    没有, 没有苏甜。
    她不要他了。
    他被丢掉了。
    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 身体也如灵魂一样失去所有重量,林现失神,胸膛剧烈起伏着, 被自己急促的呼吸剌着耳膜。
    瞳孔震颤, 反复确认这个世界有没有崩坏,又转动着眼珠,焦躁地寻找着自己的蛇尾藏在哪里,会不会忽然出现,还想爬向苏甜。
    他用黯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四肢, 手还是手, 脚还是脚,没有变成让人恶心可怕的东西。
    他清醒地知道有人救了自己, 手臂上的针眼显示他曾被注射过药剂, 所以他才能从天崩地裂中存活。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得救了。
    他甚至痛恨那个对他伸出援手的人。
    没有苏甜的林现,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生不如死, 爬满身体每一条神经的痛感疯狂折磨着他的心脏, 就算满口吸气也不能缓解任何压力, 醒着煎熬, 睡了就循环在恶梦中, 老天连一分钟的喘息都不给施舍给他。
    门推开了, 林现的眼神也充满恨意地射了过去。
    见到来人,他短暂地怔了几秒,然后更加暴怒,谁允许你带我到这里的?!
    八年不见,季如风一个心理医生竟然敢私自绑他到这里进行治疗?!
    季医生坐下,西装板正,和衣发凌乱的林现鲜明对比,怜悯地看着这个已经被逼入死局的年轻人,温声回答林现的问题:你父亲,林勇豪。
    林勇豪
    那个在林家唯一免遭于难的幸存者,因为亲生父亲林英豪不敢接他回家,而充当了自己名义上父亲的男人。
    季医生没有给他过多胡思乱想的时间,继续解释:你在机场发病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林先生看到新闻后察觉到你的异样,紧急联系了我,委托我对你进行强制治疗。
    季如风眼神平静,无畏直视林现恨不得杀人的双眼,林现,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林先生对你有感情。
    否则,也不会在看到一条网络上流传的视频就着急忙慌地打了他的电话。
    八年了,你和我说伦敦的艾伦博士对你的治疗非常有效,但很抱歉,林现,我必须告诉你,你的情况糟糕无比。艾伦博士残忍的脱敏疗法或许短暂有效,但对于你来讲,只需要一个刺激点,你的病情就会恶化为药石无灵的死路。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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