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在不该以欲保护你为说辞,行不尊重你意愿之举。他看着衡玉,郑重保证道:从今后,再不会了。
    尊重比自以为是的保护更重要。
    尤其是她
    她从来不是藏在他人身后寻求保护的弱者,强行如此,便与将她生生折断无异。
    衡玉只侧首微微歪头看着他,未说话。
    好一会儿,她将头转回,双手轻扶在木桥上,看向桥边垂柳。
    阿衡见她不说话,时敬之不禁开始反思是否自己的态度仍不够端正,亦或是没说到她想听的话
    然而却听她问:你说,第一座书院,我是建在京师,还是范阳好呢?
    时敬之微怔。
    桥下窄溪流水叮咚,夏风中混进了一缕花香,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拂起。
    都好。他露出笑意,温声道:你做主便是。
    衡玉状似不满他的敷衍:日后这可是我们俩的事了,你怎一幅局外人的模样?
    偏那人理直气壮,甚至略显不解地反问她:正因是我们俩的事家中之事,难道不该由你全权做主?
    他浑然一副你竟想推卸责任的模样。
    衡玉恍然,当仁不让地挺直了背:哦,这倒是。
    她眼中到底溢出一丝笑意。
    下一刻,一只大手,覆在了她放在木桥上的手上。
    阿衡。
    嗯?
    真好
    衡玉闻言转头看向身侧之人,只见他眉宇间的笑意是从所未有的满足与纯粹,平静而干净,说出来的话也格外质朴无饰:我就是觉得,当下如此,真好。
    衡玉叹道:我还以为你说我真好呢。
    你自然更好。时敬之含笑注视着她:是最好,最好才对。
    衡玉给予肯定地点头:你也是最好的,尤其是眼光。
    骄阳下,少女笑意粲然。
    见她白皙面颊被晒得微微泛红,莹白鼻尖也冒了细汗,时敬之笑着抬手替她挡去日光:走吧,莫要让祖母和阿兄他们久等。
    你喊得倒是早
    衡玉牵着他的手下了桥,边道:不过说到这儿,我家嫂嫂倒也将日后之事早早打算好了祖母阿姐她们都要陪着我去范阳呢。
    如此我当真该设宴同嫂嫂道谢时敬之笑道:此提议于我当真是及时雨。
    让她离家随他远去范阳,他心中难免愧责,然他受封范阳王,又实在无法久留京师。
    如今听得这番话,只觉于己再圆满不过,只是总归还是委屈了吉家人
    若此事定下来,我便着人于范阳王府附近另置下一座宅院,以备来日祖母长住。当然,若她老人家愿住在王府,便更好不过了。
    衡玉点头:宅院还是要置办的,备着吧万一就此慢慢扎根了呢。
    不过你若举家迁往范阳,我家中却势单力薄,岂非等同我嫁予你了?时敬之忽然问道。
    衡玉看向他,思索了片刻:对哦
    片刻后,二人相视而笑。
    第271章 大结局(下)
    瞧着这也没动刑啊?
    看着自家将军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厅中,有士兵探头探脑地小声道。
    怎觉得你们倒还挺失望的?蓝青走来,一巴掌拍在那士兵的脑袋上。
    几人赶忙收起八卦的表情,乖乖站好。
    虽还未入伏天,然士兵们盔甲加身,难免闷热,吉家遂命厨房熬煮了解暑的绿豆冰汤,分予众人。
    士兵们纷纷向送汤的女使道谢,眼看着得了冰汤喝,厅内也不时传出说笑声,他们这些跟着自家将军过来赔罪的人,也暗暗松了气,不复之前的紧绷之感。
    几名站在廊尾处的士兵边饮着汤,边说着话。
    说来有些时日没见着你们了之前可是出京办什么紧要的差事去了?
    倒也不算是公差其中一人答道:是京城出事之前早早得了副将的交待,回营洲去了。
    副将?可是咱们王副将?
    正是那士兵将汤水一饮而尽后,看了下左右,压低了声音叹道:本以为这一去再回来,咱们副将便要好事将近了呢,可谁知那顾娘子,哎
    廊尾拐角处正要往此处来的顾听南,突然听到这与自己有关的话,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此话怎讲?问话的士兵好奇不已。
    原本瞧着咱们副将与顾娘子倒是般配副将命我等回营洲打听了顾娘子家中情况,可你们猜怎么着?顾娘子家中再无其他亲人不提,甚至父兄竟是早年因杀人罪而入狱斩首的重罪之人!
