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渺吞下丸药,仍止不住抽噎:说得...说得轻巧,难道失了贞洁,沦为...沦为炉鼎娼妓比失了性命更好么?
    那男子默了默,才慢慢说道:能活着便是好的...此后之事便是另说,复仇也好,更名换姓也罢,须得有一条命在,才拼得出新天。
    他这样一说,顿时叫乔渺一行人念起师尊来,原先还是吞声饮泣,不须多时便有几位姐妹凄然泪下,声极哀恸,把那男子惊了一惊,直起身来连连道歉,手脚上的锁链哗哗作响:道友,道友,是在下言语失当了,大不必效那穷途之哭的。
    一听就是没和多少女子接触过的古板男人,压根经不得女人哭啼,可劝来劝去,口中连连唤的还是那句乏善可陈的道友。
    实不相瞒,在下在此正是为追查此事,只要到了博欢城,自有人将我们救出,必不会叫道友沦落风尘的。
    说话也不好听,换了旁的男人,怎么样也会生出几分柔肠,要姑娘妹妹地安慰起来了,偏他不解风情,劝了几句无用,便低声道:或许哭出来也好些,若有旁的需在下帮忙,唤在下一声便是。
    唤你,如何唤你?乔渺脱口而出,转眼便想到如今处境并不是可坦诚交付的模样。
    因此囚牢那一头也沉默,好半晌,传来温缓的一声。
    在下,凝清宗宋沅。
    接下来便是沉寂,倒也没问乔渺是何来处。
    凝清宗的剑修,说来倒是叫人安心,凝清宗与合欢宗无甚往来,若有交集,便是常常听闻凝清宗弟子不解风情。
    实在也无法,只得暂时信了他。
    东方欲晓之时,他们便被逐个押出,蒙眼堵嘴闭耳,捆得结实,分别藏在狭窄的车厢中。
    博欢城城如其名,是寻欢作乐的去处,不须多时,他们便到了一处充斥着脂粉香气的地界,几个高壮的哑奴解了他们的蒙眼术法便离开了。
    乔渺这才见了那人模样,一件几乎难辨颜色的青衫,面上满是血污,只能看出一双眼睛还算温柔姣好。
    见他尊容如此,乔渺说不出的担忧无奈,抬起下巴示意,又露出疑惑的表情。
    对方眼眸弯了弯,似乎是笑了笑,随即闭上眼,不再回应。
    叫人气闷。
    似乎是过了许久,有人推开门,乔渺充满希望地望过去,却是一个珠光宝气、趾高气昂的紫衣少年,身旁伴着一位谄笑着的中年红衣女人。
    嗨呀,公子,上头那倾国倾城的雏儿不要,偏要挑这未经调教的烈性货,若是不小心伤了您,可叫老奴如何与那位交代哟!
    那公子年岁不大,生得俊俏,但满脸令人生厌的倨傲神色,垂睫扫了她一眼,便呛道:你是觉得本公子的修为已经低到这几个小小炉鼎都能伤着了?我想要什么货色,也轮得到你这么个东西来管教我?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老奴绝无僭越之意,那鸨母讪讪笑道,接着快步上前,掂量货物似的抬了几个姑娘的下巴瞧,又一惊一乍,颇为喜悦地道,公子好眼光,这批货色实在是上乘。
    她一路将各个满脸屈辱的少女探过,最终到了乔渺面前,他幼时便生得粉雕玉琢,随年龄出落得越发美貌,还不是温婉婵媛的良家面相,反而是桃夭柳媚之姿,一双含羞带怯、欲说还休的桃花眼儿,唇红齿白、桃腮杏脸,哪怕此时眼含怒焰,双颊泛红,也无损其月貌,反倒更添颜色,足见日后会是何等的出众。
    鸨母一见,更是喜上眉梢,如此年幼便已是筑基修为,若留在她楼中,日后定又是一棵摇财树。
    但身后这位也实在是不好应付,老鸨心痛不已,早知就让人先将这小摇钱树择出了。
    她讪讪回身,又换了一副热情嘴脸:还是公子有眼界,啧啧啧,这模样,这身段,偏让您碰上了。
    被那男子盯着,乔渺恶心地直想吐,他心觉指望不得宋沅口中的什么人,一时受辱含恨,趁她不备,冲开闭口之咒,张口便狠狠咬下老鸨手指。
    啊!呸!不要脸的小娼妇,居然敢咬我!
    那鸨母哀叫一声,转眼已是怒极,反手自腰间抽出一支粗短的鞭子,抬手便是一鞭抽下。
    正合乔渺心意,他抬起脸,希冀地闭上眼,正待对方将这张招祸的面容毁去。
    电光火石之间,短鞭落下,乔渺几乎听见了那破空声响,脸上却没有传来任何痛楚,反倒肩头落下什么重物。
    他睁眼一瞧,便是那个自称凝清宗的青衫人靠在他身前,后背替他受了那酷烈的一鞭。
    乔渺一时还瞠目结舌,却见那打扮瑞气千条、神情冷淡的高傲少年已然脸色大变,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宋沅!抬手便将背对他的鸨母劈手打晕,疾步上前恨声道。
    你做什么?偏你又来做英雄?!
    乔渺吃了一惊,好蛮不讲理的话,好莫名其妙的人。
    青衫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伴着血腥气和皂香,吐息打在乔渺颈侧,声音有些虚弱,却很温柔地道:没办法,有人不肯怜香惜玉,只得我来做这个好人。
    那紫衣少年脸色又是一沉,不肯承认自己失手:她自己都不肯要这张祸水面孔,要讨人的鞭子,我何须多此一举,倒是你,还要在人家的温柔乡里呆多久?语罢伸手便将他拎起,不要他继续靠着乔渺。
    宋沅倒也配合,只是紫衣少年动作粗鲁,乔渺顿时感到怀中人身躯微颤,不由得柔声道:轻些,他痛呢。
    紫衣少年动作顿时轻了些,嘴上仍是不饶人地嘟囔:先前给人当好哥哥的时候倒不见他担心痛。
    宋沅无奈苦笑,捱过一阵无力,一面起身一面道:也不止那一鞭,光屹,事情有变,那一个小小的黑店竟藏了两位金丹,我...他不大习惯言说自己的苦痛,后半句便含在嘴里,咽下去不表了。
    什么?徐光屹脸色一变,顿时联系上他这副模样,一时间又气又恼,那你...
    乔渺疑心他神智有缺,实在看不下去,柔声细语地劝道:公子,若有旁的事还是先放放,此时还是先顾着恩公伤情,寻个出路才是。
    紫衣少年白眼示她,随手从腰间取出药瓶,倒出来一大把玉白丸药,看也不看就往宋沅嘴里塞:还用你说,不必寻出路了,这鬼地方也存不了多久了,爷爷今天就是来把它炸上天的。
    宋沅好不容易吞了丸药,先将谴责同伴暴殄天物行径之语咽下,才对徐光屹道:可找到灵钥?
    徐光屹自地上的鸨母腰间取出一只灵钥:这是当然,要不是你非说要将这些人也救下,小爷怎会拖了这半天才让这老女人带来,楼上那些女人臭死了,看着恨不得活吃了我,烦死人了。
    宋沅瞥他一眼,轻笑道:喔,原来徐公子也枕了半日的温柔乡才匆匆前来。他语罢便倾身,将乔渺等人手腕上的锁灵镣铐一一解开。
    不管徐光屹涨红两颊气得哇哇叫,宋沅轻声向乔渺等人解释了由来。
    原来他和徐光屹结伴同行,路遇黑店,险些被擒,逃脱后徐光屹愈想愈气,宋沅也担忧旁人着道,二人一拍即合,便想顺藤摸瓜,顺势捣毁这害人的地界。
    徐光屹见那主楼徽印,一眼认出天心宗某位长老座下手笔,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气得他怒火中烧,宋沅便顺势提出,自己潜入那黑店,待他们送人到主楼之时,叫徐光屹撞破,少宗主和凝清宗长老亲传弟子亲眼所见,便是人赃并获绝不可抵赖了。
    谁知那家黑店先前失手,后来竟请了二位金丹,宋沅虽也是金丹修士,但到底难以一敌二,故作遭受重创认降,便被当作了来寻人的受害人家眷,见他模样也标致,留下一条性命送往主楼,其后便是乔渺一行人受害。
    宋沅说完便笑起来,假模假样地向徐光屹称谢:此番多谢光屹,不然我宋某人便要沦落风尘、丢尽师门颜面了。
    原先还算不得什么,现在将凝清宗亲传弟子宋沅伤成这样,无异于挑衅凝清宗颜面,恐怕那长老也得喝上一壶。
    没等徐光屹红着脸回一句什么,宋沅便关切地对乔渺道:道友若要走,便趁我二人将这搅乱时离去便是,北方路远,还望多加保重。
    分明蓬头垢面看不出眉目,但他嗓音温柔,态度也一直好,乔渺便对他生出好奇:你...哪里知道我们要去北方?