    这此前竟未曾听闻过!难怪,难怪顾娘子来去自由,从不见家中之人出现过
    家中贫富门第,于咱们这些军旅之人来说倒是没那么紧要可这顾娘子家中至亲犯下过如此重罪,那可是衙门官薄上留名的污点!
    这倒是,正所谓世有刑人不娶
    尤其是咱们副将,一心想着建功立业光耀门楣,身上的战功那可都是这些年在沙场上跟着将军拿命博来的,如今又得圣人称赞赏赐,往后必然前途无量
    士兵惋惜地叹气:可若一旦与顾娘子成亲,娶了个这般背景的娘子,定要遭人议论的,若来日被揪住弹劾做文章,那更是麻烦且副将家中长辈必也不会答应。
    怎比得上娶一位家世清白,还能添些助益的娘子过门?就凭咱们副将此番有护驾之功,京中便不知有多少人家想将女儿嫁过来呢!我若是副将,我也知该如何选
    所以说真是可惜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不能娶作正妻,来日做个妾室应当行得通吧?不然顾娘子就这么被抛下,岂不可怜?
    一群行军打仗的男人聚在一起出谋画策。
    顾听南渐失了轻松之色的面孔之上,有着久久的怔然。
    世有刑人不娶
    这是人尽皆知的规矩。
    她在北地开着赌坊,这些年自在惯了,从来不在意旁人眼光,便日渐将这些世人眼中的条条框框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此时想想,倒是也对
    他前程无量。
    她一身污泥。
    至于做妾
    顾听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
    他有他的身不由已,她亦有她的尊严在。
    她不会允许自己牵累于他、成为他人的累赘,同时也绝不允许自己被世人偏见碾碎骄傲。
    你们想得倒好呢,咱们副将自个儿是如何说的?
    顾听南走后,士兵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我们是昨晚才回来的,今晨天没亮便被叫来陪将军请罪了,这不还没找着机会与副将细说此事么。
    守在厅门外的王敬勇打了个喷嚏。
    他看了眼脚边的狗子,又扫了一眼四下。
    奇了,那么爱凑热闹的一个人,怎没见她过来?
    他不及多想,只见一名吉家仆从飞也似地跑了过来,奔至厅内,气喘吁吁地道:禀老夫人,郎君圣驾到了!
    圣人来了?孟老夫人作为太傅之妻,自不至于惊惶,却也难掩意外之色。
    圣人怎会突然亲自过来?
    姜正辅眉心微跳,自椅中起得身来
    这个时候过来?
    这是早朝都没上多大会儿,就急赶着过来了吧?
    这就很难不让他多想了!
    一众人赶忙出了前厅去迎圣驾。
    你请来的说客?衡玉小声问身侧之人。
    时敬之摇头:这个真不是。
    诸位不必多礼。新皇看向今日穿得颇为讲究且精神的好友,不免埋怨道:敬之,你与老师一同来此,怎也不提早告诉朕一声儿?还是内侍告诉了朕,你二人今日告假因故未能早朝。又眼看着南弦也迟迟未入宫,朕便猜到你们定是在此处了怎么,这是独独瞒着朕不成?
    时敬之笑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岂能事事叨扰。
    这可不是小事吧?新皇抬手指向院中摆放着的东西,抬眉道:敬之,你今日过来,可是为了
    他话未问完,但看向时敬之与衡玉二人时的眼神,已然代替未出口的话了。
    姜正辅适时地接过话:敬之早已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而今既有意合之人,臣便想着,代他父亲替他操持一二
    新皇笑问:这般说来,老师是要代父职了?
    姜正辅也露出笑意:媒人之职,臣也一并包揽了。
    方才与吉家人坐谈间,姜令公已将此事与孟老夫人敲定了下来。
    新皇笑意一凝,好似眼睁睁地看着一朵自己盯了许久、终于绽开的花,被人从眼前摘了去。
    来之前,他便隐约猜到了老师此行怕是别有居心!
    否则不至于单单挑了他早朝无法脱身之际来此
    亏得他此前,还曾在老师面前提及过要做媒人的话,殊不知从那一刻起,便是他在明,老师在暗了!
    老师此举,趁人不备,夺人所爱,实非君子所为!
    新皇悔不当初,又不免觉得这早朝上的,这皇帝做的,实在误事!
    跟在一侧、深知自家陛下心愿的内侍不免偷偷叹气。
    这真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
    还请陛下入厅中说话吧。孟老夫人笑着道。
    新皇点头,强颜欢笑地进了厅中。
    看着新皇的背影,跟在后面的吉南弦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陛下起初与他做赌,说定能做得成阿衡的媒人,如今这媒人之位眼看着被抢走了,那他是不是便也不算是赌输了呢?