    宋沅回首望了一眼兀自气闷的徐光屹,才低声对他道:天心宗的友人偶然向我提起,近来合欢宗宗主闭关,宗门上下不许外出,里面的人也联系不上。
    乔渺惊得瞳子乱颤,撤了一步。
    宋沅也后退一步,留出安全距离,显出自己诚意,才接着道:在下曾见过青罗袖姬一面,她替我解围,我知她绝非面上表现那般骄横,反而悲天怜人,猜她定然身不由己,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袖姬一片拳拳爱徒之心,实在佩服。
    北方有豪强女君,且若是要去北方,除了正道过关,便也只有此道了。
    他说着,那双温柔姣好的眼睛再度弯起:再说,我想,好端端的,天上也不会掉下来一窝天仙才是。
    他这样的美人,短短生平听过无数溢美之词,本该一点儿也瞧不上这呆板剑修的粗糙赞美。
    但乔渺怔怔望着他眼眸,美人面上却醉得比晚霞还红。
    一些回忆杀,是真的会狠狠杀到渺渺小心脏那种。
    突然觉得小徐和沅沅和渺渺少年同行时真的好像那个...emmm霸道男主温柔男二和小白花女主什么的配置...只不过...
    渺渺:徐光屹?无意点开,厄运退散!退!退!退!退!退!退!
    渺渺:接会夸我漂亮凝清宗直男剑修爱穿青衫温柔男二(你点名吧)
    看到有一些高考生读者说我懒懒(其实只有一个宝,对我在点名),会不会我是说在你们考完试烫头染发放肆爱的时候,有一些作者正在一个晚上创造一个奇迹,半天炫完一本书呢,会不会呢呜呜呜呜呜呜(哭得很大声需要海星哄)
    第25章
    待他们此间事了,徐光屹与宋沅修了两份信各送回天心宗与凝清宗,信中言明此事,宋沅写得一板一眼、言简意赅。
    徐光屹拧着眉毛写了一半,别别扭扭地来瞧他的行文:莫名其妙,做了好事就做了,平白还写什么信。
    宋沅抬眼一瞧,见他写路遇不平,替尔等铲去一祸孽,虽觉古怪,还是赞许地点头。
    另看一行,汝座下之人实在无用,放纵此等祸害在外抹黑我宗,酒囊饭袋窃位素餐,其因有三,首当其中便是宗门领头之人,御下不严、德行有亏...,宋沅沉默几息,才求问道:你宗宗主,应是徐宗主徐浮载罢?
    徐光屹正对着他一板一眼的信件大翻白眼,闻言很是莫名,回道:自然是他,虽然不大能接受,不过此人顺便还是我爹。
    光屹...这信件到时要经各位长老传阅,须得仔细。
    徐光屹扫了一眼自己的信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还不仔细?那老货的名姓都写上了,难不成要把整座楼里的人名姓也写上?
    真是怎么看怎么难办的父子关系,宋沅无话说,自己替他写了份公事公办的,想了想,又替他补上几句当时受人埋伏的惨状,招来徐光屹几句不满。
    他向徐光屹解释道:徐宗主看了,总要多心疼着你些的。
    徐光屹不满嘟囔道:我要他心疼,你当他是什么好人,老笑面虎一个,指不定暗地里把那老货做掉了都没人知道。
    宋沅笑睨他一眼,并不指出他这话不能与前言相搏。
    他做完这些,走出门去,便见门口有道窈窕身影来回踱步,见他现身才眸光一亮,随即一怔。
    原是方才认识的乔渺道友,她上前一步,似乎是很羞涩,脸颊微红,微垂着头,柔声细语道:宋道友...冒昧前来实在抱歉...此番真是多谢......
    他猜测青衫人生得有几分俊俏,却不想,洗脱了血污,重整衣着...有这样俊俏。
    任何人生他那样一双温柔含情的眼睛,对相貌都会大有裨益,放在这个人面孔上却只能说是相得益彰、锦上添花罢了。
    神清骨秀、英英玉立,眼尾微微垂,唇角常含笑,一看就是好脾气的人。
    宋沅垂眸望她,笑道:乔道友不必客气,我正有闲,且既是青罗袖姬的弟子,与我等自然是同气连枝。
    乔渺便觉得自己脸又热了,轻轻嗯了一声,飘忽目光往旁边窗上晃了一晃,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透过窗棂,还能见着这一片烟花之地里其他花楼的热闹。
    宋沅见她主动前来,嗫嚅着无话,又看了一眼窗外,猜测她不好在此直言,便体贴道:此处临水,夜晚清凉,乔道友若是心中郁结,不妨与我一道吹吹夜风?
    乔渺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幼时上山,除去修炼,学的净是些不入流的狐媚手段,矫揉造作、尽态极妍,此时想要与人结好,都不知道怎样开口。
    合欢宗外门的男弟子与护卫无甚两样,见识过他们如何虐待那些不听话的炉鼎,乔渺心中对男人只有畏惧和怨恨,逃下山后,路上男子扫来一眼都叫他胆颤。
    可如今夜风微凉,他走在宋沅身边却也不觉得冷,心里有种古怪的甜,分不清来源。
    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回 不必做惊弓之鸟,尝到自由的滋味。
    他们默默走了一段,乔渺才鼓起勇气,对他说道:楼里因为徐道友清了场地,没什么客人,那些龟公和鸨母都...有些女子被人所卖,心灰意冷,有的是被掳来、或欠了债,我们便取了楼里的灵石给她们,让她们离去,今后或隐姓埋名,或与亲人重聚...没有受伤的...
    思及徐光屹满不在乎脱手掷去各类符纸的模样,宋沅这才宽心道:那便好,光屹心中倒也有分寸。
    他有个什么?乔渺闻言暗暗腹诽,不知轻重的,差点把他三师姐的头发都烧掉了。
    走出不远,回头一望,满目仍是金碧辉映、朱楼碧瓦。
    他们暗暗摧毁了其中一座,却仿佛没留下任何痕迹,在这灯烛辉煌的烟花之地,熄掉一两盏似乎也没人在意。
    乔渺驻足,忆起自己所见过的那些炉鼎,一时心又冷下来,轻声喃喃自语:没了这一座,还有另一座,没有天心宗,还有合欢宗,命是如此,走到哪里去都逃不脱。
    宋沅望着她,只觉这女孩儿瘦小羸弱,生得又出奇美貌,不知今后如何难走,只宽慰道:向北路难,左右同行一场,若有难处,在下定当竭力相助。
    乔渺回身望他,神情淡淡:不向北了,我不去北方,寻什么豪强女君了。
    宋沅似乎也不大惊讶,静静望她,等待下文。
    乔渺笑了笑,他的容色,只一分笑就足够明艳,声音仍是低柔,话语却是铿锵:我和师姐们的命是师尊给的,她生死未卜,我们如何苟活?便是低微下贱,拿命去填...也万死不辞......
    宋沅一时为她打动,怔怔望着她发顶出神,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座风月庵。
    若是她们有力,若是世道公平......
    好半晌,他才低声道:道友仁孝,我心叹服,但请听宋某一言,不说那些虚辞,若是要帮袖姬,我倒有些想法。
    什么?乔渺原以为他要么沉默,要么好言相劝,舍不得一群娇滴滴的美人去送死。
    好听些是怜香惜玉,不好听些便是不知道打什么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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