    但这话,他又不敢问到陛下面前去。
    毕竟,还挺伤口撒盐的
    次日清晨,天光初亮。
    一辆素青马车,经过延康坊外时停了下来。
    一道着蓝灰衣裙、肩上背着只包袱的身影自车中而下,来到吉家门外,看着吉家初开的大门,片刻后,在那青砖地上跪了下去,冲着院中方向缓缓叩了三下头。
    这是为她自己,也是替殿下磕的。
    这些年来,她跟在殿下身侧,眼看着殿下一步步偏向深渊,而自己也做了太多助纣为虐之事,纵时常心中煎熬摇摆,但还是选择了愚忠一错再错
    其蓁慢慢起身,正待离去时,抬眼之际,见得一道茜色的少女身影走了出来。
    少女跨出门槛,站定后,看着她。
    视线相接一瞬,一贯悲喜不行于色的其蓁,眼眶陡然酸涩起来。
    这些年来她跟在殿下身边,眼睁睁看着一切,亦于内心早将那个真诚的女孩子视作了可亲的晚辈看待
    她一直知道殿下在哄骗那个真诚的孩子
    片刻后,衡玉才开口:听闻其蓁姑姑已医好了淮阳郡王。
    其蓁点头,压下泪意:是,如今要往消业寺去了。
    其蓁姑姑此番将功赎罪,陛下亦有意轻恕,可是自请了要前往消业寺?
    其蓁答是。
    纵殿下万错,但她还是想守在殿下身侧。
    她陪着殿下长大、上战场、成亲,看着殿下经历了这一切
    守着殿下这件事,早已成了她此生唯一能做之事,哪怕这看起来与她所行自相矛盾,病态又可笑。
    衡玉沉默了许久。
    人心二字,最是复杂。
    保重。她最后道。
    其蓁与她福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了此处。
    衡玉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未散尽的晨雾中。
    三日后,衡玉有两位熟人,自北地回到了京中。
    一位是此前留在了营洲的蒋媒官
    蒋媒官回到京师官媒衙门里,坐在她久违的梨花木梳背椅中,摇着团扇喟叹道:此一去,也总算未辱圣命
    路上,她已得到了可靠的内部消息那衡丫头与萧侯,不,时节使的亲事已经十拿九稳,就差八字最后一撇了。
    这一撇,理应由她来画上才算圆满。
    明日,我便去往时家,同萧夫人商议提亲之事。蒋媒官眼中含笑,似已看到了自己被一众官媒私媒膜拜仰视的画面:做成了这桩媒,我这京师第一媒的名号,三五年内谁也休想觊觎了。
    这怕是不能由您来主媒了。一旁一位年轻的媒探小声说道:据小人所知,这媒人的位置,已经内定了。
    蒋媒官面色一变,柳眉倒竖:谁人竟这般不守规矩,竟不知这桩媒起初便是我牵的线?
    这可是她费尽心思,百般制造机会,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姻缘!
    想当初,时节使那就是一朵野花,算是她亲手给扶正的!
    若不是她将人带去营洲,何来这对佳偶?
    蒋媒官越想越气愤,当即便要起身撸了袖子找上门去:哪里冒出来的野鸡,也敢抢我蒋丹灼的媒!
    是,姜姜令公!那媒探赶忙将人拦下。
    蒋媒官脚下一滞,眉头抖了抖:谁?
    就是中书省那位姜大人
    姜大人他他哪儿来的这份闲心?蒋媒官舌头转了几转,将那些不宜说出口的心里话咽了回去。
    不止是姜大人小人不是有个远房表叔此前在东宫当差么,据他透露,圣人也想做这个媒人来着,因被姜令公捷足先登了,很是耿耿于怀呢。
    一个都打不过的蒋媒官听得眼前发黑,认命地坐了回去。
    但也还是有您用武之处的,您想想,如姜令公这般身份者,又从未经手过做媒之事,一应琐碎流程岂有咱们官媒周全?不得找个如您这般资历老道的媒官帮衬着?
    说得对
    主媒是争不过了,但怎么也得挤进去才行!
    蒋媒官又来了精神,叫人备了马车,往吉家赶去。
    另一边,姜府也来了位客人正是自北地回京的第二位熟人。
    李蔚掌政时,裴家满门皆卷入漩涡中,入狱的入狱,贬谪的贬谪,远在营洲的裴定也被召回京中受审。
    但谁知还没回到京城呢,半路就听闻了定北侯带兵入京,李蔚已经伏法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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